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最後的救贖

第二十二章最後的救贖

銀色月光自屋頂破洞處傾瀉而下,鋪在她的身上,使她全身如鍍上了一層銀粉,她的臉頰如玉石般泛著微光,微光之中,她似乎被月色凝成的精靈,讓人想收藏起來,好好守護。

蘇雅文推門走進來,見皇甫沫華背對著她看著窗外,便輕聲問:「四少,都安排好了,婚禮的消息散發出去,小柔的情緒還算穩定,您別擔心。」

「雅文,她這輩子,也不會原諒我了吧?」皇甫沫華說。

「四少何不告訴她所有實情?告訴她您並沒有處死皇甫奇和皇甫規,只是把他們送去了國外?」蘇雅文說。

皇甫沫華垂頭,看著手裡的酒杯,「雅文,我怕我告訴了她,或許我就沒有借口讓她再留下了。她會去找他們,會離開這裡,避得遠遠的,我知道,她做得出的。」酒杯里晃動的液體映紅了他的眼睛,「即使讓她以為我要接收的是白家的財產,只要她能嫁給我,誤會又怎麼樣?」

他輕輕嘆息:「誤會就誤會了吧!」

蘇雅文心裡陣陣發酸,看著面前這個男人,卻不知道怎麼勸下去,只好說:「白荃英已經送到醫院去了,那兩個醫生是最好的……」

話音未落,敲門聲忽然響起,便衣急匆匆地走了進來,低聲向皇甫沫華彙報:「四少,白荃英瘋病發作,趁人不備,跳樓而亡,我們,我們沒能攔住……」

皇甫沫華倏地站起,「你們還對誰說過此事?」

便衣結結巴巴,「沒,沒有,就我們自己幾個人知道,來的路上討論了一下……」

皇甫沫華怒瞪了他一眼,拉開門沖了出去,蘇雅文也緊緊跟著,忽然想起一事,回過頭來問便衣,「蘇益宣在哪?」

便衣想了想說:「這幾天令弟好像都和白小姐在一起。」

「不好!」

她緊跟著也追了出去。

蘇益宣和白靜柔站在蒙著白色被單的屍體前邊,擔架之上,白荃英靜靜地躺著,表情平靜,猶如生前。

蘇益宣緩緩地蓋上了被單,說:「靜柔姐,咱們走吧!」

白靜柔卻沒有移動腳步,獃獃地看著裹屍的白布,「小宣,現在哥也死了,這世上,真的就只剩下我一個了。」

她的眼睛反射出白色布單的影子,目光中一片蒼涼。

蘇益宣說:「不,姐,你還有我呢,我陪著你。」

「小宣,四少替你找了極好的大夫,你的病有望治好,你留下來吧!」白靜柔說。

「靜柔姐,你是不是都知道了?」蘇益宣看著她。

「知道什麼?什麼我都不想再追究了,爺爺是做了錯事。」白靜柔垂下眼睛,手摸著布袋子的扣子,一開一合。

「靜柔姐,我不知道的,不知道那東西是用在白爺爺的炸彈上,他們只說,只說要一個計時器,我就給他們做了一個。」蘇益宣滿臉的後悔。

「你瞧,你也是無心之失,而我的無心之失,讓好幾個人都死了,爺爺死了,也許這是他該得到的報應。」白靜柔怔怔地看著床架,「可是,哥又何其無辜?他從來沒做什麼壞事,他們為什麼要利用他?為什麼連他都要離我而去?」

她怔怔地掉下淚來,眼淚一滴滴流下,浸濕了白色布單,又被那棉製纖維瞬間吸走。

蘇益宣沉默地站著,卻不知怎麼安慰才好。

「小宣,你回去吧!我想—個人靜靜。」白靜柔說。

「不,靜柔姐,我知道,我都知道的,你準備離開了,躲得遠遠的,再也不回來,再也不見我們了!我都知道,姐姐背叛了你,皇甫沫華背叛了你,正因為他們,白大哥才會死的!可我沒有,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你瞧,你託人偷偷買的船票,我也買了一張,我陪你一起走,咱們一起。」蘇益宣從袋子里拿出一張船票來。白靜柔怔住了,「小宣,你何必如此,你要是走了,你的病怎麼辦?」

