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被伏擊
當年長風渡一戰並沒有孟鶴妘想象中的那麼複雜,但卻比她想象的還要慘烈。
張寶軍的大軍來到常州城外之後,段羚接了軍令,帶領三千餘名士兵從長風河夜襲常州城。
段羚只要順利渡過長風河,在主力軍牽制瓦特守軍的情況下,完全可以順利從後方包抄常州城,從瓦特兵力薄弱的西南門攻擊常州城。
因為天氣極寒,長風河河道十一月底時便已經結冰,但段羚到長風河河道的當天晚上,河面上便飄起濃煙一般的大霧。
霧氣太大,夜晚渡河的危險度很高,但戰事吃緊,他們的行蹤很容易暴露,所以段羚還是決定冒險渡河。
夜裡的霧氣彷彿比白天更大了,腳下的冰面很滑,出發前,他們在鞋底勒了鐵絲,這樣便能極好的抓住冰面,不至輕易滑到。
當士兵們走到河中心的時候,前面的士兵突然「啊」的尖叫一聲:「有,有,有鬼!」緊接著,四周便傳來一陣騷亂聲,原本整齊的隊伍瞬時躁動起來,雜亂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常藤心中一涼,還沒來得及抓住前面的人問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便感覺腳下的冰層發出一陣聲悶響,前面的士兵突然尖叫一聲,彷彿被什麼巨大的魔物拖拽一樣,眨眼間便從他的視線里消失,沉浸漆黑的濃霧裡。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子濃郁的血腥味和一種淡淡的甜味。
他緊緊握著腰刀,朝前面大喊一聲:「不要亂,穩住,快速過河!」然而他的聲音很快便被一陣陣歇斯底里的尖叫聲掩蓋住了,腳下的冰層發出「咔咔咔」的聲響。
「啊!」
「啊!冰層裂了!」
……
此起彼伏的呼喊聲在河面上回蕩,常藤腦子瞬間一片空白,只覺得腳下一空,整個人落入冰冷的河水之中。
刺骨的河水瞬間將他包裹住,他拚命的掙扎,四周不斷有人落水的聲音,一個,兩個,三個……
常藤緊緊地閉上眼睛,把茶杯放在桌上:「三千多士兵,活下來的不足二十人,整個河心的冰層全部碎裂,屍體飄了整個河面。」他抖著手,彷彿一下蒼老了十歲。
他上過戰場,殺過人,也險些被殺過,但他從沒想過,這麼多人,全部死在一條河裡,屍體一層層漂浮在河面,宛如人間煉獄。
裴伷先攏著手,目光落在常藤臉上:「常州的冬季氣候極寒,長風河重來沒有在十二月解化的時候,冰層不會無緣無故斷開。是,人為的?」
常藤一怔,臉上的表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猙獰起來:「次日,監軍武陟派人調查此事,發現河面是被人為破壞的,瓦特軍竟然早已知道了我們的夜襲計劃,特意在河道邊埋了火藥,等大軍一道河心,便點燃了火藥炸河。」
裴伷先:「軍中有細作?」
「張將軍後來攻入常州城后,抓到了但是瓦特軍的一個副將,那個副將交到了長風渡一戰的始末,並拿出了一封信。」
孟鶴妘聽到這,心中一陣緊縮。
常藤繼續道:「那封信是段建軍寫給他的,裡面寫明了渡河偷襲的時間。」
「段羚是姦細?」孟鶴妘突然開口,但心裡的情緒並沒有想象中的激動。她從小在瓦特長大,對瓦特王庭的感情很深,雖然知道段羚慘死,但在段羚是不是姦細這件事情上,她反而更能以客觀的角度去看。
常藤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也不信,但證據確鑿,三千兵士幾乎全部葬身冰河,總要有個交代。
「他後來為何逃跑?」
常藤眼神晦暗,突然沉默下來。
「前輩。」裴伷先突然出聲,「若非對當年之事存疑,前輩恐怕不會偷偷離開軍營。」
常藤身子一僵,猛地抬頭看他:「小子,這件事非同小可,當年裴家都折進去了,你確定你還要碰?」
裴伷先篤定地點頭。
裴家落難確實有一部分段家案的原因,但其根本原因還是皇權對裴家的忌憚,以及當時風頭正盛的武陟在其中攪弄風雲,否則高宗不會只因一封信函斷定裴家有勾結西北叛軍謀反的意圖。
「好。你既然想要知道,我不妨告訴你,只其中官司,恐怕要你們自己去查。」常藤向後退了兩步,彎腰從角落裡摸索了一陣,在牆上找到一塊微微凸起的磚,然後食指和拇指用力向里摳去,掐住之後用力向外一拉,磚頭被硬生生拉了出來。
他從裡面摸出一根鑰匙丟給裴伷先:「龍王廟后八里巷三十六號,地窖里有你們想要的東西。那是段將軍失蹤前偷偷交給我的東西。」
————
夜色微涼,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正疾馳在常州通往京都的棧道上。
裴伷先與木石兵分兩路離開常州,木石帶著常藤走水路,從淮陰河經三洲四府直入京杭運河,而他則帶著孟鶴妘走陸路回京,時間會比木石早幾日。
車廂里,孟鶴妘百無聊賴地小几上擺著的紅木匣子,裡面是不久前剛從常藤家地窖里挖出來的幾把刀劍。抬手拿起一把長刀,刀身已經銹跡斑斑,刀刃卷刃嚴重,輕輕往桌上一磕,嘩啦啦的鐵鏽掉了一地。
孟鶴妘一臉嫌棄地把刀放下,扭頭去看匣子里的劍:「我聽說,大盛的冶鍊技術天下聞名,尤其是鑌鐵鑄造的刀劍更是所向披靡,可這批刀劍看起來並不怎麼樣?這劍都爛得只剩劍柄了。」
一般戰場上的刀劍損毀很正常,但是像這批刀劍一般,卷刃嚴重,甚至有不少斷裂的,實屬罕見。
裴伷先略顯生澀地操縱這馬車,波瀾不驚地說:「這批刀劍的熟鐵含量很低,大部分是生鐵,淬鍊的次數顯然也並不過關,更遑論鑌鐵?」
孟鶴妘摸了摸刀刃:「你是說,這批刀劍有問題,偷工減料?」
車外沒有聲音,只有馬蹄踏在棧道上發出的「噠噠」聲。
她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對宛如破銅爛鐵的刀劍,不知道她那便宜老爹是不是因為發現了這些刀劍的問題,所以才被武陟冤枉?而那位張將軍的離奇失蹤,是否也與這批刀劍有關?
