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尾巴
阮嫿不願相信旁聽到的,也不願抱著幻想離開。
於是,她緩慢而堅定地走上橋,走進談話兩人的視野。
「謝石霖。」
她淚眼婆娑,一字一句地問,「我從來沒有奢望你短時間內對我心生愛意,但一絲一毫的喜歡也沒有嗎?」
彼時,謝石霖正在彈煙灰,聞言心裡莫名一慌,直接把煙給彈滅了。
他不禁眉頭一蹙,這是從未有過的事。
卻來不及細究原因,注意力已經被女孩嬌小柔弱以淚洗面的模樣霸佔。
呵,受點委屈就哭鼻子,老想著情情愛愛,哪有一點身為他未婚妻應有的覺悟和品格?
正要訓斥一二,豈料——
宋懷明扔了魚竿,大聲道:「阮嫿,你還有臉來這?專挑半夜三更,年紀輕輕的,心思夠深啊!」
他話里話外滿是敵意和譏誚。
稍微停頓后,轉而露出燦爛的笑容,語氣得意:「不好意思,我在這兒,你什麼花樣都玩不轉!」
阮嫿不理他,小臉微微上揚,固執道:「謝石霖,如果沒有喜歡,你怎麼會親我?」
被無視,宋懷明分外惱火,又擔心自家兄弟心軟吃虧。
於是搶答。
「親你,睡你,都是未婚妻預算!阮嫿,你來東臨灣第一晚,不就聽到並接受了嗎,這會裝無知委屈,還要不要臉?」
這番話又重又快,如飛刀直接要害。
阮嫿承受不住,身體一晃,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落。
她迅速仰頭看向二樓卧室。
那晚,她就站在窗邊,聽到橋上談話——吻過又如何,睡了又何妨,不被情愛左右,不愧是我霖哥!
當時,她以為謝石霖有別的女人,哭得稀里嘩啦。
卻原來說的是自己。
真相,多麼好笑。
是該高興謝石霖沒有別人,還是該嘲諷自己並無不同?
晚風吹皺水面,月亮在水裡蕩漾,又圓又涼。
阮嫿臉上滿是淚痕,嘴角卻掛著笑。
她看著自己明裡暗裡愛了多年的人,艱難求證:「所以,你的關心和親熱都是未婚妻預算,沒有感情,也可以?」
謝石霖說不出來的氣悶。
未婚妻與好兄弟爭鋒相對,一個執拗萬分,一個不嫌事大,你一句我一句,攪得人心煩意亂。
他狠狠扔掉手中煙,煩躁道:「談什麼感情,聯姻要的是合適,這點你都不明白?」
阮嫿聽到答案,心碎一地。
她張了張嘴,半晌才說:「……明白了。」
原來真的沒有喜歡,哪怕零星半點!
事已至此,但求一個死心。
於是繼續:「所以,如果你的未婚妻換成趙嫿、錢嫿、孫嫿,你同樣會關心她吻她,乃至跟她上床,把她帶回家裡當寵物?」
話到後面近乎吶喊,有千般苦澀,萬般嘲諷。
謝石霖聽罷,又氣又失望。
「這就是你明白的?」
他目光冰冷,一字一句毫不留情,「你如果想讓賢,我成全!」
阮嫿抬手擦掉眼淚,語氣隨之變得狠絕:「讓就讓,誰稀罕!」
話落,轉身就走。
謝石霖:「……」
小東西,膽變肥了是不是?
-
涼風吹皺平靜水面,把波紋一次又一次地推向岸邊,像不知疲倦的碰撞,沒完沒了的爭吵。
謝石霖目送阮嫿離開,既沒有出聲挽留,也沒有起身去追。
因為,他料定人一定回來。
畢竟自從訂婚那天起,阮嫿一直黏著他,如同小尾巴。
又因為,他覺得未婚妻不能太慣著,適當給些教訓,讓她主動認錯、好好改正,才是正道。
兩大理由堅如磐石,不可撼動。
然而,當阮嫿徹底消失在視野里的時候,他莫名有些慌。
看一眼腕錶,欠兩分凌晨三點。
這個時辰——
謝石霖心裡一驚,女孩獨自在外面,不安全。
所以,阮嫿此刻是一個人,還是有阮家司機接送、等候?
他不由地陷入擔憂,焦躁不已。
旁邊的宋懷明卻在大笑:「哈哈哈……霖哥,幹得漂亮,不愧是你!」
謝石霖越發鬱悶,不理會。
宋懷明興緻勃勃地撿起魚竿,歡快道:「哪怕通宵,我也要釣上兩條大魚,慶祝你擺脫心機女!」
「能有什麼心機。」
謝石霖冷哼一聲,「她滿腦子的情情愛愛。」
宋懷明驚訝:「你不懂嗎?阮嫿口口聲聲要愛情,其實是要你動心,要與眾不同,要無可替代,要你的一切!」
「你確定?」
「確定,錯不了!」
「既然這樣,」謝石霖若有所思地問,「是不是越早擺脫越好?」
「很是!」
宋懷明十分欣慰地感嘆,「你總算看清了,開竅了,謝天謝地!」
看清?開竅?
