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之上皆過往 第十一章 父子之間的道理
鳳翎閣的門口,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郎身著一身青衣,用料是當地有名的蘇州蠶絲布料。少年郎就站在門口,也不進去。被酒樓前的花燈迷住了,大多數花燈上面畫的是才子佳人,也有名山大川,可是無疑都配著柳三變的詞句。
什麼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又或者是恨薄情一去,音書無個。有些詩詞與花燈上的畫面明明毫無干係,卻還是配在那。但是足以讓這個少年郎佩服不已。
張潛看到自己這個兒子竟然也會猶如孩童一般痴迷,覺得有些好笑。對於他這個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人來說,這些詩詞對他來說還不如一句「豈曰無衣,與子同袍」來的讓他舒坦。什麼情情愛愛什麼比翼雙飛等到家國平定了再說,等到戰士歸鄉了再唱。張潛拍了一下少年的後腦勺,少年這才從那些才子佳人,閨怨春思里抽出身。「我的天啊,這柳三變也太妙了。短短几句詞,道盡了女子心思,寫完了人間情愛啊。」張棄睜著大眼睛緩緩的看向自己的乾爹,像是想得到什麼回到一樣。張潛搖了搖頭,表示你別問我,我可不懂。這兩父子看到彼此說不上什麼話,有些不知所措。幸好這時候老鴇子眼尖,看見了這對父子,連忙小跑過來,像是想要幫個忙打個圓場,說道:「兩位客官裡面請,趕緊的。遲了可聽不到曲了。」這邊說著,老鴇子這邊將倆父子輕拉進了門。
鳳翎閣不愧是全金陵最好的青樓,好的不光是那些放在任何一個青樓都可以獨佔鰲頭的姑娘們。雖說外面的積雪足足壓了五天,可是樓內卻像是春天一般,全因為這樓內的地籠。平常青樓也就是將地籠用在一樓的大廳位置,可是這鳳翎閣卻是將這一塊地都鋪上了地籠,就連那些看來尋常的柱子,內部也是空心的,只為了熱氣能夠流通。自然整個鳳翎閣雖處於凜冬卻和暖春無異。再加上周邊三步一燈,桌子上也讓老鴇子擺放了當季最適合的暖爐火鍋。這才讓本應該在這個季節身披裘襖的姑娘換上了輕衣綠蘿莎。
不知道是因為閣樓內太熱了,讓身著襖子的張潛有些燥熱還是眼前這一個個濃妝艷抹搔首弄姿的姑娘鬧得春心蕩漾了,他竟然不自覺得咽了咽唾沫。這讓旁邊的張棄覺得有些好笑,自己一個小孩子還沒有說什麼。你一個已經是年過半百的老人了,咋還這般,像是沒見過世面一樣。
不好明說的張棄只得輕輕拉了拉乾爹的袖口,指了指大廳中間距離檯子最近的那張空桌子。張潛像是想起來什麼,從袖口處掏出了一錠銀子。扔給了老鴇,向那張桌子走去。
老鴇墊了墊分量,覺得差不多了。應該也有個二兩多錢了,興許啊還能多些。於是趕忙吩咐著小廝們上菜上爐子,又向樓上幾個姑娘招了招手,示意她們趕忙下來。於是五六個姑娘,就像蝴蝶遇到花蜜了一樣,急忙下樓。雖然啊走的快,可是這步子邁的卻是極小的。反倒是讓這身形如同仙女在雲間飛動一般,這場景也就是家教森嚴的大家閨秀可以做出來。可見老鴇子對於手底下這幫子姑娘們調教的有多好了,指不定剛來之時沒少挨打。
不一會,五六個姑娘就站在了桌子邊上。開始各自說著自己的名字,這個煙兒那個嬋娟的,有些在說自己名字的同時不忘了向張潛拋了媚眼,還有的甚至向張棄這個十一二的少年拋去手絹,這種雛,相貌清秀的,哪怕是個孩童也是討人喜歡的。其實老鴇子這樣安排也是對的,如果是熟客,儘管等著客人報上姑娘姓名便好。可是遇到了新客人,特別是看著就是沒進過這些煙花之地的人,多叫些姑娘讓客人自己挑挑,說不定還能讓那些久久接不到客的姑娘能夠開個張,日子也好過些。要是遇到那些懷中有些銀錢,手頭也大方的客官挑花了眼,說不定也就全要了也未可知。
