挾持②
晚飯還是涼水乾糧,福靈依然是努力吃飽,睡下前剛要倒水擦臉,李大姐一把將水囊搶走,惡聲惡氣道:「走了一日,連條小溪都沒見著,喝的水都快沒了,還洗臉?明日見了水再說。」
「不洗臉也行。」福靈抬起腳底給她看,「我的腳磨破了,不上藥的話,明日就不能走路了,就算勉強能走,也走不快。」
李大姐看向劉大嫂:「她走得慢了,那位怪罪我們不說,為了儘快趕路,少不得又讓我們抬著她。」
劉大嫂想了想,拿過一個包袱翻找著,終於找出一瓶葯來,笑著扔給福靈:「以為沒帶著,誰想還有一瓶,你可收好了,省著些用。」
福靈仔細抹在腳上,仔細回想墨香的做法,睡覺的時候把腳露在毛氈外面晾著,次日早起一瞧,破皮的地方已經長上,皺眉看一看扔在旁邊的布襪,結了血水又皺又硬,想了一想撕下一片裡衣的衣襟,扯作兩個長條,將兩隻腳裹住,穿上羊皮軟靴,站起來走了走,覺得還不錯。
李大姐冷眼看著她,突然目露凶光,端起燭台朝著福靈走了過來。
福靈後退兩步,驚問道:「你要做什麼?」
李大姐冷笑道:「走路用腳不用手,腳既然好了,就該給你的手上添些傷。」
「手也是要用的,遇上山路陡峭,手一個扶不住,不就掉下去了?」福靈忙道,「掉下去摔得不見骨頭,那位還不得遷怒你們?」
「算了。」劉大嫂出聲阻止,對福靈道,「郡主,我們不是有意為難你,可你太冷靜了,太不正常了,讓人看了心裡不舒坦。」
福靈隨即領悟,縮一下身子道:「其實我心裡很慌張很害怕,我只是不想示弱……」
「她心裡舒坦了,大家的日子都好過。」劉大嫂拿下李大姐手中燭台,「郡主是聰明人,該怎麼做自己掂量著。」
福靈說聲知道,李大姐沖著她揚一揚拳頭:「不識相的話,就只能讓你受苦。」
再上路的時候,福靈腳下有意磕磕絆絆得,並不時放慢腳步,李大姐就在後面對她推推搡搡,有時候也停下來,扶著山壁喘息著說腳疼得厲害,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李大姐便對她高聲喝罵。
午間打尖歇息的時候,福靈嚼幾口乾糧,突然呸了一聲,兩手捂著臉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說道:「每天都吃這種粗糙的東西,我咽不下去,從早到晚都在趕路,我的腳都疼得快要掉了,不能沐浴不能梳洗不能換衣服,頭髮也被剃得精光,我不想活了……」
哭叫聲回蕩在腳下的山谷中,簡直驚天動地,起先福靈還是有意假裝,哭著哭著悲從中來,索性痛快發泄了一回,大哭著連聲喊道:「我害怕,我嚇死了,我不想活了,我要跳下去……」
說著話掙扎到了崖邊,李大姐一把扯住了,高聲喝罵:「別嚎喪了,真他娘的煩。」
「既嫌食物粗糙,就別吃了。」劉大嫂也吼道。
福靈嗚嗚咽咽,嘴裡卻不停,一直在用力嚼著乾糧。
午後依然不時鬧上一鬧,哭上一哭。
天黑時停住腳步,剛紮下氈帳,有人在外面喊道:「劉大嫂,我家主人有請。」
劉大嫂出去了,李大姐兜頭給了福靈一巴掌,罵道:「娘的,你今日太過鬧騰,早就想打你了。」
福靈被打得耳朵嗡嗡作響,長這麼大沒被戳過一個手指頭,今日竟然被這粗鄙的女人兜頭打了一掌,氣得腦子裡熱血直往上冒,順手抄起旁邊豎著的一根木棒,想著明庚交給她的劍式,躍過去掄起木棒照著那女人頸間揮去。
李大姐猝不及防,木棒擊在頸間,驚訝看著福靈,福靈沒想到一擊就中,也愣住了。
一愣之下,李大姐反手來抓她手中木棒,她下意識扭身回撤,揮起木棒又是一下,這一下戳在李大姐左胸,雖說木棒無法刺穿,卻也戳得她一聲嗆咳。
李大姐被連擊兩下,又疼又怒,殺氣大盛,大吼一聲沖著福靈撲了過來,眼看就要將福靈撲倒在地,一人衝進來拉住了她。
福靈看過去,攔住李大姐的正是劉大嫂,劉大嫂看著瘦弱,只手拉得李大姐一個趔趄,李大姐惱道:「她拿木棒打我。」
「她打得著你嗎?」劉大嫂看著福靈臉頰上的紅印。
「我告訴你。」福靈瞪著李大姐咬牙道,「再敢對我動手動腳,夜裡等你睡著,我掐死你。」
李大姐目光一縮,劉大嫂手下一用力,李大姐嘶了一聲,沒了言語。
福靈自顧吃些東西,拿傷葯抹了腳,躺倒就睡。
李大姐聽她有了輕微的鼾聲,小聲對劉大嫂道:「她好像會用劍,剛剛幸虧拿的是木棒,如果是劍,非給我刺出兩個血洞不可。」
「誰讓你打她的?」劉大嫂道。
「她是咱們的階下囚,我想打就打。」李大姐道。