「靜柔姐,沒有人陪你,你孤身一人遠走海外,你會寂寞的,而我,你如果走了,我也會寂寞,那般地寂寞,要那麼長的命幹什麼?」蘇益宣眼角有水光滑過,「靜柔姐,你就讓我陪著你吧!我就當你的弟弟,永遠的弟弟,好嗎?」

白靜柔剛止住的淚水又洶湧而下,她看著他,卻無法不答應,只點了點頭,「好。」

蘇益宣鬆了口氣,臉上微露出些歡容來,說:「靜柔姐,你瞧……」

話音未落,白靜柔神情凝重起來,說:「小宣,他們來了,咱們走吧!」

蘇益宣點了點頭,兩人自後門離去。

儘管嚴密封鎖消息,皇甫沫華未婚妻婚禮前潛逃,被其從輪船上捉回的小道消息還是通過各種渠道在坊間流傳,皇甫家那場大變又在私底下議論起來,便有幾股小勢力暗潮洶湧,可都被皇甫沫華的雷霆手段鎮壓了下去。

軻強一路走來,不停地有人向他打招呼:「軻主任……」

軻強點頭示意,走到走廊盡頭的房間里,蘇雅文站起來,向他點了點頭,「軻強,怎麼樣?」

「醫院傳來的消息不理想,白小姐一直昏迷不醒。」軻強嘆著氣坐下,看了她一眼說:「你也別怪四少,蘇益宣犯下如此大罪,程序上來說,是要在稽安司多留些日子的,不過你放心,四少不會把他怎麼樣,關幾天就放出來了。」

蘇雅文垂頭,「是小宣不好,我怎麼敢怪四少?他年輕氣盛,不知進退,是該多受些教訓,不是他攛掇、協助,小柔怎麼會變成這般模樣?大夫是怎麼說的?」軻強想了想說:「大夫說病人除了胸口受傷之外,精神受了極大的刺激,如果她自己不願意醒來,那就永遠也不會醒了。」

「軻強,我能去看看她嗎?」蘇雅文乞求地看著他。

軻強猶豫半晌,下定了決心,「好吧!四少雖然極為生氣,但如果白小姐醒了,比什麼都好,趁著他出去了,我帶你過去。」

軻強帶著蘇雅文自長廊走過,一路駕車,來到醫院,走進醫院大門,便衣迎了上來,低聲說:「軻主任,四少來了。」

軻強站住了腳為難地看著她,「蘇小姐,要不,我們改天再來?」

兩人正想往回走,卻另有一名便衣自台階上走下,急匆匆地小跑到軻強跟前,

「不好了,軻主任,白小姐不見了,四少在上面發好大的脾氣,您快去勸勸。」

軻強忙跟著他往樓上走去,來到樓上,就聽一聲槍響,有人捂著胳膊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軻強見是守衛這裡的護衛隊長,暗暗吃驚。

蘇雅文卻推門走了進去,一眼看見空了的床鋪,驚問:「四少,小柔是怎麼走的?」

皇甫沫華臉色陰鬱,「啪」的一聲把手槍放下,「有人接應,半夜離開的。」

「怎麼可能?防衛這麼嚴密,也讓她逃了出去?」蘇雅文說。

「她連遠洋輪的票都有本事弄到,其他還有什麼不可能的?」皇甫沫華怒聲說,他看了軻強一眼,見他似乎想起了什麼,拿起手槍指他,「是不是你?」

軻強驚出一身冷汗,知道那件事過後,皇甫沫華越發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但凡有一點關於白靜柔的風吹草動都會讓他失了方寸,更何況她回來沒幾天,又莫名其妙地失蹤了?

