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許強與竇滿天閑扯了一堆天南地北的事,許強走的地方多,和他倒滿能聊得來的。聊到最後,竇滿天倒生出了幾分真心,到喉頭的話更是說不出來,甚至打起了退堂鼓。許強也不急,就陪他慢慢喝著酒。
「許老弟,有件事,我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竇大哥有事你就說吧。」
伸頭一刀,縮頭一刀,竇滿天做事從來都是有決斷的人,「本來這回我約你出來,是想中止咱們兩家的合作關係的,不是你家的醋不好,而是這醋運送起來實在太過麻煩。這是一百兩的罰金,你收好。老哥哥我再自罰三杯,以示歉意。」
許強阻止不得,沒一會,三杯黃湯就下了他的肚。
「竇大哥,買賣不成仁義在。不怕與你說實話,我也有心終止兩家的合作契約,內子她如今有了身子,實在不宜太過操勞。」許強將那一百兩銀子推回去,「所以這銀子我不能收。」
「哦。」竇滿天倒沒料到,愣了一下,當下對許強更是欣賞,笑道,「這銀子你拿回去,就當是我給侄子的見面禮。」
「不成不成。」許強拒不接受。
「叫你拿你就拿,這是給我侄子的,不是給你的,你沒資格拒絕。」
兩人爭執了一陣,許強最後推脫不過,才受了那銀子。
想起今兒沈金龍的話,許強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把心裡的話說出來,「竇大哥,你是不是想進沈金龍家的冰醋子?」
「哦,想不到許老弟消息還挺靈通的。」
「竇大哥你別誤會,今兒他去我鋪子里走了一圈我才知道的。我只是想說,他家的醋有點問題,但大夫是瞧不出來的,你可千萬別與他有什麼干係。」
「許老弟可否說清楚點嗎?」
許強搖搖頭。
最後,竇滿天謹慎起見,還是沒與沈氏醋坊合作。也因此躲過了一難,後來更是幫襯了許家不少,不過這都是后話了,暫時不表。
福哥兒一歲多了,已經站得很穩了,能搖搖晃晃的走一段了。每天傍晚都會由妞妞領著他在院子里玩,許老爹和老太太就在一旁看著,見到他爹回來時,小傢伙就會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往他爹那兒撲過去。通常沒走幾步,就被他爹叉著他的胳膊轉著一圈,然後就和他玩拋高高的遊戲,整個院子里就會充滿小傢伙嘎嘎嘎的笑聲。
聽到外頭的動靜,顧麗娘從廚房裡走出來,擦了把手,倚著門柱看著父子倆的互動,笑道,「今兒怎麼那麼早回來?」
如今雖然有了吳嬸燒飯做菜,但顧麗娘也會偶爾下廚,增進家人間的情感。
「鋪子不怎麼忙,就回來咯,有梁叔與來旺守著,沒事的。」
如今京城開了七八個醋坊,許家的買賣也受到了影響,不過好在像聞香樓等一些老客戶支撐著,每個月也能賣出三千來斤的醋。除去一應用度,四五十兩的進賬還是有的。
「爹,哥哥,找——」福哥兒一個勁地拉著他爹的手往大門口拖。
可惜他人小力氣小,怎麼能拉得動?許強明知故問,「福哥兒要去哪?」
他們家所在的這條街道叫三元巷,隔壁的金魚巷就是一條以吃出名的街道。每天傍晚,小石頭下學時,顧麗娘總會拉著一雙兒女與老太太一塊去接了他下學,接著他們一行五人就會去清遠學院對面花家的豆腐店吃豆腐腦,要不就是去柳記吃荷葉餅兒,要不就去買上一包棗糕,拿回家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吃,每日的花樣都不同。不過若是吃得好,總不忘打包兩份回來給許老爹和許強,頗有現代下午茶的那種感覺。
養成了習慣,福哥兒每天一到傍晚就坐不住,要是你不抱他出去,他還會指著大門,一個勁地拉著你。
見許強不為所動,福哥兒急了,「去,找哥哥,吃——。」
見他都快哭了,許強終於不再逗他了,將他抱了起來,輕點他的鼻子,「好好,你個小饞貓,成天都饞外頭的東西,家裡短你吃還是短你喝的了?」
小傢伙以為許強在和他玩,摟住他的脖子親了他一口,撒嬌地叫了聲爹后,一個勁地說吃吃。
許強是個兒控,如今被兒子叫得心都軟了,哪會拒絕他的要求?「行了行了,今兒我帶你去接你哥哥,然後帶你去吃東西。妞妞,跟上——爹,娘,要不要一塊去?」
許老爹和老太太搖搖頭,俱慈愛地道,「你們去吧,我們一把老骨頭了,在家坐坐就行了。」
許強也不勉強,「麗娘,你要不要一起去?」
顧麗娘有點心動,「不了,你們一塊去吧,廚房裡的牛腩我還沒燉好呢。」
