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火
今天早自習班主任沒來,教室里鬧麻麻的,彷彿走進了高峰期的集市。
所有學生都各自忙著手上的活,講話,扔紙團,玩手機,冗雜的聲音擠在這間不大的教室里,每個人都享受著老師到來之前的片刻歡愉。
只有教室第一排和最後一排的兩個男生顯得尤為凸出,一個在認真的預習等會第一節的課程,一個正趴在課桌上安靜補覺。
但也有不長眼的。
當肩膀再一次被人狠狠撞到,困得不行的段稷隨手拿起一本書朝過道上的兩人扔了過去。
「陶子川,你們滾邊上鬧去!」
那書差點砸中其中一個男生的臉,他后怕地捂住胸口,「你他媽大清早吃□□了啊!」
「吃了兩噸!不行啊!」段稷頂了句,就又重新趴回了課桌上。
陶子川和那個男生也沒心情打鬧了,屁股各回各座。
剛一挨到板凳,陶子川又不消停,拍了拍前面男生的肩膀,問:「娟兒,你曉得他啷個了不?」
「這兩天一來教室就睡覺,看到誰都垮起個批臉。」
被叫娟兒的其實是個長相清秀的男生,本名叫任琄。
喊娟兒因為班上大多數都把琄字讀成了juan,再者讀音也非常相似,有時候連老師都會叫錯。
任琄看了臉隱在臂間的段稷,遲疑著開口:「可能因為顧思?」
「她咋了?」陶子川從校服外套里摸了個泡泡糖,邊嚼邊問。
「不曉得。」任琄搖了搖頭。
「老段都快成她身邊的安保大隊長了,她能出啥事?」陶子川納悶道。
說完,他就忽然瞥見前面有個人抱著一摞厚厚的作業本過來了。
七中那身土得不行的黑白校服在他身上顯得特別合適,莫名像是爺爺那一輩流行過的中山套裝,加上自帶的老派和嚴肅,和那張萬年沒有情緒波動的冷臉,看著就像是上世紀那種不苟言笑的機關幹部。
「作業。」馮淮走到任琄他們的桌子前,面無表情道。
馮淮剛過完變聲期,嗓子還帶著一絲細微的沙啞,雖然不難聽,但語氣卻摻著一絲不近人情的生硬,好像有人欠了他幾輩子的債務似的。
「抱歉,忘記交了。」任琄趕緊把桌肚裡的作業本拿出來,遞了過去。。
馮淮接過來,又看向任琄的同桌,「你的。」
任琄的同桌是個戴眼鏡的男生,平時也是跟他們玩在一起的。
當看到他把作業本拿出來后,後面的陶子川瞪大眼,不敢置通道:「尤愛林,你吃錯藥了?」
尤愛林推了推眼鏡,淡定道:「昨晚無聊,隨便做兩道。」
「不是讓你來我家裡玩遊戲嗎?」陶子川故意對著馮淮說:「作業它能有電動香嗎?」
還沒等馮淮開口要作業,陶子川就雙手抱起後腦勺,跟大爺似地搖著板凳,「不好意思,忘了做。」
一聽就知道是個不交作業的慣犯,其他課代表基本都是問都懶得問,直接記個名就交上去,但馮淮這人不一樣,老師讓他收作業,他就真的每個都得收,你不交,他就等,等到上課,下了課又繼續來問,直到任課老師來班上問情況,然後把沒交作業的同學臭罵一頓。
這樣的次數多了以後,有時候連老師都說,沒交作業的直接記名就行,但馮淮依舊每天都來。
說白了,他這種人認死理,不懂變通,啥都得講自己的那套規矩。
果然,聽到陶子川這話后,馮淮仍然站在原地,不厭其煩地開口,「作業。」
陶子川拿出嶄新的作業本,上面除了開頭兩頁畫了幾筆鬼畫符,後面的比他那張臉都乾淨。
「你確定要收?」
馮淮沒說話,瞥見上面連個名字都沒寫,他皺了皺眉,「寫名。」
「你寫唄。」陶子川嘲諷道:「大學霸連陶子川三個字都寫不起?」
怕馮淮再叨叨個沒完,陶子川乾脆拿出耳機塞進耳朵里,然後把手機的音量調到最大。
馮淮定定地看了陶子川幾秒,又把目光落到了趴著的段稷身上。
剛想開口,坐在一旁的尤愛林懶聲提醒:「勸你別惹他,他今天心情不好。」
