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牡丹花下死
從茶館離開后,邵一白直接帶著他們來到行宮。
為了控制輿論,中宗與張平商量過後,除文臣武將回朝之外,其它女眷在天後的統領下繼續留在行宮避暑,並配合刑部破案。
邵一白帶著裴伷先等人來到行宮外院的一間廂房門前,指著已經上了封條的房門道:「這裡就是梁步仁遇害的地方。」說著,從腰間解下鑰匙,打開門上的銅鎖。
「百花枯死之後,天後第一時間派人去了欽天監。梁步仁當天中午到達行宮,在花園查看之後進行卜卦,之後有在夜裡設壇施法……」邵一白一邊說,一邊推開緊閉的房門。
房間不大,推開門,正對著門口擺放著一張偌大的桌案,桌案上還有卜卦用的玄龜和散亂的帝錢。桌案下面掉落幾本散亂的書籍,應該是梁步仁死時撲倒的。
「死時是正對著門的,但是門窗都是反鎖的,屋子裡沒有第二個人。」邵一白淡淡地看著裴伷先,完全是一副甩手掌柜的樣子。
「梁步仁手裡捏著你的玉佩。」他又補了一句,見裴伷先看著桌案發獃,忍不住問道,「你看出什麼了?」
「死者死前正在卜卦。」裴伷先指了指玄龜甲和散落的帝錢,眉頭微挑,「只是有些奇怪。」
孟鶴妘看了眼桌上散落的帝錢:「哪裡奇怪?卦象不好?」
裴伷先用手點了點桌上的銅錢:「這裡有四個帝錢,但通常用《易經》占卦只需要三門帝錢即可。」
孟鶴妘「啊」了一聲,蹲下來仔仔細細地看著四枚帝錢,其中兩枚是反面,一枚是正面:「難道是他荷包里的銅錢掉進去了?怪哉。」
裴伷先沒說話,抬手拿起四枚帝錢仔細看了看,臉色漸漸沉了下去。
「有什麼問題?」程少卿急吼吼地問道。
裴伷先拿起其中一枚帝錢放到鼻端聞了聞,又把四枚帝錢一次放在桌面上,並讓程少卿去取了一隻瓷碗,在裡面倒上白水。
「你這是要幹什麼?」程少卿你一臉好奇地問。
「看看是不是真有人把帝錢落下了。」裴伷先說著,把四枚帝錢一次放入碗中。
帝錢一落入碗底便沉了水,沒有發生什麼異樣。
「沒什麼變化啊!」程少卿摸了摸鼻尖。
孟鶴妘「咦」了一聲,指著其中一枚帝錢道:「有油花。」
「油花?」程少卿愣了一下,連忙順著她的手看去,果然見其中一枚帝錢上浮起一點油花,而其它三枚卻沒有。
「這是怎麼回事兒?」他好奇地看向裴伷先。
裴伷先把四枚帝錢撈出,又按照一開始的位置擺好,點著其中冒著油花的那枚道:「欽天監的帝錢都是經過細緻打理,從來沒有流通過的凈錢,且卦師起卦時必須凈手,不會在帝錢上沾染油漬。」
「所以這枚帝錢不是梁步仁的!」孟鶴妘驚呼,「有人在梁步仁起卦之後進來過。」
「不對,如果這人只在起卦之後離開,那時梁步仁應該已經死了,他是如何離開?」程少卿狐疑,一旁的邵一白突然說道,「我最好奇的是,他到底是看見了什麼而被嚇死的。」
一個好好的大活人,怎麼會平白無故被嚇死?