此等涉嫌智商的說辭,謝石霖難得沒有反駁。
他突然起身,語氣輕描淡寫:「我出去一趟,你自便。」
宋懷明莫名其妙:「去哪?這都三點了,你不要睡覺了?」
「去福天華庭。」
謝石霖煞有介事:「找老爺子談判,儘快解除婚約。」
聞言,宋懷明連連贊同:「好好好,趕緊去,談完再回來睡覺一樣的。」
-
阮嫿挺直腰背,一步步走出謝石霖的家。
門外,並沒有車在等待。
她無所謂,披著月色,走過一盞又一盞路燈,動作僵硬神情麻木,形同無生命無知覺的機器人。
期間,時不時有跑車開過。
輪胎摩擦地面的轟隆聲,或者鳴笛,都不能引起她半分注意力。
行至東臨灣別墅區的大門口,崗亭保安見情況有異,主動上前詢問是否需要幫助,阮嫿才眼神聚焦,嘴巴微動,有了一絲活氣。
「家。」
她有氣無力地說,「我想回家。」
開口前,身軀挺如松,一句話后,搖搖欲墜。
保安見狀,連忙將人扶到椅子上坐著,然後問:「你家在哪裡,有家人的聯繫方式嗎?」
阮嫿心裡有太多的悲傷和苦痛,身體又疲累。
此刻,終於停下休息,陌生人的關心和詢問,讓她忽然得到一個傾訴口。
她哽咽道:「我媽媽不在了,我和我爸爸吵架了,我跟我未婚夫分手了……」
保安是個二十齣頭的小夥子,聽聞如此悲慘的遭遇,不知該從何安慰起。
思索稍許,拿出自己夜班必備的酸奶。
他問:「喝不喝?」
阮嫿愣住,不料會被這般善待。
保安可勁安利:「這酸奶很好喝的,口感香醇濃郁,裡邊還有巧克力碎,既補充能量,又改善心情,你試試看。」
「謝謝。」
阮嫿接過酸奶,插入吸管,低頭喝一口,其中滋味令人感動到淚目。
她悶聲說:「嗯,是我喝過味道最好的。」
保安會心一笑,正打算問你家在哪,冷不丁地響起鳴笛聲,抬頭一瞧,只見一輛絢麗惹眼的跑車要出去。
他立刻打開閘門,對方卻並不走,反而降下車窗。
「上車!我回老宅,順路捎你一程。」
沒頭沒腦的話,且語氣冷硬,帶著非常明顯的不悅。
保安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對方是什麼意思,他看一眼阮嫿,見人低頭喝酸奶,無動於衷,只得謹慎接腔。
「先生,你認識她?」
「……」謝石霖氣到無言。
這之前,他來來回回多次路過阮嫿身旁,或加速或慢行或鳴笛,全都得不到半點回應。
現在退讓一大步,放下臉面當先開口,阮嫿居然喝著陌生男人給的酸奶,一個眼神都不給他。
真是不知遠近,不懂好歹!
謝石霖煩躁、窩火,又解開一粒襯衫扣,並將車內空調調低好幾度。
保安等不到回答,換了個問法:「先生,你是她什麼人?」
謝石霖咬牙切齒地說:「未、婚、夫。」
「未……」保安眼睛一亮,立刻轉頭看向阮嫿,小心求證:「他就是那個和你分手的未婚夫?」
「今天真是謝謝你了。」
阮嫿感激道,然後起身走向謝石霖的車,絢麗拉風的超跑,富有之外騷氣十足,真是一反常態,顛覆認知。
原來,不止是謝石霖不喜歡她,她也並未有多了解謝石霖。
也不打算繼續了解。
「不必順路捎帶。」她腰背挺直地站在車邊,目光放在靜謐寬闊的公路上,語氣嘲諷,「我雖不及你富有,但打車的錢還是有的。」
「你再說一遍。」
謝石霖坐在車裡,偏頭看著窗外亭亭玉立的女孩,面色清冷一片。
再一遍的要求,是威脅,也是機會。
然而阮嫿統統不接受。
她神色堅定:「往後的路,我自己走。謝石霖,是你說要成全,那就別搞什麼報復,讓人瞧不起。」
謝石霖:「……」
那句「你如果想讓賢,我成全」真是給了她無限的脾氣,以及底氣。
然而他不可能一再退讓,寵她無度。
於是冷冷諷刺:「阮嫿,你以為你是誰,有提分手的資格?有讓我記在心裡,刻意報復的分量?」
阮嫿聞言微微轉頭,透過車前玻璃盯著坐在駕駛位的男人,面容俊朗嘴巴薄,眼神深邃似寒潭,襯衫解開兩粒扣,鎖骨黑痣顯現出來……
場景如初見。
但實質已經全然不同。
心底一嘆,一切煙消雲散。
嘴巴一張一合,似早有想法,如今終得一吐為快。
「謝石霖,我知道自己沒有讓你記在心裡的分量,但提分手的資格,天亮,我就讓爸爸登報解除婚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