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夏日炎炎,一輪白花花的太陽掛在天上,金色陽光從樹葉間漏了下來,在地上投出了斑駁的影子。一絲風兒都沒有,路上的行人走得幾步,都要抬起手來擦汗。
在這樣的日子裡,背著行李在路上走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顧得歡抬眼看了看天色,嘆了一口氣。
好在行李不多,簡簡單單的一個小包袱,已經囊括了她的所有。
禹州女學的門口停著許多馬車,大部分的轎廂都是蒙著暗青色油布,而高檔一點的則在油布外還蒙上了一層錦緞,上頭還綉著各色花朵,五顏六色閃著人的眼睛。
丫鬟們小心翼翼攙出自家小姐,婆子們捧著盒子妝奩,拎著綢布包袱跟在後邊,一群人挨挨擦擦的朝大門那邊走。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開學第一天,都是這個場景。
只不過因為禹州女學的學生基本都是大家閨秀,每家都排場盛大,所以此刻的大門口已經堵得水泄不通,堪比茶顏悅色在武漢新店開業時的名場面。
入學的第一天,是展示自家財力的好日子,顧得歡默默的站在一旁,看著眾人裝13。
空氣里瀰漫著一股濃濃的脂粉味,此刻已分不清哪位小姐用的是牡丹香味,哪位小姐又是那楚楚動人的茉莉花,各色綾羅綢緞擠擠的在一處,粉紅粉紫淡綠鵝黃綠,各種顏色撲入顧得歡的眼帘,讓她覺得自己宛若身處春日的花園,哪哪都不夠看。
「你怎麼在這裡!」
一聲尖銳的驚叫,就如刀片在玻璃上摩擦,格外刺耳。
顧得歡轉過頭,就見著那位面如銀盆的沈大小姐,她臉頰通紅,一雙眼睛正惡狠狠的盯著她娘顧敏:「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當然知道,」顧得歡聳肩:「這不是禹州女學么?」
「你你你……」沈大小姐跺了跺腳,咬著牙齒氣憤憤道:「禹州女學是你們能來的地方嗎?」
「為什麼不能來?」顧得歡給了她一個白眼:「我是來念書的。」
「沈曉月,你能來這裡念書?」沈大小姐的眼睛瞪得溜圓,活脫脫的像一隻青蛙,那倔強的從她嘴唇里露出的兩顆齙牙,完美的顯示了她和她母親的親子關係。
顧得歡心中默默道,沈玉兒比她娘生好看一點點,膚色還算白皙。
「沈曉月是誰?我不知道。」顧得歡糾正她:「我叫顧得歡。」
「你居然連自己的爹都不認了!」沈玉兒紅著一張臉,憤憤不平。
「哦,如果我叫沈曉月,那沈家的大小姐是我不是你。」顧得歡下巴一抬:「你覺得我叫沈曉月好還是叫顧得歡好?」
沈玉兒沉默了一下,好半天才點頭:「那你還是叫顧得歡吧。」
「我的名字用不著你來安排,就如我來不來禹州女學念書不用你決定。」顧得歡淺淺一笑,將手穿過顧敏的胳肢窩:「娘,我們走罷,咱們犯不著和不相干的人閑聊,太浪費時間。」
顧敏此刻才從窘態里緩過神來,點了點頭:「噯噯噯,咱們走。」
兩人迅速撤離,直奔大門口而去。
此刻門口已經略微鬆動了些,可是那些婆子們還在為自家小姐應該先進去爭鬥。
「我劉家乃是禹州城的世家,祖上曾有人官居四品……」
「四品算個啥,在前朝我鄭家還做過二品的官兒呢。」
嘁嘁喳喳的聲音此起彼伏,似是在菜市場吆喝。
顧得歡背著那小包裹站在人群後邊,有些犯愁,不知道前邊這群人有什麼好爭的,不都是來念書的么,未必誰第一個進禹州女學的大門就能當上皇後娘娘?