裴伷先若有所思戲看著那枚冒著油花的帝錢:「也許,是跟它有關呢?」
「帝錢?」孟鶴妘詫異,「一個帝錢有什麼可怕的?」
「如果死者有基礎病呢?」裴伷先一邊問,一邊低頭撿起地上散落的書,翻開來,是做了詳細批註的《易經》。
孟鶴妘扭頭看邵一白。
邵一白笑笑:「梁大人近年來養尊處優,身形確實比你離開時胖了許多。」
「如果他已有卒中的徵兆,那麼只要稍微受到驚嚇,極有可能驚嚇過死。」
邵一白一怔:「他家中之人,並沒說他有何病症。」
裴伷先把一本《易經》和《八卦玄》分別攤開來,指著兩處不同的批註給邵一白看,「這兩處批註應該是不同時期寫的,但是對比《易經》,《八卦玄》的批註便顯得格外潦草,而且筆鋒虛浮,握筆的手有輕微發抖。」
「我這就去梁府詢問。」邵一白轉身便往外走。
不大的內室一下子安靜下來,裴伷先慢條斯理地拿出手帕,把那枚多出來的帝錢包起來遞給程少卿。
程少卿對這種死人的玩意兒一點也不感興趣,一抖手丟進孟鶴妘懷裡:「還是你拿著吧!」
孟鶴妘翻了個白眼,一臉嫌棄地收好手帕,扭身問裴伷先:「現在怎麼辦?」段家的案子曖昧查出個結果,現在又出了這麼個事,簡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裴伷先若有所思地看著另外三枚帝錢,慢條斯理地說:「邵一白這人有些本事,要查梁步仁不是難事。知道了梁步仁與這枚帝錢的淵源,一切自然可解。只是猜不透兇手的目的。」嚇死梁步仁,這顯然是臨時起意,但這個人顯然對梁步仁十分了解,他的目的是什麼?
————
從梁步仁的房間里出來,裴伷先便被黃忠叫走了,兩個小黃門笑眯眯地帶著孟鶴妘和程少卿去安排住處。
行宮內院很大,現在住著不少官員的女眷,孟鶴妘被安排在距離春暖朝暉閣最近的一個小院子里,程少卿和裴伷先則安排在外院官員屬。
一直到晚飯,孟鶴妘也沒再見到裴伷先,和程少卿草草吃過,便回到內院的屋子休息。
不知道是不是這幾日舟車勞頓,孟鶴妘幾乎只沾床即睡。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一道男人短促的尖叫聲把她從睡夢中驚醒。
孟鶴妘急忙穿戴整齊,然後推開門往春暖朝暉閣跑,路上遇見正趕過來的程少卿,連忙拉住他問:「發生什麼了?」
程少卿一臉懵逼地搖了搖頭:「不知道,聽著是春暖朝暉閣的方向。」
孟鶴妘癟了癟嘴,視線朝他身後看去。
程少卿乾巴巴一笑:「別看了,裴伷先昨晚沒回來。」
孟鶴妘一怔,剛想繼續問,春暖朝暉閣里再次傳來了一聲尖叫。
兩人互看一眼,連忙撒丫子往前跑。
等到了春暖朝暉閣,孟鶴妘便被裡面的陣仗嚇住了,拉了個小丫鬟低聲一問,不由得皺眉。
昨晚又死人了。
原本光禿禿一片的花園裡又長出兩株牡丹,園丁想要拔除,結果從裡面挖出一顆血粼粼的人頭。
黃忠讓人把整個花園掘地三尺,並沒有找到死者的屍體。
「死者是什麼人啊?」孟鶴妘看著花園裡圍著的人群,倒是瞧不見那顆長在牡丹花下的人頭。
小丫鬟看了她身後的程少卿一眼,臉色一紅,壓低了聲音說:「是工部侍郎劉大人!」
「劉偉達?」程少卿驚呼,孟鶴妘扭頭看他,「你認識?」
程少卿皺了皺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這時,邵一白已經帶著刑部的人匆匆趕來,裴伷先攏著手走在後面。
黃忠連忙迎上來,邵一白臉色微沉,揮開眾人走進花園。
孟鶴妘連忙挨到裴伷先身邊:「你昨晚去見邵一白了?」
裴伷先點了點頭:「刑部已經證實了那副骸骨的身份。」
「真是張寶軍?」孟鶴妘一邊說,一邊偷偷朝邵一白那邊看去,他正彎腰掀開地上蓋著的白布,露出一顆血粼粼的人頭。
「啊!」她驚呼一聲,一把抱住裴伷先的腰,「好恐怖啊!」
裴伷先下意識用手拖住她的腰,眉頭微斂,眼中帶著清淺的笑意。
耳邊傳來一陣陣細碎的抽氣聲,孟鶴妘勾了勾唇,鬆開裴伷先,梗著脖子高傲地朝四周看了看:「看什麼看?我抱自己的馬奴管你們什麼事兒?」
艹!
