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送你一半永安街（已修）

東衛國，汴梁城。

春日時節，柳絮滿天。

青旗酒樓內，客人絡繹不絕。

隱蔽的包間，一個男子一身黑色綺羅衣，劍眉斜飛入鬢，面龐微冷，身上彷彿有著化不開的戾氣。

旁邊一個僕從打扮的人跪在地上顫抖著。

「太子殿下，您息怒啊！」

東衛國的太子玉宸本是板上釘釘的未來帝王，可是自從父皇從民間帶回來了三皇子玉離，對其頗為寵愛，玉離一步步坐大，如今竟已經能與他分庭抗禮了。

「呯，呯……」

門外忽然傳來輕輕的叩門聲，玉宸眼眸微凝，在他的示意之下，身邊的僕從頓時上前開門。

那個僕從將門打開，看清來人之後竟猛地退後了一步，他剛想要說什麼，門外戴著斗笠的少女便已經率先邁步進來了。

「玉唯？」

玉宸看清來人，臉上的錯愕一閃即逝，隨後便是諷笑。

「三弟沒捨得殺了你呀？如何，如今是不是後悔了？當初沒有答應本殿的求娶。」

少女緩緩摘下頭上的斗笠，露出了一張清秀溫婉的容顏，短短的時間大起大落，卻在她臉上看不出憔悴的樣子。

當年的玉家嫡女是如何的名滿京城，如今便是如何的人人唾棄。與皇子有染的流言一旦傳出，對女子來說便是萬劫不復。

玉家本不姓玉，是因為先祖開國的功勛被賜了國姓，可是如今卻早已沒落，不復曾經的榮耀。

玉唯輕輕一笑。

「當年太子殿下要娶的可不是一個沒落貴女，而是德彰閨表，貞靜賢淑，堪為東衛閨閣之首的女子，如今我已經不是了。」

她一邊說一邊將斗笠扔到旁邊的桌子上，臉上自始至終沒有慌亂的神色。

玉宸端起酒杯把玩著。

「風華樓主……如今你已經一無所有，本殿可不是什麼善心之人，你有什麼代價付得起嗎？」

少女精緻的臉龐露出一抹微諷的笑容。

「我什麼也不要，不用太子殿下幫我，殿下也幫不了我。」

「如今我的手裡還有一半兒的永安街，都送給殿下，助太子殿下與玉離鬥法……」

他終於抬起頭來看她，正對上少女眸中毫不掩飾的冷意。

她依舊如從前一樣，愛憎分明，只是如今憎惡之人變成了她曾經所愛之人。

玉宸緩緩地笑了。

「永安街啊，多少人為之紅眼爭搶？一半兒的永安街……世事無常，誰能想到我曾經如何求之不得的，你竟親手送給我了呢？」

「你放心，日後玉離萬劫不復之時，本殿賜你匕首，讓你手刃了他。」

然而說完這話，玉唯雖然笑著，卻在她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的喜悅之情。

「太子殿下以為我的敗落便是此事的終點嗎？若是不能將真正的槍刺進您的肉體，值得他付出這樣的代價？太子殿下千萬不要大意了！況且……我與他之間的恩怨，我會自己親手了結，必不會假託他人之手。」

「玉唯，永安街已毀，風華樓已消亡，你的勢力死傷慘重，你自己也即將成為和親公主遠赴他國，你拿什麼和玉離斗？到了如今還不願意投靠本殿嗎？」玉宸神色微冷。

少女的手青筋暴起，臉上是這段時間陷入殺戮之中而尚未消散的血腥氣。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鳳凰可以涅槃，我憑什麼不可以東山再起？」

說完這一句話，她毫不理會玉宸的反應，徑直擦過那個僕從的肩邁步離去。

少女的身影已經消失，玉宸卻尚未回過神來。

他緩緩搖了搖頭。

「可惜啊可惜，若是她名聲未毀，若是她家族顯赫，即便她曾經屢屢與我作對，不給我面子……本殿也依舊願立她為未來皇后。」

僕從站在一旁不言。

玉宸卻道：「接下來還有的是她麻煩的呢。那些曾經被她踩在腳下的女人，如今可不會再安分了。」

僕從不解。

「殿下，奴不明白，玉姑娘曾經的勢力與才華，投靠誰的麾下都是上賓待遇，何苦還處處忍讓？掙什麼閨閣名聲呢？」

玉宸的臉色一點點陰沉下來，僕從忽然想到了什麼，一下子跪倒在地。

他明白了。

玉姑娘是為了玉三皇子。

她與玉三皇子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所有圖謀都為了玉三皇子上位。她是為了有名正言順的身份嫁給玉三皇子，才會忍耐那些貴女作威作福，花費這些年經營出一個閨閣之首的名聲。