難得好心的勸告在馮淮身上沒起到絲毫作用,馮淮就像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小兵,根本不知道前路有什麼風暴危機。
「作業。」馮淮朝段稷喊。
段稷像睡著了,沒任何回應。
馮淮繼續喊:「交作業。」
「沒做。」
段稷頭也不抬,趴著回的。
這頭馮淮油鹽不進,「沒做也要交。」
隨著他的不依不撓,本就緊繃的氛圍更是變得一觸即發。
陶子川朝旁邊的尤愛林眨了眨眼,幸災樂禍道:「小牤(mang)子死定了。」
「交,」
馮淮才冒了一個字,處於發怒邊緣的段稷突然爆發,唰地一下從板凳上站起來,如同一隻張牙舞爪的小獅子,漆黑的瞳仁里滿是隱忍的燥郁。
「你有完沒完!」
他聲音大,本來吵鬧的教室瞬間安靜,早自習沒心思複習的同學齊刷刷往後面看。
處於風暴中心的馮淮倒很平靜,剛想說話,坐在他身後的任琄插話道:「最遲什麼時候交?」
馮淮:「現在。」
任琄雙手合十,小心翼翼地詢問:「第一節課下完再交,行嗎?」
「幹嘛呢,娟兒!」段稷瞧不慣任琄去求這個八輩子沒見過如此討嫌的煩人精。
「你作業本給我。」任琄催促道:「昨晚我忘記帶回去了。」
「我又沒怪你,」
段稷抓了抓頭髮,一臉煩躁。
「我……」
他往課桌肚子里亂七八糟的書堆里翻了翻,找到一個皺巴巴的作業本扔給馮淮,「拿起爬。」
馮淮拿著作業本,又看向他同桌的陶子川。
「還有他。」
陶子川嘴裡哼著歌詞,裝聽不見。
段稷此刻非常想往馮淮那張冰塊臉上揍兩拳,但今天他又著實沒心情跟這牤子吵架。
陰著臉站了幾秒鐘,他拿過陶子川的作業本,隨手在姓名欄那裡寫了個傻逼,就朝馮淮丟了過去。
馮淮接過來,瞥了眼作業本上的名字,冷漠道:「不改我直接交了。」
「爬起走。」段稷不耐煩地擺擺手。
「哦。」
馮淮沒爬,爽快地抱著作業走出了教室,陶子川隱隱察覺到不對勁,他剛晃到一眼,但沒瞧仔細。
「寫得啥啊?」
陶子川摘下耳機,推了推重新趴回桌上睡覺的段稷,「你別裝死!」
「還能有啥名。」段稷悶悶道:「你叫啥還要我告訴你啊。」
「我咋感覺你寫的不像。」陶子川一臉古怪,但見段稷現在肯搭理自己了,他又趕緊湊過去,把困擾了自己一早上的問題問了出來。
「顧思到底怎麼了啊?」
段稷被他吵得睡意全無,從臂間抬起了頭,「沒怎麼。」
他那張臉看著跟暴風雨前的平靜似的,乍看啥表情都沒有,但看久了又感覺有點發毛。
「真的?」陶子川懷疑道。
「嗯。」
段稷轉過臉,看向窗外。
入秋後,梧桐樹的葉子已經開始泛黃,野蠻生長的枝丫里穿插著被剪成碎片的陽光。
其實……真有事。
——顧思早戀了。
前兩天他倒垃圾的時候,發現了一封藏在垃圾桶最底下,撕成兩半的情書。
正打算看看是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寫的,拆開后,竟然發現信上是顧思的筆跡,底下署名也是她的名字。
情書上沒有說送給誰,他偷偷觀察過顧思,也沒見她這兩天有什麼異樣。
又不能當面去問,要被她知道自己看了那封情書,肯定又要甩好幾天的臭臉。
到底是何方高人,讓一個從小到大,除了學習和看書,其他時候比尼姑還清心寡欲的小丫頭動了凡心。
「難道是我身邊的人?」他小聲念叨了句,突然轉頭,瞪向旁邊正在給李白畫絡腮鬍的陶子川。
陶子川正畫得專心,猛地察覺到左邊有一道凌冽的殺氣。
他餘光見段稷正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漆黑的眼瞳里似乎泛著幽幽的光,瞧著很是瘮人。