「叫吳嬸看著就行了,咱們一塊去接小石頭吧?我都沒陪你逛過呢。」許強將福哥兒放下,福哥兒一把抱住顧麗娘的大腿,仰著腦袋,扭動著小身子,「娘,娘,去——」
許強親手給她去了圍裙。顧麗娘笑意盈盈,「真是的,你一個人帶著他們去就成了,幹嘛還硬帶上我嘛。」
「機會難得,走吧。」
去接了人,又去吃了點東西,再逛了一下書肆,給小石頭添些用品,去布店扯了幾尺布,許強又給她添了一對金耳環,待他們拿著這大包小包的回到家時,夕陽已經緩緩而下了。
他們剛到大門,裡面就傳來一陣哭鬧聲,不知道裡面發生什麼事。許強焦急,忙開了大門衝進去。
顧麗娘拉著幾個孩子跟在後頭,只見一名老婦人與許老爹抱頭痛哭,看面容,依稀有幾分相似。
「強子,快來見過你姑姑。」
「姑姑。」
「這是你兒子?都這麼大了。」
「嗯,後面的是我兒媳婦還有孫子。」
「好好好,大哥,如今你也算是子孫滿堂了。」
老婦人摸了摸身上,什麼都沒摸出來,最後把左手上的銀手鐲褪了下來,遞給許強,「姑姑第一回見你,這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你拿著。」
許老爹認出這是他娘留給她的,忙叫她拿回去,「這是娘留給你的唯一一件東西了,哪能輕易送人?」
老婦人罷罷手,「物是死的,人是活的,到了強子手裡,總好過——」話沒說完,她便住了嘴,臉色一片黯然。
「對了妹子,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好與不好,都挺過來了。」老婦人笑得有點勉強。
許老爹也是一陣心酸,他這妹子,小時候最是要強,從未對人服過軟。而今看她的穿著,料想這些年過得也並不算太好。
幾個老人略聊了幾句,老婦人便站了起來,「今兒也有點晚了,我再不回去,兒子和女兒該擔心我了。如今認了門就好辦了,改日我再過來與大哥你敘敘舊。」
「我送你回去罷。」許老爹道。
「不用不用,其實我們住得不遠,就兩條街的路。」
許老爹見他妹子的臉色不似客氣,只得暗自嘆了口氣,「強子,送送你姑姑。」
「你再拒絕,就不用回去了。」
老婦人見許老爹一臉堅持,知道沒法推脫,便默默地起身。
許強扶著她往外慢慢走去。
「錢叔,怎麼回事?」顧麗娘見錢叔在一旁抹眼淚,忙靠近了追問。
錢大明擦了擦眼角,道,「剛才那位是你公爹的妹妹,今兒我與幾個老傢伙坐在樹下乘涼,是她先認出我來的。後來我便帶她來找你公爹了。「
「你這小姑也是個命苦的,當年硬頂著家人的反對嫁給了一個走商的鰥夫,次年就與丈夫離開了家鄉去了別處走商。之後南邊發生戰事,家人都死了,我與你明叔就逃到通州一帶,靠著一點莊稼把式賣身給人當了護院。年近四十才靠著那些年攢下的銀錢給自己贖了身,後來我們各自說了個媳婦,這才有了今天的好日子。這麼些年,我以為再也見不著親人了,卻不料還能見到我那命苦的妹子。」憶起往事,兩個老人嗚嗚地哭了起來。
顧麗娘被他們弄得手足無措,「爹,明叔,一切都過去了,咱們現在不是過得好好的嗎?」
「錢爺爺,莫哭了。」
「爺——,不,不哭。」
幾個孩子圍著兩老安慰著。
老太太嘆了口氣,「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
好一會,兩人才擦了眼淚。此時許強回來了,許老爹拉著他追問他姑的情況。
「你姑她住得好不好?」
「見到你那些老表了沒?可是個孝順的?」
許強記得他姑姑的吩咐,只管往好的說,說不好的,除了讓他爹擔心外,也沒啥用。
「爹,姑姑住在安平街,宅子是一進的,倒也夠住。只見著了一個表妹,性子我瞧著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趕明兒你去挑個好日子,咱們請你姑姑一家來聚聚,認認親戚。」認回個妹子,許老爹很高興,晚飯也多吃了半碗。
睡覺前,顧麗娘問許強,「強哥,你說實話,真見著了表妹?表兄弟呢?」
「只見著了表妹。」許強的表情有點遲疑。
「有什麼不妥?」
「看她梳的發,表妹是個寡居的婦人。而且我看姑姑的家境不會頂好。」
「哦。」顧麗娘心裡有自個兒的想法,窮親戚倒不怕,若是個會弄事兒的,扶持一把也是行的。就怕是個爛泥扶不上牆偏又愛惹事的,真有這種親戚,那可煩死個人,光替他擦屁股就夠受的了。
「睡吧,過兩日就能見著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