「你打算怎麼辦?真要繼續查下去?」
裴伷先:「現在已經箭在弦上,還能退么?」
孟鶴妘「噗嗤」笑了:「怕啊,怕你又把我賣了。」
裴伷先嘴角一抽,這個坎是過不去了!
「咴!」
跑在前面的棗紅馬突然一個蹌踉,車廂猛地前傾去。
裴伷先連忙勒緊韁繩,硬生生控住向前慣沖的馬車。
孟鶴妘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笑,雙手用力扒住車窗穩住身子,朝外面大喊:「怎麼了?」
「蒼蠅蚊子罷了!」裴伷先微微眯了眯眼,拉車的棗紅馬已經脫韁,雙腿微彎跪倒在地,濃郁的血腥味從它身上瀰漫開來。
車廂里的孟鶴妘一怔,連忙撩開車簾轉出來:「絆馬索?」
回應她的,是一陣嘻嘻索索的腳步聲,緊接著,棧道兩邊的林子里快速地竄出幾道人影,不由分說地朝馬車撲了過來。
裴伷先雙腳輕點車廂,整個人宛若游龍一般朝人影撲了過去。
孟鶴妘見他殺進人群,咬了咬牙,抖著袖裡刀也跟著跳下馬車。
對方的人多,武功不若,儼然都是受過專業訓練的,刀刀直逼要害,顯然是沒有留活口的打算。一開始孟鶴妘還能勉強配合著裴伷先應付,但隨著時間流逝,體力越來越跟不上,動作也變得遲緩,一個錯身的功夫,右手臂被狠狠劃了一刀。
她悶哼一聲,劈手砍掉對方的劍,反手一個划刺,袖裡刀貼著對方脆弱的脖子劃過。
「噗!」
是利刃胳膊皮肉發出的聲音,緊接著,溫熱的液體飛濺出來,打在她麻木的臉上。
她抹了把臉,下意識去找裴伷先。
夜太沉,視線受阻,她蹌踉著跑出好幾步才看見被三個黑影圍住的裴伷先。
「裴伷先。」她大喊了一聲,宛如一條不要命的小狼,瘋了似地衝過去一把拽住一名青衣男子的頭髮,袖裡刀婉若游龍,瞬間便割破對方的脖頸。
另外兩名青衣人似乎也沒想到這麼個嬌嬌弱弱的小姑娘如此兇悍,一愣神的功夫,孟鶴妘已經泥鰍一樣竄到裴伷先身邊,拽著他便往前跑。
「救命啊!殺人啦!殺人啦!」她一邊跑,一邊扯著嗓子大喊大叫。
裴伷先一臉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像猴子一樣一邊跑,一邊叫,一邊往身後扔粉末,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孟鶴妘側頭剜了他一眼:「咱們現在是在逃命,你就不能嚴肅點?」
裴伷先微微勾了下唇,突然停下腳步。
孟鶴妘被他拽的也蹌踉,回頭看他:「我曹,逃命啊,你怎麼不跑了?」
裴伷先抬手按了按她被風吹得亂糟糟的髮絲:「援軍到了。」
援軍?
孟鶴妘一臉詫異地抬頭看他,寡淡的月光下,他的臉上帶著一種宛如刀鋒般的銳氣,彷彿方才發生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遊戲,而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她抿了抿唇,往後退了兩步,直到他伸手觸碰不到她為止。
林子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棧道盡頭的火光越來越近,不過瞬息的功夫,整個棧道便被一隊鐵甲軍團團圍住。
程少卿騎著踏雪尋梅的寶馬從人群後面走來,有力的金刀在夜色中閃著寒光,掩去了他臉上風塵僕僕的疲憊。
「裴伷先,老子回來了!」石破天驚的一嗓子在空曠的棧道上回蕩,孟鶴妘嘴角微抽,果然還是原來的味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