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蘇菀兒一聽到「我們」,心房砰砰直跳。
她既緊張,又興奮。
身為蘇家千金。她從未見過外面的世界。
同一個地方住的久了,難免想要去別的地方見見。
外面的世界對蘇菀兒來說滿懷新奇。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所以她出來了,走出了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家。
北上的日子裡,她不斷地聽,不斷地看,幾乎日夜不眠。
出來的時間已不算短,但仍無法與十幾年的高閣閨秀相比。
她曾經想過,見到蕭浪后是否立即回家。那不是她想要的,卻也無可奈何。陌生的世界對一個未禁世事的女人來說是可怕的。
她無法要求蕭浪或者慕容楓帶著自己遠走天涯,因為她是女人,一個十七歲的少女。任何一位十七歲的少女都不會做出讓別人看低的事情。
見到蕭浪,她的心固然是高興的。心中的無奈又讓她進退維谷。她已感到無助。
就在這時,蕭浪的一句話好似冬日暖陽,給她有些冰涼的心房中注入了一絲能量。
她的臉紅進了脖子,她在憂鬱。
她從心兒口中聽到了慕容楓的話:想知道答案只有自己去尋找。人會騙人,劍不會。蕭浪不止一個,流雲劍只有一柄。跟著流雲劍走,說不定你能找到答案。
蘇菀兒不敢抬頭,低聲道:「現在就走?」
蕭浪看了看遠方,道:「現在就走!」
她曾想過自己這樣做是否應該。她對他的了解不多,甚至可以說很少。她能否相信他?
她是害怕的。但外面的世界和蕭浪的故事又深深吸引著她。她已身不由主。
在愛情與好奇心面前,很少人能夠保持理智。蘇菀兒的決定是否是她不理智的開始?不一定。每一個不理智的決定很可能是一次賭博。是賭博便有輸贏。蘇菀兒會贏嗎?她不知道。也沒有人知道。
她臉上的笑容是那麼的自信。少女的直覺豈非不是最靈敏的?
蘇菀兒是個聰明的少女。她知道什麼自己該問,什麼又是不該問的。雖不一定能猜透蕭浪的想法,她已不準備去猜。
她也相信一句話:蕭浪不止一個,流雲劍只有一柄。擁有流雲劍的蕭浪只有一個。
今年的太陽特別毒。好在風也特別多。
烈陽高招的時候,有風總是好的。有風才不會使人悶殺。也有的時候,風也是可以殺人的。
「源福客棧」門口停下兩匹健馬。馬兒雄壯威武,一看就知道是好馬。
這樣的好馬中原不常見,關外也少見的很。馬上一雙麗人更不多見。
男子一領青白長衫,臉上掛著自信的笑容,看起來英氣不凡。手中一柄碧綠色的寶劍顯出他不凡的身份。
少女一雙柳眉像打不開的結,緊緊皺在一起。不知她心裡有什麼解不開的愁緒?少女臉上雖然蒙著面紗,仍可以在隱約的輪廓中看到她的絕代風華。
早有店裡的夥計上來牽馬。
一家店要生意興榮不僅掌柜要會做人,還要看店小二的作用。
好的夥計眼睛特別尖,看客人的衣著神態便知道自己該如何說話,說什麼話。
最好的夥計能在工作時聽取各地的消息。飯館茶樓本就是消息傳播匯總的地方。
很多夥計沒有出過門,卻知道天下大事。
凌虛劍他們當然不會不認識。
早有人來將馬牽到後院料理。另一位瘦小夥計彎腰賠笑道:「慕容大爺,兩間人字型大小上房已位您準備好了。」
輕紗少女奇道:「怎麼是人字型大小?」
