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備齊全
人還沒踏進門檻,聶東流的眉毛已經高高地揚了起來——老闆這態度,可不像是對待財大氣粗老顧客的樣子。
「我哪次放過你鴿子?」掌柜見了封析雲一臉哭喪,她卻擺出了笑臉,甜甜蜜蜜,「照顧你們家生意的時候,我哪次不爽利了?東西都準備好了吧?」
「我真寧願您別來照顧!」掌柜又是嘆又是怨,無可奈何,「聽您前天傳來的消息,我敢不給您準備上?就是東西要得太急,品相一般,有幾件沒湊齊。」
聶東流蹙眉。
神神秘秘的,現在的大小姐做衣服都要搞得像地下接頭了嗎?
這熟悉的對話……
他目光在店內一掃,貨品整齊,小二也很精神,腳步虛浮,絕非武人,看精氣神,也不太像術士。
就很像一個普普通通的高檔成衣鋪的樣子。
掌柜引著兩人往裡走,「封小姐,雖然咱們不是第一次見,但我這鋪子您還是第一次來。這次您帶著外人,我就不給您詳細介紹,下次來咱們再說。」
聶·外人·東流自動隱身,假裝沒聽見。
「你剛才不是不歡迎我來嗎?」封析雲聽了直笑。
「我當然是不想你來,這和閣里能一樣嗎?亂著呢!」掌柜沒好氣,「但我說了你就聽嗎?」
聶東流眼神微動。
閣里?寧夜閣?這裡是寧夜閣的秘密據點?
「你這小子別給我打鬼主意。」掌柜簡直像是背後生了眼睛,「你今天能跟來,是我給大小姐面子,改日里我這鋪子要是橫生什麼破事,別怪我手狠。」
聶東流沒那麼閑,他剛才也只是打起了日後能不能在這撈點補給的心思——當然,這個主意到現在都還沒打消。
他沒作聲,只是朝封析雲望了一眼,發現後者正忙著四處張望,淺淺地笑著,好像壓根沒聽見掌柜的喝罵。
所以,最奇怪的是,封析云為什麼會直接帶一個剛認識的賞金獵人來這裡?
這其中交付的信任,未免有些太過了吧?
「這就是您要的東西。」掌柜領兩人上樓,在內室坐定,取出一個一臂長的黑色方匣,平放在桌上,朝封析雲緩緩推了過去,「既然是你要,我就收個成本價。」
封析雲微微一笑,悠哉游哉,往掌柜對面的椅子上一坐,卻沒有一點要去碰方匣的意思。
——驗貨這種事,怎麼能讓老闆親自動手呢?這也太沒派頭了吧?
那她花重金請龍傲天的意義何在?
封析雲偏頭,朝聶東流微微抬了抬下巴。
她現在就要讓龍傲天來配合她裝逼,裝龍傲天的逼,讓他無逼可裝!
聶東流接到信號,頓了頓。
封析云:眼神暗示.jpg
聶東流又頓了頓。
封析云:眼神威脅.jpg
聶東流緊緊抿了抿唇,緩緩伸出手,「啪唧」一聲,打開了方匣。
方匣打開的那一瞬間,聶東流感受到了一股燦燦的金光——
確認過眼神,是金錢的味道。
擺在他面前的,是一大盒驅魔道具,符籙、丹藥、陣盤、法器,他見過的、沒見過的這裡都有。
別說是轉職賞金獵人之後了,就算是他當初在玄暉宗做天才弟子的時候,也沒見過這麼大的陣仗。
聶東流:?
封析雲到底是要去驅魔,還是打算屠魔啊?
她這裝備齊全得都快足夠直接平推金玉鎮了!
——掌柜剛才是不是還說她要得急,東西沒備齊來著?
她這是打算解決金玉鎮的詭秘現象,還是打算自己打造出一個新的來啊?
「我要了二十六件,這裡有十九件。」封析雲揚眉,「你這渠道是真的靠譜啊。」
她本來也沒想兩天集齊來著。
這處成衣鋪子嚴格來說不算是寧夜閣的據點,但老闆是寧夜閣的人。他身份有點特殊,也是受過她爹瘋閣主提拔的老屬下,人脈很廣,做任務做累了,就在瘋閣主的安排下開了這個鋪子半養老。
說是半養老,其實就是給瘋閣主做私人屬下,獨立於寧夜閣之外,卻又拿著寧夜閣的俸祿和渠道。
瘋閣主雖然是真的有點瘋,但對女兒也不算是不負責任,把掌柜帶給她認識,護她成長。
不過這都是瘋閣主還在的事,現在人走茶涼,掌柜還願意幫她,算得上是有情有義了。
「你爹死後,早沒之前那麼容易了。」掌柜沒好氣,「你要總大手大腳,我可供不起,大小姐,你可別當現在還是你爹當閣主的時候。」
樹倒猢猻散,沒有保/護/傘,掌柜也沒那麼吃得開了。
「大小姐,我說了你不愛聽,但我還得說。」他苦口婆心,「閣主在世的時候,給您定下葉副閣主,這是多好的親事啊?雖然他平時傲了點,但對你也是真的沒話說,他願意護您安穩清閑,這不是很好嗎?幹嘛非得風裡來雨里去的?」
封析雲默不作聲。
「你別看我們風光,其實刀口舔血,不比賞金獵人好多少。你爹把你護得好,你不知道這世上究竟有多危險。」掌柜掏心掏肺,「那無處不在的詭秘、漫天無從抗衡的邪神,隨隨便便就能赤地千里。」
要掌柜說,封析雲有這個富貴命,就該享富貴福,快快活活從大小姐當到貴夫人,何必和他們一樣拚命呢?