張潛便是老鴇子說的那種人,自己也懶得挑選。於是又從懷裡掏出銀兩拍在了桌上,道:「都別走了。」一是省的自己來回看,二是也是答應了自己這個乾兒子出來見見世面,既然都出來了,索性大方點,也好讓張棄回去不在念叨什麼。
張棄聽到都別走了,也是偷偷的給自己乾爹豎了個大拇指。心裡想著:「嗯,豪氣。不愧是老戰神,這可不光是沙場上的戰神啊。看來戰場上以一敵十,下了戰場也是不妨多讓啊。」
張潛看了看那個大拇指,心裡是哭笑不得。連忙坐直了,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就那樣緊緊得綳著,生怕自己這父親在孩子心裡少了威嚴。
「你這有唱柳三變詞的嗎?」張棄向靠著自己較近的一個姑娘問到。那個叫做馨兒的姑娘連忙打趣道:「怎地?你來著只聽曲,不聽聽我嗎?」說罷暗自把手放在張棄的大腿根部,用無名指和小拇指來回摩擦,一臉媚笑。嚇得張棄,連忙向自己的乾爹那邊縮了縮。
感覺到無趣的馨兒心裡暗罵了一聲:「小孩子,不知道好。這模樣得虧生在好人家,要不肯定被哪個公子哥買去做了暖床的小廝。」緩過性子的她嘆了口氣說:「如果公子今天是來聽曲的,也算是來著了。婉兒姐姐啊,一會就出來,聽說可是柳公子昨晚兒在她那肚兜上新寫的詞。」
剛說完這些,不知道哪個眼尖的人喊了一聲:「董花魁出來了嘍。」原本喧鬧的青樓大廳頓時沒了原先的聒雜訊,就連原本彈著琴的清倌人也停下了手中才到一半的曲子。
眾人皆是看著這個頭戴半步搖,身披綾羅衣懷抱琵琶的董花魁緩緩地才二樓拾階而下,坐在了大廳中間的檯子上。整個青樓雅雀無聲,生怕錯過了,哪怕是開頭的一個字也捨不得放過。
一個正在給身邊公子哥倒酒的姑娘也是痴痴的看著,那酒水順著公子哥手上的酒杯溢出,流到他的腿上,打濕了衣衫卻絲毫不知,而那個公子哥此時也是看著台上,渾然未覺。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一曲《鵲仙橋》伴隨著似緩緩琵琶聲色悠悠從董婉兒那嬌小若櫻桃的嘴裡哼了出來,南國獨有的吳儂軟語加上這柳三變的閨怨小調竟然更加讓人覺得竟然如此貼合。
等到董婉兒上了樓去許久眾人才從剛才的曲子里反映過來。整個青樓自打這開始也就不說其他的了,都在談論這這首詞哪句好,哪個字用的恰到好處。有的說哪句又豈在朝朝暮暮好,有的說便勝卻人間無數有些味道,還有的說佳期如夢倒是讓離別之情變得不再那麼傷感了。一座青樓此時哪裡還像青樓啊,倒像是文人墨客討論詩詞的學館了。
就在大廳拐角和后廚連著的地方,一個手臂被打出血痕的七八歲小姑娘,穿著破舊衣服從剛開始聽曲到現在,一直是愣愣的站在那。眼神中滿是羨慕,被路過上菜的夥計推搡了一下這才緩過神來。不一會跑回後院,面對拎著藤條而來的婦人絲毫不懼。只是在藤條的抽打下,抱著琵琶開始練習。其中但凡錯了音,藤條便是重重落下。慢慢的,錯的越來越少,藤條落下的也就少了,打在手上的分量也輕了些。
「這詞雖然有些味道,但是感覺還是胭脂調調。還不如王改的夢回吹角連營。」聽完曲子的張潛摸了摸鬍子,端起一杯酒喝了之後說。
張棄也學著自己乾爹一樣,拿起了一杯酒,準備一飲而盡。可是卻被酒辣了嗓子,拚命咳嗽了起來。像是想掩蓋一下這窘態,便咳嗽便說:「這是金陵,多些脂粉氣自然的。再說了,戰場廝殺是情懷,依依惜別也是情懷。只要是情懷,就不分什麼高低,什麼好與不好。」說罷見自己還是咳嗽,又趕忙夾起一筷子金華火方放進嘴裡,想要壓一壓這嗓子間竄出的酒燥感覺。
就在二樓,董婉兒的閨房門口。依著門的柳三變晃了晃手中的酒壺,聽到張棄這番話,不自覺得點了點頭,向桌子那邊看了一眼。隨後抿了口酒,只覺得那句都是情懷說到了他心裡去了。
剛到門口的董婉兒看到自己這個柳公子站在門口,生怕他穿的太過單薄,畢竟樓里暖和,可也不是到了夏天。況且她知道,柳三變這衣服下面可什麼都沒穿呢。連忙進門之時捎帶將他拉了回去。
自覺地說不過自己的這個乾兒子。張潛也不想說什麼,也跟著吃起了飯菜,不顧旁邊的姑娘一個勁的用腳尖挑弄這自己的小腿。