瘦小夥計依舊笑道:「女俠恕罪,的確是人字型大小。」
輕紗少女有些微怒,道:「別瞧不起人,你們人字型大小的房間還是給別人去住,我們還不短銀子。」
瘦小夥計陪笑道:「女俠恕罪,這……您不想住人字型大小,也別住天字型大小呀!」
慕容楓奇道:「哦?這是為何?」
瘦小夥計道:「慕容大爺,這人字型大小房乃是小店最最好的上房。」
輕紗少女道:「那天字型大小房……」
瘦小夥計道:「是最差的。」
輕紗少女惱怒道:「你們想愚弄我們嗎?」
見她生氣,瘦小夥計趕緊賠罪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小人怎敢愚弄女俠,這天字型大小房確實……」
輕紗少女嬌叱道:「住口!」
慕容楓打圓場道:「夥計,為何你們這裡天字型大小房不是最好的?」
瘦小夥計奇道:「為何天字型大小房一定是好的?」
輕紗少女余怒未消,道:「普天之下,走到哪裡不是天字型大小上房?」
瘦小夥計笑道:「小店不是。」
慕容楓忽笑道:「不錯不錯。天字型大小房不一定是最好的,人字型大小也不一定是最差的。那麼,還請帶路。我和這位姑娘趕路都有些累了。」
瘦小夥計高喝一聲:「好嘞!」帶著兩人去了。
步入店中,慕容楓暗地一掃,滿座竟都是成名的英雄。眼睛落到一位白面書生身上。
他白面白衣,生得英俊不凡。目光炯炯有神,眉宇間隱現陰霸之氣。慕容楓一看便知他功力不在自己之下。
慕容楓心中有了較量,臉上不動聲色,仍問瘦小夥計道問:「小哥,你可知道是誰給我們訂下的房?」
瘦小夥計道:「這個小的不清楚。」
輕紗少女逼近一步,道:「你真不知道?」
瘦小夥計畏畏縮縮道:「小的真不知道。小的只知道有位大爺訂了五間上房,預付了十天的房錢。」
慕容楓問道:「五間?」
瘦小夥計有些憂鬱,想了想才道:「是五間。」
慕容楓道:「你記不記得他的樣子?」
瘦小夥計道:「那位大爺頭上戴著面罩,小的看不清楚。但他付的都是真金白銀。」
店小二的眼中除了真金白銀,再也存不下別的東西。
慕容楓給了他一錠銀子,道:「你現在記起什麼沒有?」
瘦小夥計小心收起銀子,道:「那位爺穿著不俗,但小的一眼便看出他也是個下人。」
輕紗少女本想問他是如何知道的,但憂鬱了下,仍舊走了。
下人對下人的見解總是非常獨到的。
一個經常被人使喚的人,穿著再華麗,下人總歸是下人。人下人的卑微之氣恐怕永遠也改變不了的。一旦成為下人,染上了卑微之氣,永遠都甩不掉了。
慕容楓不再問,輕紗少女也不再問。瘦小夥計雖然想再多賺些銀子,怎奈他們已無興趣。
房間布置得還算精緻。輕紗少女坐在軟軟的床上,問慕容楓,道:「難道是王大哥?」
慕容楓搖了搖頭,道:「他不會這麼做。」
輕紗少女秀眉皺得更緊,喃喃道:「到底是誰……」
慕容楓道:「無論是誰,此人必有用意。」他忽想起了什麼,轉身問正在掩門的夥計,「你剛才說他定了五間?」
瘦小夥計道:「是,是五間。五間上好的人字型大小房。」
慕容楓道:「還剩下幾間?」
瘦小夥計道:「昨天已有一位王大爺住了人字一號。」
慕容楓眼睛一亮,不禁道:「王……?王御風?」
瘦小夥計道:「王大爺身邊帶著桿金槍。是不是霸王槍小的不敢肯定。」
好的夥計知道什麼時候說什麼話。該聰明的時候,他絕不裝傻;該裝傻的時候,他絕不聰明。