馬奴?
這麼重口么?
程少卿差點瞪掉眼珠子,感覺三觀被徹徹底底的震碎了。
「哈哈,真不要臉,怎麼會有這種人?」
「聽說過沒?她就是那個瓦特公主!」
「哦哦,我知道了,還是個假的吧,不過,好羨慕啊!」
「小郎君長得可真俊俏!」
……
四周的議論聲漸漸往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孟鶴妘得意地看著裴伷先,恨不能把身後的小尾巴都翹起來。
裴伷先波瀾不驚地看著她,一雙黑沉沉的眸子里宛如蓄著風暴。
「裴公子。」一道女聲突然插了進來,孟鶴妘一怔,扭過頭,張碧雲帶著丫鬟走過來,臉色略顯蒼白,看起來狀態不太好。
裴伷先收斂起情緒,朝她點了點頭。
「我聽說,聖上答應重審段家案了。」張碧雲低斂著眉,雙目看著露出裙擺的鞋尖,若有所思地問。
段家案當年牽連甚廣,最後臉裴家都折了進去,如今裴伷先重回京都再提舊案,怕是又要掀起一場驚濤駭浪。
裴伷先淡淡「嗯」了一聲,孟鶴妘突然上前兩步,擋在裴伷先身前,似笑非笑地看著張碧云:「別來無恙啊,張……恩,縣主?」
張碧雲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她的無理,溫柔地笑了笑:「孟小姐安好。」
孟鶴妘聳了聳肩:「嗯,是挺好的,吃得飽,穿得暖,還有馬奴侍候在身側,再好不過了。」
張碧雲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怔愣,下意識看了一眼裴伷先,似乎不太明白他為何會任由孟鶴妘胡說。
這時,刑部的衙役突然喊了一聲:「大人,人頭的嘴裡有東西,好像是一枚帝錢。」
又是帝錢?
孟鶴妘一怔,下意識朝前看去,便見刑部的仵作正掰開人頭的口腔,用鑷子從裡面取出一枚帝錢。
張碧雲的丫鬟輕輕拉了她一把,將她往人後拽了拽:「姑娘,太嚇人了,我們走吧!」
張碧雲臉色慘白得如同一站白紙,好一會兒才訥訥地道:「走吧!」
主僕二人相繼離開,原本圍在四周的女眷也一個個臉色蒼白地離開,唯有孟鶴妘面沉似水地站在花園邊,看著仵作檢查劉偉達的頭顱。
邵一白用帕子墊手拿起帝錢給裴伷先:「你看是不是跟梁步仁桌案上的一樣?」
裴伷先接過帝錢,跟懷裡揣著的梁步仁手裡的一對比,果然真同一年鑄造的帝錢。帝錢底邊刻著鑄造年份,恰是天啟36年鑄造。
「兇手為何要在殺人之後留下帝錢?」邵一白皺眉看著裴伷先手中的兩枚帝錢,忍不住問道。
「能看出屍體是怎麼死的么?」裴伷先若有所思地看著帝錢問。
仵作搖了搖頭:「具體死因還不清楚,但看脖子上的傷口,應該是用斧子砍斷的,兇手力氣很大,不排除有會功夫的可能。脖子上的傷口外翻,沒有其它切割傷,應該是死後被砍掉頭顱的,從傷口和臉上的屍斑上看,死了至少有三天了。」
裴伷先皺眉:「三天?」
邵一白點頭:「我已經派人去找劉大人的家眷和隨從,應該快到了。」
「你最後一次看到他是在什麼時候?」裴伷先突然問道
邵一白道:「應該是梁步仁出事後,那天高宗便帶著大臣們離開行宮,在行宮大門外,最近幾天,劉偉達一直沒有上朝,他家中人給內務府送了帖子,說是他得了風寒。」
孟鶴妘一邊豎著耳朵聽邵一白說,一邊若有所思地繞著花園走了兩圈,最後蹲在人頭被挖出來的那個坑洞前,一旁放著那兩株開得格外嬌艷的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