他忙說:「四少,下面的人彙報,皇甫奇和皇甫規到美國之後,並沒回到診所,近月以來不見蹤影,我想,會不會和這些事有關?」

蘇雅文吃驚地問:「你是說他們根本沒上去美國的輪船?」

軻強說:「我的人是看著他們上船的,但上船之後,有沒有半途下船就難說得很,他們兩人雖然山窮水盡,但到底是皇甫家血脈,如果有人私底下幫助,要想做點手腳,容易得很。」

「他們回來想幹什麼?還想東山再起?」蘇雅文沉吟道,「再者,他們找上小柔幹什麼?那密室已經打開,裡面沒什麼東西了,難道想用小柔要挾四少?」

軻強遲疑道,「不會吧?他們和皇甫少安不同,和小柔關係尚可,何必如此?」皇甫沫華沉默半晌,抬起頭來,「除非他們還有我們不知道的原因。」

蘇雅文想了想說:「他們帶著小柔,想必也走得不遠。」

軻強看了皇甫沫華一眼,「四少,我這就去查。」

皇甫沫華點了點頭。

蘇雅文看著他的背影,想勸勸他,無數話涌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到末了,只悄悄地走了出去,替他合上房門。

白靜柔虛弱地笑了笑,接過皇甫奇遞過來的水,向他道謝,她慢慢地喝下了那杯溫水,看著那幾個房間,地下密室光線昏暗,雖然皇甫規點燃了火把,可照不到的角落依舊昏暗,房間門洞開,放置棺材的那間屋子已然空空如也。

皇甫奇見她看那裡,咳嗽著緊了緊大衣,說:「白小姐,不得已請您幫忙,把您從醫院請了出來,請見諒。」皇甫規過來,替他扣上大衣扣子,擔心地望了望四周,「也許那是謠傳,這裡真還有其他密室?真有那本醫書?」

皇甫奇搖頭:「我也不知道,但父親慎而重之寫在紙上的東西,應當不會錯的,父親身體那麼好,近幾年卻百病纏身,骨骼和我的一樣,也扭曲變形,走路都要拄拐杖,我想,這一定事出有因。」

白靜柔喝完了那杯水,卻像極怕冷一般,把帶著暖意的杯子握在手裡取暖,「阿奇,你還記得當年皇甫伯父帶你來找孫先生看病之時,他說了些什麼嗎?」

「他說這是種娘胎裡帶出來的病,但有藥物控制,會緩解病情,他給我配了好多服藥,後來,爹和他反目,那葯就斷了。可沒有想到,爹從孫品秀遺留的音樂盒中得到一張字條,那是姓孫的寫下的,這才知道咱們這病是家族遺傳。他隱隱知道了爹不安好心,於是下藥,把這種病的隱患加深,使爹的病提前發作,爹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孫品秀已經死了,孫品秀卻不想皇甫沫華也日後病發,臨死之前,終於留下了遺言,說這密室之中還有一間密室,裡面裝的全是醫書,其中就有能治癒這種奇病的方法。」皇甫奇身子僵直,坐在輪椅之上連動嘴說話都極為困難,說著說著,嘴角流下了涎液。

皇甫規拿出手帕,替他抹乾凈嘴角,神態凝重,「白小姐,我查過我們皇甫家的病例,我們家的男人確實有這種病史,但一般是在七十歲之後才會犯上這種病死去,可不知道怎麼的,到了我爹這一輩時間提前了十年不止,阿奇更為離譜,他才三十歲,就已經病入膏肓了,我想,這一定和孫家有關,也和孫家下的葯有關。」他伸出手指,攤開來,左手小指尾卻已彎曲變形,「你看,近一年以來,我的手也變成這樣了,拿不了手術刀了,白小姐,四弟送我們離開,我們並非不想走,而是走不了。」

他目視於她,「白小姐,你一定不想四弟日後也患上此病吧?」

白靜柔垂眼看著杯子,下定決心,「好,我幫你們。」

皇甫規吁了一口氣,「多謝白小姐。」

「只不過,你得告訴我,當初你們是怎麼走脫的?」她微微皺眉,「我明明聽見他想要殺死你們。」

皇甫規輕輕地嘆息:「白小姐,當日四弟確實下了命令,可奇怪的是,那些人全是向空中放槍,娘卻因此嚇得精神錯亂,沒幾天就鬱郁而亡。少安卻是罪有應得,我想,因為爹當眾宣布娘和孫品秀在家裡地位一樣,娘妒忌之心發作,當年也做了不少對不起孫品秀的事,所以四弟才會這般處理的吧?」