封析雲滿心嘆氣。
「您看我,之前我在閣里的時候……」他滔滔不絕就想給封析雲舉例。
「咳,」封析雲重重地咳了一聲,眼神暗示掌柜,又往聶東流那瞥了一眼。
掌柜到嘴邊的話猛地一頓。
聶東流看懂了她的眼神,這是在暗示掌柜有外人在,不方便說這麼詳細。
他是個很有職業素養的打工人,理應學會看氣氛行事。
聶東流手一收就打算起身迴避。
他剛一動,就發現下衣角被人死死地扯住了。
是封析雲的手。
他困惑不解地抬起頭,封析雲也看著他。
她微微蹙眉,滿臉寫著暗示:我們要聊點私事,你先迴避。
聶東流:?
目光下移——衣角上的那隻手還緊緊地攥著。
聶東流:??他的解讀沒出錯啊?她滿臉的暗示確實是讓他走啊?
封析雲重重咳了一聲,目光往門外一瞟,示意他出去。
目光下移——手還是沒動。
聶東流這回是真的沒搞明白這位大小姐到底在想些什麼了,怎麼會有人臉上寫的是一回事,手上做的卻是截然相反的另一回事?
老闆給出相反的命令,就算他是金牌打工人,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啊?
「算了算了。」掌柜臉色很臭,「年輕人,一點眼力見也沒有,真不知道大小姐是看重了你哪一點,眼色都看不懂。」
聶東流:??
他看懂了啊?他想走來著啊?這不是老闆拉著不許嗎?
他目光一轉。
封析雲微微蹙眉,露出不甚滿意的神色來,朝他望了兩眼,搖搖頭,「雖然如此,我也沒得挑了,將就著用吧。」
聶東流:???
是誰花大精力背後調查他?是誰提前送錢考察他?是誰平時足不出戶特意來找他做任務?是誰剛一達成合作就帶他來這麼隱秘的據點?
他怎麼就成了將就用了?
聶東流:女人的嘴,騙人的鬼!
他是難得真的很想發表意見,但對方是他的老闆。
聶東流冷著臉,一言不發,好似萬事都不能吸引他一點注意。
「好了,時間不早了,」封析雲順勢起身,「我還趕著做任務呢。」
掌柜好似還有一肚子話想說,張張口,最終還是吞回肚子,「馬車就在後院。」
聶東流做賞金獵人不滿一個月,接的任務卻有好幾十單了,但沒有一次像這次一樣萬事不操心,從裝備到信息甚至到出行,方方面面都安排好了,他只需要養精蓄銳,跟著老闆莽就是了。
他坐在馬車上,隱約還有點唏噓。
這就是有錢的快樂嗎?
「現在你願意和我一起去金玉鎮了?」封析雲就坐在車裡,和駕馬的聶東流隔著帘子對話,她話語的笑意連帘子也攔不住,「不怕危險了?」
聶東流沒回答。
還怕什麼危險?她準備的東西能一口氣平推金玉鎮,除非有邪神直接降臨,否則都能莽過去。
金玉鎮好歹也是京城的下轄鎮,受京城陣法的庇護,邪神有可能在那降臨嗎?
必不可能!
那他還猶豫什麼呢?這年頭找份靠譜又錢多的工作不容易,得珍惜。
「看剛才那個掌柜的態度,你爹雖然去了,但給你留下的遺澤似乎還不少。」他戴上斗笠,乍一看就像是個平平無奇的馬夫,駕著馬往城外去,一邊閑談般說道,「就算你不進寧夜閣,想必也能過得很好。」
正如掌柜所說,封析雲之前十幾年過的才是所有術士、刀口舔血的人夢寐以求的生活,她又為什麼非得一頭扎進這風風雨雨的世界?
聶東流是從小就已踏入,沒有機會決定,她又是為什麼?
他會問這樣的問題,封析雲倒是沒有想到,在原著里男主就是個打臉機器,好像從來沒有思考過這些事。
她沉吟了一會。
「從前我想做的事,他們都不允許,現在沒有人可以管我了,我要一一試個遍。」她理所當然,「好不好我來定義,誰也別想幫我做決定。」
「你若是踏進來了,就會後悔了。」聶東流淡淡地說道。
他見過遠比這位足不出戶的大小姐所能想象的更可怕的東西,而這是踏進這條路的每個人的家常便飯。
出於所剩不多的道德感,他有必要提醒一下站在門口往裡瞧、覺得哪哪都新奇的人。
封析雲的答話比他更簡單,也更無餘地。
「只要我現在高興就好。」
「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聶東流扯了扯嘴角。
得,算他多管閑事,人家大小姐有錢有人脈,進得來退得了,和他孑然一身貧窮打工人能是一回事嗎?
有金主願意掏錢,他上趕著勸退圖什麼啊?
「老闆說得對,特別有道理。」聶東流語氣真誠,「醍醐灌頂、振聾發聵。」
他只是忽然覺得有點好笑,甚至有點同情葉淮曉了,攤上這麼一個養尊處優卻嚮往詭秘的未婚妻,你想盡辦法護著她,她倒是拚命往火坑裡沖。
太難了。
但這和貧窮打工人沒什麼關係,非要說的話,也只會是好事。
聶東流對天祈禱:這樣有錢有人脈還沒經驗的金主,請再多來幾個吧!
馬車悠悠行過內外城,走出城郊,最終在深夜到達金玉鎮,聶東流對著車裡招呼,「老闆,咱們到了。」
他等了很久,車裡靜靜的,就好像,根本沒有人。
聶東流一怔,猛地伸手,一把挑開帘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