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陳默靜靜地坐著,看著對面的琥珀。自從大學畢業后,他們兩個人,還是第一次以這樣的方式見面。
桌子上,擺著剛端上來的菜,兩個人都沒有動筷子,好像都沒有吃東西的意思,好像他們,也沒想好說什麼,所以只是靜靜地坐著,互相安靜地看著,這讓陳默想起他們分手的那個夜晚,他們倆也是像現在這樣,就這麼靜靜地互相看著,不發一言。
最後,還是陳默先開的口:「為什麼不告訴我?」
琥珀有些詫異地揚起眉,好像很好笑似的眨了眨眼睛,她長長的睫毛,依然像兩隻蝴蝶的翅膀,在陳默的視線里,輕輕劃過眼前的空氣,一下一下地,輕輕地漂浮,他看不清琥珀臉上的表情,似乎那如同蝴蝶翅膀一樣的睫毛,一閃一閃地,也帶走了她眼中的悲喜。
她笑著說道:「別聽杜薇大驚小怪的,沒什麼事的。再說,」琥珀沉吟了一下,低下頭,避開陳默的眼睛,只是看著自己面前的桌子,「再說了,我又為什麼,要告訴你呢?」
陳默看著她,然後,他的目光慢慢往下,落到她放在桌上的手上。那曾經是一雙白皙而溫暖的手,陳默曾經是如此地熟悉,熟悉這雙手上每個手指的樣子,熟悉這雙手上,每一條細細的掌紋。只是現在這雙手,似乎有一點和原先不同,陳默有些奇怪地,他開始仔細地凝視著琥珀的這雙手。琥珀意識到陳默注視著自己的目光,連忙把手緊緊地握了起來,她的手指,就如同受到驚嚇的小動物一樣,迅速地逃進了她的掌心,死死地守在掌心這個洞里,即使連手上的骨節已經攥得發白,也不肯出來。
陳默看著她緊緊攥住的手,然後又轉向她的臉,說道:「你確實不用告訴我,但是,我想知道。」
琥珀研究什麼似的看著他,忽然笑了笑,輕輕搖著頭道:「可能今天,我就不應該來。」
陳默自說自話地問道:「什麼時候發現的?」
「都說了沒什麼事情的,杜薇真是的。」琥珀好像有點生氣了。
陳默看著琥珀,他慢慢地,慢慢地低下頭,然後慢慢伸出手,拉過琥珀攥得緊緊的右手,琥珀使勁抗拒著,一直想把手抽回來,嘴裡還在不停地小聲說道:「你幹什麼?你幹什麼呀?別人都看著你呢。」陳默沒有說話,只是自顧自地用力把她的手放到玻璃桌子上,然後,小心翼翼地一點點打開,他看著那隻曾經熟悉,而現在如此陌生的手,她的食指和中指,已經嚴重地變形了,陳默輕輕碰觸了一下那兩根手指,那手指僵硬得,如同有溫度的木頭,或者說,那僅僅是兩根,有溫度的木頭。
琥珀一下子抬起頭,直盯盯地看著陳默,突然很快地說道:「我已經和林克離婚了。」
陳默覺得身邊的一切,突然一下子變得安靜無比,整個世界好像都已經不復存在了,只剩下他眼前的琥珀,那張漸漸模糊的安靜微笑著的臉,和她剛剛那一句,在自己腦海里,越來越響的聲音。
琥珀說的很簡單,她說有了孩子以後,林克還是很顧家的,對孩子和她都很好,「你知道他那個人。」她淡淡地說道。
孩子慢慢長大了,林克也當上了他們支行的行長,正是春風得意,那個時候,他開始喜歡上了高爾夫球,最初是因為要陪客戶,然後就是自己周末去打,琥珀說自己沒興趣,「他喜歡就讓他去吧。」琥珀依然淡淡地說道。
「一開始是每個周日去打球,他打球的地方在郊外,當天來回跑他說太累,於是就在那邊住一晚上,然後是住每個周末,到後來,是整個星期都不回來了,最後那一次,我整個一個月沒有見到他,那時候,我才知道,他的心,已經不在我這裡了。」琥珀說到這裡,就像一個剛剛跑完馬拉松的運動員,身子往後一下靠在了椅子背上,然後,拿起桌上的水杯,「咕咚咕咚」地大口喝著水,臉上漸漸泛起的紅暈,像一個正在成熟的蘋果。
「再後來,我們就和和氣氣地分開了,女兒跟了他。」琥珀把水杯放下,然後抬起頭,看著陳默的眼睛,還是淡淡地說道。
陳默有些不相信地看著眼前的琥珀,她輕描淡寫的語調,好像是,在說著一件別人的事情,這不再是那個愛哭愛笑,喜歡耍小脾氣的琥珀了,她溫潤的面容上,似乎看不到曾經生活的波瀾,只有一抹從容淡然的微笑,掛在她微笑的唇邊。
從那次見面以後,陳默開始不自覺地,每天給琥珀打一個電話,或者,發一個簡訊,也許是簡單的一句「你好嗎?」,或者,只是用符號打出的一個笑臉。琥珀每次接他的電話都是帶著笑意,在電話的那一端,或是耐心地傾聽,或是溫柔地開解。聽著她溫暖動聽的聲音,陳默都會想起,那個他和琥珀牽著手,並肩走出校園的深秋午後,每次想到這裡,他就開始迷惑於自己的記憶:他和琥珀是如何分手的,又是如何重新開始,像過去那樣談心聊天的?過去,彷彿只是一場清晰的夢境,而現在的彼此,卻變成了兩個模糊而親近的影子。他們會笑著說起往事,似乎親密得像從來沒有分離過,卻又小心翼翼地,不去碰觸對方不願提起的隱痛。陳默的生活,好像慢慢回到了大學的時光,他好像找回了過去的自己,卻又不確定地覺得,有什麼東西改變了,在他們久別重逢的微笑背後,好像有一些東西,徹底地改變了。
那一年的夏天,在陳默的記憶中異常清晰,不僅僅因為那一年是他畢業十周年,還因為那是一個特別的2006年,可以說,那一年的夏天,是屬於那一年德國世界盃的。自從揭幕戰的開場哨響起之後,北京深夜的大街小巷裡,都會看到熬夜守在電視機前的人們,聽到那興奮的呼喊與遺憾的嘆息,那個六月,連身邊的空氣里,似乎都充斥著啤酒和人們狂熱的味道,而琥珀約陳默見面的那天,恰恰,就是在那樣一個夜晚。
琥珀在電話里很認真地說,她認識一個報社的編輯,說是可以幫陳默看看他寫的東西。「讓別人看看你寫的東西總沒有壞處,再說萬一要是有希望發表呢?不是也能有點稿酬嗎?你總得要生活,這樣下去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是吧?」她在電話那頭,很是小心翼翼地輕聲說道。
陳默知道琥珀的用心良苦,她到現在,還在保護著他那點可憐的自尊心,他知道,自己只有同意的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