皇甫奇艱難地轉動脖子看著她,「白小姐,我們家真的對不起他們,小時候,我們老欺負四弟,有一次少安把他推進了蛇洞里,那是春天,正是三月三的日子,他嚇得在洞里拚命大叫,可我們幾個在洞邊上哈哈大笑,他在洞底待了一整天才被副官救了上來,滿嘴都是鮮血,都是他咬斷蛇頭所致。那一日起,我和大哥才意識到我們錯了,也意識到四弟他不是一般人,不敢再惹他。在他五歲那年,爹帶他去看靜安寺的二娘,回來時胳膊上纏滿了紗布,從此之後,他再沒有開口叫一聲爹。後來,二娘去世,他失蹤了,爹也從沒提起過他……是我們先前沒把他當成皇甫家的人的,也難怪他雖姓皇甫卻從不當自己是皇甫家的人。」

皇甫規雙目泛紅,「儘管如此,四弟依舊給我們留了一絲餘地。」

皇甫奇卻是直盯著白靜柔,「白小姐,四弟從小就苦,獨自在外打拚更苦,我們幾家上一輩子的恩怨,如果能夠忘記,就忘了吧!」他艱難僵硬地舉起手腕,「終其一生,我都在生死之間掙扎,什麼都想得明白,看得明白了……」

白靜柔已然淚流滿面,卻緩緩搖頭,「我和你們不同,我忘不了的,我看到他,就會想起大哥是怎麼死的。」

皇甫規和皇甫奇互看了一眼,暗暗嘆息。

白靜柔站起身來,放下了杯子,走到屋子正中央,那裡是洞口的位置,一輪明月從破敗的屋頂照射下來,將光影投在屋子中央,彷彿地下也有一輪圓圓的明月。她緩緩地蹲了下去,將耳朵貼在了地面上,隔了許久才站起身來。

皇甫規充滿希冀地看著她,「怎麼,聽到什麼沒有?」

白靜柔皺眉說:「奇怪,我聽到了水聲,那聲音極小、極小,卻不是很真切,還有,夕卜面的那個音樂機關不是被毀了嗎?為什麼還有木琴聲斷斷續續地響?」

皇甫規高興地說:「這說明底下一定還有東西!」

他也蹲下去,拿手去拍那青磚地板,卻沒有聽見什麼,失望地站起身來,「底下是實心的。」

皇甫奇僵直地轉過頭來,「或許不在那裡。」

白靜柔從布包里拿出了那個音樂盒,「這首曲子的木琴聲是在第四小節,那聲音反覆地出現,一定有原因的。」

她閉上了雙眼。

皇甫規兩兄弟忙也緊閉雙唇,屏息看著她。

她忽然間開始移動腳步,往左走了兩步,再往右走兩步,腳步如有節奏,像是空氣中有首無聲的舞曲正在播放,她偶爾停下舞步,閉目傾聽,再往前走。

銀色的月光自屋頂破洞處傾瀉而下,鋪在她的身上,使她全身如鍍上了一層銀粉,她的臉頰如玉石般泛著微光,微光之中,她似乎是月色凝成的精靈,讓人想收藏起來,好好守護。

直到皇甫奇拉了他一把,皇甫規才收回視線。

她忽然停住了腳,停在屋子左側邊,「原來如此。」

「怎麼?白小姐?」

「這是一個雙重音樂機關,轉檯之上的音樂舞台,是明面上的機關,能打開上面的暗門。這裡,又是另外一個舞台,卻隱藏在青磚地板之下,沒有仕女,沒有樂器,我想,底下應該由無數個類似於音樂盒的齒輪機關組成。上面的轉檯已經開啟,地底下的音樂機關也已啟動,一上一下,一明一暗,等待著有人打開它,可一般人打開了上面藏著錢財的密室,卻哪裡知道底下另有乾坤?」