可是卻被玉三皇子親手毀掉了。

……

玉府門前。

一個青衣少女抬頭默默看著府上的牌匾。還是當年開國皇帝手書，如何的榮耀風光。

周圍的百姓漸漸注意到她，伸手對她指指點點。

「這不是玉家那個和三皇子有染的嫡女嗎？」

「當初滿汴梁人人誇讚她德彰閨表，貞靜賢淑，如今可是打臉了！」

「還好意思出來，若非走了狗屎運被選中和親，怕是早上尼姑庵當尼姑去了吧？」

……

嘲諷的聲音入耳，少女輕輕嗤笑，緩緩回過頭，冷漠的看了他們一眼。

「圍堵官員府邸，需不需要我讓家丁抓你們去大理寺問罪？」

少女眉頭淡挑，莫名有幾分凶戾，與她曾經的名聲大不相符，竟一下子便將人鎮住了。

俗話說的好，民不與官斗。周圍看熱鬧的百姓一邊暗罵玉唯「果然原形畢露了」，一邊悻悻地離去了。

這時躲在府前石獅子後面的紅衣女子撲了出來，一把抱住了她，小聲說道：「主子，玉容雅和武琳疏在裡面，肯定是來找主子麻煩的。」

玉容雅是天家公主，武琳疏是她的表妹。不久前她曾與武琳疏起了爭執，估計這位公主殿下是來為她的表妹尋仇的。

玉唯緩緩抬起了頭，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冷笑。

「多好啊，天家公主，只要能收拾了這一個，其他人便絕不敢來了。我可真得謝謝這位公主殿下。」

「主子……」

玉唯忽然伸出手，把東西塞到了千玲紅的手裡，然後笑著說道：「去吧。」

千玲紅是她永安街的大掌柜，經商的奇才，她雖在這次慘敗中折損了不少屬下，但是還好，與她最親近的幾個人都還在。

千玲紅領了命令，早已騎上了馬，一溜煙便沒了身影。

這時玉唯緩緩吐出一口氣，邁步走進了玉府的大門。

前世她是古武世家的准家主，這一世睜開眼睛，便是一個只會啼哭的嬰兒。

生母早逝，父親不聞不問，後來又娶了一個狠毒的續弦，在續弦的迫害下逼走了她年幼的兄長離家遠遊，至今音訊全無。

在整個玉家她唯一視為親人的，只有她的三弟玉英。那個少年純真善良，與他的生母是完全不同的人。

剛走進內門，幾個明顯早已蹲守多時的僕從頓時攔住了她的去路。

她逐漸成長之後，府內的下人早已被她收拾服帖，如今她已落魄，但是餘威猶在，下人面對她依舊恭敬。

「大小姐，容雅公主來了，老爺讓您去前廳，恐怕是來者不善，您可一定要小心應對啊！」

玉唯多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我知道了，謝謝你。」

玉府前廳。

玉唯看見眼前高位上一個華衣少女摸了摸塗了飽滿丹汁的指甲，正抬起眼眸掃了她一眼。

「玉小姐回來了？」少女聲音清靈嬌美，然而屋內的人卻都呼吸一沉。

容雅公主心狠手辣可是出了名的，而沒落的玉家……得罪不起她！

她的生父玉仙山臉色陰沉，和一臉看好戲樣子的秦氏站在一旁，絲毫沒有開口的意思。

玉唯看見容雅公主身旁，一個與她生得有幾分相似的少女正一臉得意的看著自己。

是容雅公主的表妹，武昌侯府嫡女武琳疏。

少女淡淡一笑。

人都來齊了，估計要開始登台唱戲了吧？

突然，容雅公主手中茶盞重重砸了一下，桌面，茶珠從裡面濺出來，看得人心驚。

她陰厲厲的道：「玉大人！你女兒當眾羞辱本殿下的妹妹，這件事是不是要給本殿一個交待？！」

玉仙山陰沉著臉色，大叱一聲：「逆女！你還不給我跪下！」

玉唯沒動，眼神中隱隱透露出幾分譏諷。

看，這不就唱起來了？

少女淡淡的說道：「您的父皇定罪也要三令五申，怎麼到了公主殿下您這裡？連申辯也不讓了？」

「你……你少拿父皇來壓我！」

玉唯嘴皮子上的功夫這些年她沒少領教，所以此刻一心只想讓她付出代價，好好出一口惡氣！