只覺得遇到了個蠟桿銀槍頭的姑娘感覺無趣,只得自己喝起了酒。一別的另一個姑娘緩緩地說:「你們說,咱們董姐姐這副模樣要是進了宮是不是也能做個夫人什麼的。」
「你說什麼呢?你以為那些君王都是貪圖美色啊?家裡面沒點勢利本錢,哪個君王能看上啊?就說當年那個隨著咱們南國公主出嫁的阮玲兒,長得如何?不是如同那傳言里塗山的狐媚子一般。聽說到了秦國本以為仗著自己美色可以做個夫人,不知羞恥爬上了秦王的床榻。後來還不是被冷落在深宮裡,還被秦王起了個洗濯娘的名字。也虧是她福氣好,生了個兒子。被封了個華安夫人,要不我看那還不如在那個青樓里洗茅房要舒坦呢。」一個穿著黃色蘿衫的姑娘,拿著扇子邊點著邊說。
「那也是華安夫人啊,總比咱們強。」一個姑娘搭腔道。
「估計是福氣都用在了生養上,被封沒多久就死了。說是什麼感懷君恩,我看那,就是命薄。沒事想什麼一步登天啊。」說完有朝著張棄說:「小公子,你說奴家說的對不對啊。」
一旁的張潛此時後背有些濕了,擔心的看著自己這個乾兒子。生怕他忍不住性子,說些什麼。
只見張棄笑了笑,說:「是,想什麼一步登天啊。」說罷拿起了酒杯,一飲而盡,這一次卻沒有咳嗽。
喝完酒的張棄對著剛剛的黃衣姑娘說:「姐姐叫什麼來著?我有些忘了。生的如此好看,可否告知一下啊,別看弟弟年紀小。記了姓名啊,過幾年長大了。一定來娶姐姐,到時候咱們朝朝暮暮。」
「哎呦,公子,你這話說得奴家可是記下來。以後可別忘了奴家了,嫌棄奴家人老花黃。我啊,」黃衣姑娘趕忙靠近張棄,嘴靠著張棄耳邊接著說:「叫張鶯鶯。你記住嘍。」
張棄捏著手中幹了的酒杯來迴轉動,面帶笑容的說:「記住了,記住了。張鶯鶯。」
隨後張棄和這個叫張鶯鶯的姑娘又是調笑了一番,順手還取下了她的朱釵說什麼留個定情的信物,姑娘倒也不介意。畢竟這些首飾和今天的銀錢來說算不上什麼貴重。
可能是喝的多了,張棄問了問茅房的位置,就向著後院走去,突然看見那個穿著破舊的小姑娘在後院練著琵琶,雖然有些錯音但是比先前要好了不少。
七八歲的小姑娘看到了張棄,停了下來。看著張棄手中的朱釵出神,張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裡的釵子。將釵子遞給了她,說:「喜歡就拿去。」
女孩想了想,終究是伸出了手去接。一雙滿是痕印的手臂落入張棄眼中,像是觸動到了什麼,張棄問道:「吃這麼苦是為了什麼?」女孩接過釵子,小心翼翼藏在了懷裡,看了看大廳二樓董婉兒那邊說:「我想像她一樣,做花魁。」
「嗯,是好事。有盼頭就是好事,既然想,那付出點代價也值得。你告訴我叫什麼,以後你成了花魁,艷壓金陵,不,艷壓南國的時候。我一定來捧場。」張棄看著眼前的七八歲的女娃兒,寬慰的說。
「棄兒,趕緊的。我們該回去了。」連接著大廳的院門,張潛叫到。
張棄聽到這連忙轉身向大廳走去,看著已經走到院門的少年,女娃兒只是看著那個背影,有些痴了。女娃兒還沒從那番話里反映過來什麼,他就走了。
女娃兒從懷中掏出那個釵子,呢喃著:「真好看。」不知是說釵子還是剛剛那個少年。隨後抬起頭朝著大廳那邊喊道:「我叫小刀,刀劍的刀。」
他應該是聽不見了吧。女娃兒想到這,有些恍惚。
那個叫張鶯鶯的姑娘像是當真了一樣,親自將張棄和張潛送出了樓,還不忘和張棄說了一句:「別忘了,來接姐姐。」
張棄一邊說著一定,一邊走出門。和父親張潛走向客棧方向,走到街頭的張棄挺住了腳步,回過頭看向鳳翎閣,冷冷地說:「張鶯鶯,我記住了。」眼神中滿是冷冽之色,就連身旁的張潛都感覺到了久違的感覺。那感覺就像他第一次上戰場,用手中的刀插入敵人的胸口一樣。
有些人有些事,說不得,提不得。少年郎雙手背後,走在路上,對自己的乾爹說:「借我些銀兩,我想給她贖身。」張潛沒什麼,點了點頭。自己的兒子,自己依著便是,大不了他來扛,哪家父子不是這般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