白靜柔忽然斜走兩步,雙腿齊踏,地底傳來了「咔咔」聲,伴隨著隆隆聲,屋子中央的青石磚忽然裂開,塵土向裂縫處傾落,裂縫越來越大,等那隆隆聲停了,皇甫規點燃火把,照向洞口,三人驚得目瞪口呆。

厚重的石板之下,卻是一個極大的溶洞,微弱的光線下,也可見地底下石蔓、石花遍布。鐘乳石、石筍林立,一條殘破的索橋連接在一個巨大的石筍之上,石筍顯見被人為磨平了,上面放了一個暗紅色的箱子。

潺潺的流水聲從地底隱隱傳來。

看見那箱子,皇甫規極為高興,「一定就是它了,我去。」

白靜柔一把拉住了他,「你看那箱子周圍。」

皇甫規忙舉高火把查看,卻見那箱子也放在一個轉盤之上,幾十個縮小的仕女拿著樂器或坐或立。

皇甫奇推著輪椅也過來了,吃驚地說:「白小姐,那上面也是同樣的樂聲機關。」

白靜柔點了點頭,「只有我能聽得到音樂節拍中的不同,還是我去吧,再說了,這索道只怕不能承受皇甫大哥的重量。」

皇甫規看了看那深不見底、石筍林立的洞底,擔心地搖頭,「不行,白小姐,這太危險了。」

「不會的,皇甫大哥,你忘了嗎?我聽得到的,聽得到木質腐爛的聲音,也聽得到腳踩上去斷裂的聲音。」

皇甫規還有些遲疑,白靜柔卻已走上了索橋。

兩兄弟掌心出了層冷汗,緊張地看著她走遠。

索道在搖晃,破碎的木板接二連三掉落了下去。

可她在索道間跳躍,如一隻初生的小鹿,輕盈自若,直到她走上了那巨大的石筍,兩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箱子被打開了,白靜柔拿出了裡面那本線裝書,向兩人揮舞,皇甫規高興地應:「白小姐,快回來……」

可就在這時,異變突起,她的臉色忽然變了,帶著驚懼和恐慌,她大聲喊著、揮著手,向兩人說著什麼。

皇甫規視線往下,那個巨大的石筍中央處冒出白色塵土,塵土滾滾而上,遮掩住整個石筍。

「不好,那石筍要斷了!姓孫的還是做了防備,想必早就斬斷了石筍大部分根部,如果有人站上去,力量稍微改變,石筍就會傾倒。」皇甫規驚道。

「不只如此,大哥,那些灰塵含有某種有毒物質,你瞧……」皇甫奇僵直著手指向壁沿。

壁沿處,無數老鼠壁虎之類小動物的屍體鋪了滿滿一層。

「大哥,你還記得我們花園中央那座假山石嗎?那也是座石筍,十多年前,爹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皇甫奇說。

皇甫規忽然明白過來,「你是說,石筍也是從這裡運出的?」

「我們猜得不對,這個地方,爹也來過,只不過他和二娘反目之後,二娘把醫書重新放到這裡,封上了這道機關,爹以為那箱子不重要,就沒有再進來過,卻沒有想到,那裡面的醫書才是真正的財寶。」皇甫奇咳了兩聲,捂住了嘴。

皇甫規卻看著漸漸被濃塵掩蓋的石筍,一咬牙,走上索橋,可還沒等他動步,「啪嗒」一聲,索橋木板折斷,他的腳陷了下去,身子往下掉,他忙一把抓住邊緣,皇甫奇急推輪椅,伸手拼盡全力拉住了他,這才拉了他上來。

「不行,大哥,你救不了她了。」皇甫奇說。

索橋開始劇烈搖晃,橋上的木板接二連三往下掉了去,煙塵滾滾,她的身影籠罩在了塵霧之中,兩人正感絕望,卻有道黑影忽然躥過,忽然間撞開了他們,往索橋上沖了過去。

「四少,督軍!」後面呼叫連連。

兩人回頭,卻看見蘇雅文和蔡旅長等人急奔過來。

濃塵籠罩之中,皇甫沫華的身影在索橋上忽隱忽現,卻轉瞬間被濃塵掩蓋。

白靜柔捂緊口鼻,她聞到了空氣中那股焦灼的塵霧味道,也看見了木台四周死去的小動物屍體,感覺到地底之下的震動,更聽到了那石柱子內部組織的層層腐朽斷裂。她向索橋走了兩步,石筍卻劇烈地搖晃起來,她身子一滑,跌倒在地,竟然往石筍邊緣滑了去,等她起身,半邊身子卻已懸挂在了石筍外邊,雙手卻握緊了突出來的石塊。

石筍一震,她只覺自己的身子往下一滑,空氣中傳來了隱隱的空鳴,底下,一定深不見底。

就這樣要死了嗎?要和爺爺、大哥見面了?