「她剛剛叫我過去,吩咐說這位臉上身上不可留下疤痕。」劉大嫂道,「咱們是為了銀子,只要將人平安送到,大把的銀子就能到手,你的脾氣還是收斂些。」
「我沒想到她會還手。」李大姐嘟囔道,「她還說夜裡要掐死我,要不,將她的手腳給綁上?」
「不必,有我在,她傷不了你。」劉大嫂道,「明日還是我走在她身後,省得你按捺不住性子。」
那以後,都是劉大嫂走在福靈身後,福靈時不時作戲,劉大嫂就推搡她幾下,或者喝罵幾聲。
李大姐則再不與她目光對視,福靈知道她在提防著自己,心中不由好笑。
又過幾日,她的目光漸漸獃滯,每日木頭一般行在隊伍中,不聲不響,停下來吃東西的時候狼吞虎咽,喝水的時候仰著脖子咕咚咕咚,水順著脖子往下流,有一次乾糧掉在地上,她趴下去就啃,絲毫沒了以前的驕矜。
沿著崎嶇陡峭的山道走了十二日,這日午後,遠遠聽到流水之聲,眾人欣喜若狂,加快腳步趕過去,面前出現一個山洞,水流聲是從山洞裡傳出來的。
山洞深而闊大,最裡面飛瀑之下一個深潭,領頭的一聲喊,命令紮下營帳盥洗。
李大姐和劉大嫂紮好氈帳,劉大嫂從包袱中拿一身乾淨衣裳沖了出去,福靈知道她去前方水潭中沐浴去了,也知道她們不會讓她去洗,低著頭默然坐著,如今腳底長了一層薄繭,不用再用針刺破水泡,也不用抹葯,反倒不知該做什麼。
李大姐瞟著福靈一聲冷笑,問道:「你想洗澡嗎?」
福靈搖了搖頭,李大姐嗤笑道:「嘴還真硬,你身上臭烘烘得,讓人噁心。」
福靈頭垂得更低,縮著身子不語。
她從生下來,幾乎每日都要沐浴,從未如此。
她聞不到自己身上的氣味,卻能聞到劉大嫂與李大姐的,想來都差不多。
屈辱羞臊湧上心頭,她抬頭瞪向李大姐,李大姐目光一滯,避了開去。
過一會兒劉大嫂神清氣爽回來了,對李大姐說聲去吧。
李大姐低頭去拿換洗衣裳,劉大嫂手中拿一個小銅鏡,哼著歌左顧右盼。
福靈猛然起身,拔腳就往外跑,跑出氈帳順著水流的方向疾奔過去,閉著眼往水潭中一跳,跳進去潛入水中,憋著氣脫了衣裳,抱著衣裳慢慢浮了起來,從水面上探出頭,看著李大姐在岸邊轉圈。
李大姐想來是水性不好,躍躍欲試幾下,指著她喊著什麼。
她往裡洑了洑,離岸邊更遠,任由水流沖刷著身子,水有些冰冷,她卻覺得分外舒坦。
身子洗乾淨了,正洗著手上的臟衣褲,聽到身後的岩壁那頭傳來隱約的說話聲。
她向著岩壁洑過去,岩壁旁的水是溫熱的,有氤氳的白氣順著岩壁縫隙飄過來,看來岩壁那頭有溫泉。
福靈靠著溫暖的山壁,舒服得閉了眼。
就聽那邊一個清脆的聲音說道:「姑娘放心吧,頭髮長出來了。」
被叫做姑娘的嗯了一聲,沒了言語。
過一會兒,那個清脆的聲音又道:「姑娘,身上都泡得紅了,先起來吧。」
「再泡一會兒。」那姑娘說道。
「那,奴婢給姑娘端些茶水來吧?免得口渴。」清脆的聲音道。
「也好。」那姑娘的說道。
有腳步聲響起,那姑娘喚一聲回來,吩咐道:「去告訴劉大嫂,不許金福靈沐浴換衣,就讓她臟著臭著。」
清脆的聲音答應著去了。
那姑娘似乎很得意,哧得一聲笑了出來。
是胡玉茹的聲音,挾持她的,原來是胡玉茹。
福靈咬了牙,她倒不驚訝胡玉茹有此用心,她驚訝的是,她竟然能做到。
她如此恨我,為何不幹脆殺了我?而是費盡千辛翻山越嶺?她要帶著我到哪裡去?
心裡琢磨著,潛入水底穿了濕衣褲上岸,繞過李大姐潛回氈帳,劉大嫂看到她一聲冷笑:「郡主竟然還敢回來?」
福靈打著牙磕說道,「我告訴劉大嫂一個秘密,岩壁那邊有溫泉,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劉大嫂可以過去泡著,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劉大嫂眯一下眼睛,沒有說話。
李大姐匆忙跑進,看到福靈飛腳來踹,劉大嫂攔住了:「剛剛她派人過來,說是准許郡主沐浴,免得看著噁心。」
李大姐收了腳,對劉大嫂道:「她去錯了地方,那人若是知道了,非扒了我們的皮不可。」
劉大嫂咬了咬牙:「自己泡著溫泉,我們卻連溫泉旁的水潭都不許進去,只能在瀑布旁洗浴,水花不停打在頭上,要多難受有多難受。」
「出門在外,講究不了許多。」李大姐拿了換洗衣裳向外。
劉大嫂扔了套僧衣給福靈,說道:「就算是秘密交換。」
福靈說聲多謝,背過身去換了衣裳,將自己裹在毛氈中,呆坐著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