「得歡,你一定要努力……」
顧敏開始絮絮叨叨,這些年她對女兒說得最多的話便是「你要努力」,顧得歡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娘,你放心。」
顧得歡捏了一下顧敏的手,這樣的對話是她們母女之間的日常,隔三差五要重複一次,最開始偷懶被顧敏逮住苦口婆心勸導她要儘力,顧得歡回答「你放心」的時候還覺得有些尷尬,後來答得多了,完全是脫口而出,沒有半點心理壓力。
甫才安慰了顧敏,那個熟悉而討厭的聲音又追了過來:「顧得歡,你快別在這裡丟人現眼了,趕緊回西城去窩著罷!」
顧得歡沒有搭理沈玉兒,眼睛只是朝前邊看。
「我非得讓我爹去找魏山長評評理,怎麼連這種人都收進來了?這不是讓咱們禹州女學蒙羞嗎?」沈玉兒嘖嘖有聲:「瞧瞧你穿成什麼樣子!」
她的聲音頗高,瞬間吸引了門口眾人的目光。
一身淺綠色的布衣,灰色布鞋,黑色的頭髮鬆鬆的織了一根大辮子搭在前胸。
這打扮實在是寒酸,與周圍的小姐們相比,完全不是一個層次。
人群開始議論:「是呢是呢,禹州女學不至於會收這樣的弟子罷?」
聽得這話,顧敏的臉漸漸紅了起來,一雙黑色的眸子迷迷濛濛,眼淚珠子在眼眶裡不停的打著轉。
當年自己還是做錯了,若是將得歡留在沈家,她今日根本不要受此羞辱。
思及至此,她心中隱隱作痛。
「我是什麼樣的人我知道得很清楚。」顧得歡的眼睛盯住了沈玉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然後悠悠閑閑道:「沈小姐,你不過是姨娘生的,也能上得了檯面?」
聽到這話,沈玉兒頓時面紅耳赤,一雙手叉腰:「我娘是沈家當家主母,誰說她只是姨娘?」
「當家主母?」顧得歡嗤嗤一笑:「這些陳年舊事可不是你一句話就能抹乾凈的。」
周圍看熱鬧的人開始小聲議論起來。
顧得歡環視四顧,周圍的人都用一副好奇的目光在打量著她和沈玉兒。
既然自己已經成了全場焦點,那不如讓自己更亮一點罷。
「各位都是禹州城名門望族家人,相信大家也聽說過東城沈記豆腐,沈記豆腐的東家沈寶清就是我爹,這位是我的妹妹沈玉兒,許是隨了她娘,有一副好嗓子,動不動就喜歡吊吊音,讓各位見笑了。」
雖然東城沈家鬧出的那一檔子事已經過去多年,可是在信息匱乏的大周,一點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都能讓人咀嚼很多年。大戶人家的丫鬟婆子更是八卦的主力軍,不斷在儲備擴充自己的資料庫。
「原來……」
有婆子的臉上已經露出了譏笑之色,嘴角一拉:「沒說錯,這位沈小姐確實是姨娘生的,雖然被扶了正,可她進沈家的時候可沒有穿正紅衣裳,也沒有拜堂,連婚書都沒有。」
沈玉兒的臉孔漸漸失色,她盯緊了顧得歡,一雙眼睛似能冒出火來。
「顧得歡,你娘確實是比我娘先進沈家的大門,可她不守婦道被我爹休了,你還好意思拿出來說?」
沈玉兒這句話,猶如在水海里投下一個石頭,頃刻間激起千層浪。
雖說大周比較開放,對女子容忍度高,可不守婦道還是絕不能被接受,屬於行為舉止的重大污點,被眾人唾棄。
顧敏的眼淚瞬間就流了出來:「不,不是這樣的。」
她的聲音很輕很低,頃刻被周圍的議論聲湮滅。
顧得歡一步上前,伸手便捏緊了沈玉兒的手腕,逼視她的眼睛:「我娘是得了一張休書,可上邊只寫了兩條理由,一條是善妒,一條是偷盜。」
眾人嘩然。
雖說這兩條不及不守婦道嚴重,可也算是德行有虧。
「善妒,那不過是你娘暗地裡給我娘下絆子,至於偷盜……」顧得歡昂首挺胸看了看圍觀的看客,嘴角露出一絲凄涼的笑:「我舅舅要去省府參加秋闈沒有盤纏,我娘從體己銀子里拿出二十兩借與他,若這也算偷盜,大周家家戶戶都有偷盜之徒。」
說完這話,顧得歡的眼睛水霧漸起,雖是穿越而來,可她與顧敏相依為命多年,早已把她當成了自己的親娘,見她受辱,心中也痛。
「原來如此。」
「借二十兩銀子給自己兄弟去趕考,這算什麼偷盜,簡直是……」
「嘖嘖嘖,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台階下有人出聲。
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眾人驚詫的轉眼朝那邊看了過去,就見幾個男人站在那裡,最前邊的是一個五十來歲的老者,他身後站著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約莫十七八歲年紀,生得十分俊俏,面色白皙似玉,劍眉高挑幾乎要入鬢角,一雙眼睛又大又亮,只是裡邊凜凜似有寒意。
諸位小姐們趕緊拿扇子帕子遮面。
雖然心裡頭想再看看這個俊美少年郎,只是按大家閨秀的要求,見到陌生男子需迴避,所以也只能躲在扇子帕子後邊偷偷的溜上一眼。
台階上只有顧得歡瞪著眼睛盯住了那個少年看了個清清楚楚。
當然,她身邊的那群婆子也沒錯過這個機會。
「這位公子說得沒錯,確實如此。」顧得歡點了點頭,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我娘勤懇持家,有容人之量讓我那個渣爹抬了個姨娘進門,可還是免不了被趕出家門的厄運。男人變心就徹底渣了,她哭鬧是錯,靜默是錯,活著呼吸都是錯,死了更是錯。」
不由自主,顧得歡竟然用上了亦舒的金句。
聽聞此言,那個少年吃了一驚,抬眼仔細打量起站在台階之上的顧得歡。
這位姑娘好生豪橫,居然直呼其父親為渣爹。
她眉目雖姣好可衣裳簡陋,背了個包袱站在那裡,與周圍的小姐們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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