懷裡的書硬硬的,路得胸口生疼生疼。

可惜了,不能把這本書送過去了。最終,她也不能救任何人,就像她不能救爺爺,不能救大哥,也不能救他。

她的視線模糊起來,握緊石筍的手酸得很,彷彿不是自己的了。

她想,也許,這就是老天爺對白家人的懲罰,對爺爺所做之事的懲罰了,對她無心之過的懲罰。

老天爺最終還是公平的,讓她用自己的性命來補償這一切,可惜的是,她最終還是沒辦法救任何人。

「咔嚓」聲響起,她的耳朵嗡嗡地響,從地底傳上來的聲音讓她的鼓膜震動著,她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身子似乎又往下滑了一寸,她握緊的那塊堅石也在鬆動,身邊的石塊往下掉落,卻很長的時間都聽不到落地之聲。

手指已經沒有力氣,她仰頭看著上麵灰塵瀰漫之處,算了吧!就這樣吧!

她鬆開了手指,閉上了眼睛。

可預想之中的身子往下傾落卻沒有到來,手臂一緊,似乎被什麼東西牢牢地握住,大力拉扯之下,她看清了那人熟悉的面孔,緊閉的雙唇,堅毅的面頰,塵霧瀰漫之中,他的臉那般不真實。

她想,她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他是來救她的嗎?

卻聽他聲音冷峻:「抓住這個。」

他把連著繩子的木棍子塞進了她的手中,彎下腰,把繩子捆在她的腰間,她視線下移,這才發現,他腰間也捆著繩子。

「繩索連在那頭的石筍上,你抱緊我,我們盪過去。」皇甫沫華說。

石筍劇烈搖晃,白靜柔站立不穩,一下子撞進了他的懷裡,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睛漆黑,如最黑的夜空。

忽地,碎裂聲接二連三地響起,她只覺自己的身子飛起,被他擁進了懷裡,林立的筍尖在她腳下滑過,深淵裡煙塵滾滾,她卻只看見他泛青的下巴,漆如點墨的眼睛,甚至看到了他長長的眼睫毛。

砰的一聲,兩人撞到了石壁之上,她這才清醒,卻聽上面有人大叫:「四少、白小姐,快點,快點」

他垂頭看著她,「小柔,你要好好兒的……」

她茫然不解,抬頭往上,不遠處映入眼帘的,卻是軻強驚恐萬分的臉。

蘇雅文趴伏在地上,揮舞手臂大叫:「四少,四少,你不能這樣。」

便衣沿壁而下,徒勞地想接近他們。

忽然間,她又能聽到聲音了,聽到的卻是他割斷繩子的聲音,而上面的繩索在一縷縷地裂開。

他身子向深淵裡急速沉了下去,眼睛卻始終凝視著她,彷彿要將她牢牢映在腦海里。

濃塵掩住他的面頰,他似乎微笑了一下,朝她笑,清俊雋永,如釋重負。

繩索卻在牽引著她,把她往上拉起。

兩人越離越遠,越離越遠。

他被深淵黑暗吞沒,而她,被嘈雜的人群圍攏。

直至到了地面,白靜柔依舊不明白,坐在地上喃喃:「他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要這樣?"