「申辯？」玉容雅笑了，雙眸中滿是嘲諷之色。

「你想申辯什麼？欺辱了本殿下的妹妹就是欺辱了！什麼理由也沒用！以前三皇兄處處護著你，如今且看看誰還能幫你？」

「玉大人！」玉容雅轉頭看向玉仙山，眸色狠厲：「今天若是不給本殿滿意的答覆，就等著明天早朝有人蔘一本玉大人教女無方吧！」

玉仙山心頭微愣，容雅公主的未婚夫是太子黨的人，因為以前自己的女兒和三皇子親近，他其實一直被太子黨排擠。若非玉家太沒落，或許早有人費心思對玉家下手了……

玉唯一看玉仙山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在心底連連冷笑。

他以為這些年沒有人出手對付玉家是因為自己不求上進明哲保身，其實是她在朝堂上的人屢屢出手相互罷了。

不過她護著玉家僅僅是為了自己的貴女出身，可以嫁給那個她曾經瞎了眼看上的男人。

他眸色變幻了幾下，忽然走到了玉唯的面前。

身前的少女一臉平靜，清雅苑秀的容顏似乎與記憶中的人重合了些許……

「跪下！」他咬了咬牙，陰沉的臉色不變。

玉唯抬頭看他，清冷的臉龐竟笑意連連。

「好啊，跪。」

忽然，空氣一滯，少女竟然真的跪了下來，她挺直著脊背，雙膝相靠，跪的毫不猶豫，甚至臉上還帶著笑容。

玉容雅從未見她如此乖順，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

「你……你耍什麼陰謀？」

少女卻抬起頭大喝。

「所以容雅公主是害怕了嗎？不敢罰了嗎？！」

「放肆！」

玉容雅頓時被激怒。

見容雅公主生氣，玉仙山趕緊呵斥道：「跪三個時辰，不許起來！」

「玉大人，就這麼簡單？！」

身後傳來玉容雅不滿的尖叫，她眸色陰冷道：「既然這樣，還是本殿下自己動手吧！」

「來人！」她一聲令下，忽然烏拉拉一群公主親護衛便沖了進來，將玉府略顯狹窄的前廳包圍了。

玉唯跪在正中間，神色依舊悠閑，卻氣的容雅公主臉都紅了。

「容雅公主，你這是要幹什麼？！」玉仙山忽然擋在了玉唯身前。

玉唯沒有料到玉仙山的舉動，盯著他陌生的背影，微微一愣。

玉容雅冷冷道：「玉大人，今日若不讓本殿下滿意，絕不善罷甘休！還是玉大人願意用整個玉家來賭？！」

玉仙山強笑：「小女不日將要和親，若是出了差錯，於國事無法交代。」

「換一個就是了！封號與聖旨不是還沒下來呢嗎？這樣的女子還丟我們皇室的臉！」玉容雅連連冷笑。

「玉大人，你讓不讓開？」

玉唯默默地望著玉仙山的身影，終於，身前挺直的身軀漸漸佝僂下去，用恭敬的姿態垂身行禮。

「微臣，讓開。」

果然啊……

她唇角的笑容忽然多了一分諷刺，轉瞬即逝。

「來人！把她拖出去，狠狠的打！」

……

永安巷，汴梁城最大的賭坊，同屬於永安街的產業，如今早已換了主人。

一群華服公子從裡面魚貫而出，周圍人都躲的遠遠的，顯然認出了這群不學無術的二世祖們。

其中一個少年穿著褐色的鯉紋絹袍，看起來怏怏不樂的樣子。

身旁的少年拍了他一下：「玉英，你長姐被禁足管不了你了，你應該高興才是！」

玉英不滿的看著他：「我長姐禁足我高興什麼……」

兩人正說著話，忽然沿街一個小廝瘋跑過來，看了玉英眼前一亮。

「少爺！少爺！」

一個不穩，他竟然撲到了玉英的腳邊。

少年皺著眉頭，周圍人也看著。

玉英問：「什麼事這麼慌張？」

小廝哭喪著臉：「少爺你快回去，容雅公主來了，要打死大小姐！」

「什麼？！」玉英臉色大變，顧不上周圍，飛快的便跑了出去，小廝見狀趕緊爬起來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