「這麼看我幹嘛?」陶子川摸了摸自己的臉,「怪噁心的。」
段稷上上下下把他掃視一番,神色又倏地放鬆下來。
「眼神應該不至於這麼撇。」
陶子川雖然沒懂他為何這麼說,但心裡總感覺有種被冒犯了的意思。
「啥撇不撇?」他有點莫名其妙,「你吃開塞露了啊,說話跟竄稀似的。」
「對,再說話老子就拉你嘴裡。」段稷又開始趴在桌子上睡覺。
這幾天愁顧思的事愁多了,他覺都沒睡好。
「卧槽!」陶子川連手上的畫作都沒心情完成了,「你好幾把噁心!」
段稷這一睡,一上午就過去了,等醒的時候,已經到吃飯的時候了。
任琄問段稷:「你們去不去食堂?」
「我不去。」段稷道:「去小賣部。」
「你也別去食堂了,今天我請客。」陶子川坐起來,他也補了一覺。
任琄尷尬地笑了笑,「不用了,這學期你都請我好幾次了。」
陶子川不在意地揮揮手,「都是兄弟,你客氣什麼。」
「但我今天想吃食堂。」任琄拿出書包里的現金,「那我先走了。」
「跟我們走吧。」段稷勾住他脖子,朝陶子川抬了抬下巴,「別跟土大款客氣,反正他家裡有礦,唯一不缺的就是……」
他用拇指戳了戳食指,「money。」
尤愛林也說:「你現在去食堂,飯菜早搶光了。」
「對啊!一頓飯錢而已嘛。」陶子川大方道:「就算你今個把小賣部吃空,這頓我也請得起。」
任琄還是有些不願,但又不想折陶子川面子,勉強笑了笑,「那我明天把錢拿給你。」
陶子川有點生氣,「嘿,我說你,」
話才說一半,段稷手肘猛地捅了下陶子川的側腰,順帶隱晦地掃他一眼。
陶子川一愣,瞥見已經笑不出來的任琄,心裡瞬間明白了,趕緊轉移話題,「要得要得,你什麼時候給我都可以。」
「快走快走,我餓死了!」
一行人走出教學樓,還沒到小賣部,就看到了遠處排成長龍的隊伍。
陶子川有點頭疼,「要不翻|牆?」
「不想折騰。」段稷站在隊伍的末尾,「隨便解決點就行了。」
「而且……」他看了眼站在旁邊的任琄,「娟兒恐高。」
陶子川吃驚道:「一米高點都怕啊?」
段稷揶揄:「小時候跳兩步樓梯坎兒都怕得發抖。」
陶子川第一次曉得任琄恐高,他和段稷初中跟任琄不是一個學校,到了高中才到一個班上,尤愛林也是,高中才轉過來的。
「我說娟兒,你啷個跟個小姑娘一樣哦。」他笑著開了句玩笑,「這也怕那也怕,以後要是個娶了個惡婆娘,你註定是個耙耳朵咯。」
任琄臉都被說紅了,「這都是以前的事了。」
等著無聊,段稷也想逗他兩句,餘光突然瞥到遠處學校花壇的邊上站著兩道熟悉的身影。
這世上的事,就是這麼的巧合,就是這麼的操蛋!
這倆主角,一個這幾天他為之心煩,一個他長久以來為之心煩,兩個心煩的人不曉得什麼時候湊到了一塊,煩上加煩,威力飆升,段稷直接原地爆/炸。
視力2.0的陶子川也瞧見了,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相通道:「這不是……」
話音未落,剛剛還站著面前的段稷,已經往那方向沖了過去。
如果他是輛車的話,此刻的車速至少達到了一百八十邁,光看疾奔的背影就能想象他臉上的表情此刻有多憤怒和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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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思是段稷的妹妹,沒血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