蘇雅文跌坐在地,流著淚大聲說:「繩子要斷了,你不明白嗎?繩子承擔不了兩個人的重量,要斷了……」她揮手抹著眼淚,「他寧願自己死,也不願意你受到任

何傷害,白靜柔,我真恨你……」卻又一把將白靜柔抱住,失聲痛哭,「不,我不恨你,你是他最喜歡的人啊,也是我最喜歡的人……」她在她脖頸處哽咽,「我,我甚至都生不起妒忌。」

蔡旅長派了幾百人下到溶洞底尋找,卻什麼也沒找到,相反,有許多士兵染上莫名的怪病,出來休養了好幾天才慢慢恢復。

那根巨大的石筍徹底斷了,那木箱子里的藏書永遠埋在了地底,除了白靜柔拿出的那本。

皇甫規仔細研究那本書所寫的內容,終於研製出一種偏方,算是緩解了皇甫奇的病情,讓他的病情不再惡化。

而使他們生病的罪魁禍首,居然是放在皇甫奇院子旁邊花園裡的那根石筍,石筍含有一種礦物,和密室里那些有毒灰塵同屬一類,灰塵散發,通過空氣傳播,吹到了皇甫奇的院子,使得皇甫奇病情更重,而經常去那院子的人,或多或少也有不同癥狀,卻輕許多。

而巧合的是,那礦物更能加深引發皇甫家家族之病,他們都猜錯了,姓孫的並沒有下毒害皇甫家人,害他們的,只是他們自己貪慾引發的一系列連鎖傷害。

孫品秀知道那石筍的厲害,卻沒有提醒皇甫家人,她自己的兒子也在那兒長大,她到底害怕兒子最終也犯病,最後留下了這個治病線索。

皇甫規把那石筍拿到國外某研究室檢查,查出裡面有一種叫鉈的物質,含有劇毒。

那個石筍,被皇甫家人處理了,深埋在了地底。

時光倏忽而過,一轉眼過去三年。

白靜柔坐在茶鋪里百無聊賴地聽著曲子,街道上,一隊學生舉著標語、喊著口號走過,遠處傳來隱隱的槍炮聲。

茶館里,穿著長衫老師模樣的人口沫橫飛,滿臉激動,「小鬼子算什麼,死死地被堵在了山腳下,鐵面司令親自帶著人從山谷衝出,槍聲忽起,大刀揮下,小鬼子的人頭切菜一般往下落!」

幾桌子的人聽得如痴如醉。

「李先生,你親眼見過?」

「當然了,他指揮人馬之時,手臂揚起,那兩道長長的傷疤像兩條火龍!」李先生表示不屑。

「我也聽說了,你們知道嗎?皇甫軍大敗了好幾場,最後那一戰,被小鬼子圍得水泄不通,是鐵面司令帶人馬從左翼包抄,救皇甫軍於危難之中,所以啊,皇甫規帶著殘部投靠了他!」

「你說他為何臉上蒙了半塊鐵皮?未免影響儀容。」

「只要能殺鬼子,救我中華,你管他呢!」

正說得興起,杯子碎裂聲起,眾人轉頭,見一個姑娘似乎有急事,向門外跑去,失手打碎了杯子也不在意,於是繼續說了起來。

店小二卻急了,「白姑娘,白姑娘,你打碎了杯子,得賠!」

隔壁包廂里卻走出一個推著輪椅的人,順手拋了個銀元給小二,看著她的背影嘆息:「她終於知道了,小軻,你說怎麼辦?」

他旁邊站著的那位身著長衫的年輕人攤手,「我怎麼知道怎麼辦?」

那輪椅上的年輕人指著茶館里埋頭吃點心的那位長衫先生,「這人不是你安排的吧?」

軻強搖手,「不是,不是,我哪有這閑工夫。」

長衫先生抬頭往這邊望來,揚手打了個招呼。

皇甫奇哼了一聲,「四弟臉被毀了,就不敢過來見人,哪像個男人!」又朝他看了一眼,「還要你搞陰謀詭計!」

軻強尷尬地笑著摸了摸鼻子,「四少性格是內向一些,有什麼辦法,所以我們才能幫就幫了。」

外邊又有學生揮著標語走過,軻強臉色嚴肅起來,「四少現在處境也頗為艱難,希望白小姐去了,可以替他減輕一二。」

皇甫奇點頭,「是啊!」他欣慰抬頭,「他們兩人雙劍合璧,一定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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