他口中不敢肯定是霸王槍,那就肯定是霸王槍。他說不知道是否是王御風。那就一定是王御風。
慕容楓再給了他錠元寶。
慕容楓是個上等人,他了解下等人。一錠元寶對上等人來說不算什麼,卻可以得到很多只有下等人知道的秘密。該大方的時候,他從不小氣。
上等人與下等人的區別,不在於財產的多少,武功的強弱。他們最大區別,在於前者把錢當作工具,達成目標的工具。後者卻只能為了錢出賣一切。一切就是任何東西。包括自己的身體,甚至尊嚴。
瘦小夥計千恩萬謝的走了。看見他的笑容,慕容楓沉重的心情也輕鬆了許多。
一路走來,這個神秘人在沿途城鎮的所有客棧為他們準備好了房間。不只一個夥計說過類似剛才的話。
神秘人是到底誰?他們在心底問了無數次,每一次收穫的只有失望。慕容楓心情漸漸沉重,他覺得自己掉進了一張網,一張別人織好的網。最可怕的是,他竟無處可逃、
這個城鎮有好幾家客棧,他們都沒有住,為什麼偏偏選擇了這間?因為外面雖多,客房雖有,王御風卻只有一個。
人字型大小房都靠著街市,看得到過往的行人。
遠處傳來雨點般的馬蹄聲。
慕容楓心中有了計較,箭步一躍來到窗前。
來的是一隊騎士。為首騎士紅衣紅袍,是位老者。他身後一十八人各個身形矯健,訓練有素。他便是「關東大馬幫」的幫主,人稱「賽雲蹤」的賽老爺子。那十八騎士,正是他一手訓練的「煙雲十八騎」。
江湖中也許有人認不出這位老者,但絕不會不知他的「煙雲十八騎」。
關東一直以來是個是非之地。十年來先後有「關東七霸」、「落櫻九飛」、「彭雲十虎」,為害鄉里,橫行一時。
當時關東正派武林人才凋零,大馬幫只是個默默無名的小幫派,「賽雲蹤」也沒什麼名氣。
中原武林不忍關東百姓受苦,準備聯手北上。誰知一直默默無名的「賽雲蹤」,高呼「關東人管關東事」,帶領大馬幫最精銳的一十八騎以一手「萬里崔風掌」一一剷除「關東七霸」、「落櫻九飛」、「彭雲十虎」。關東自此平淡無事。
於是江湖上便有了「煙雲十八騎」一名。「賽雲蹤」也成了一時之間炙手可熱的人物。
「賽雲蹤」成名關東,從未踏足中原。慕容楓第一次看到他,還有他的「煙雲十八騎」,忍不住暗贊一聲。但他心裡仍有個疑問:大馬幫未離關東,這次大舉入關,所為何事?
慕容楓不禁喃喃道:「『賽雲蹤』賽老爺子久居關東,怎麼來了江南?」思緒未斷,遠處又來幾匹健馬。
慕容楓劍眉微皺:「怎麼河北一刀堂的馮一刀也來了?」
心下雖動,眼睛仍不離開半步。
「賽雲蹤」和馮一刀攜手入店。慕容楓身形一閃,已到門邊。他拉開一條門縫,只見兩人居然走到白面書生面前,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什麼也沒說,各找了張桌子坐下。
慕容楓暗忖道:「此人是誰?『賽雲蹤』和馮一刀叱吒一時,怎對此人低聲下氣?能讓二人如此之人物,我怎麼沒見過?別說是見,竟連聽也未曾聽過。」
他心念四轉,不禁對那書生格外關注。
忽有暗香入鼻,耳邊傳來鶯聲軟語:「慕容大哥,你在瞧什麼?」
輕紗女子已在眼前。
慕容楓笑道:「心兒姑娘,你怎麼過來了。」
輕紗女子正是與蘇菀兒分離的心兒。
心兒嗔道:「什麼有趣的事,也讓我看看。」
她看到了白面書生。
她的臉色突然變得煞白,眼神甚是慌張。
慕容楓忍不住道:「心兒,怎麼了?」
心兒芳心大駭,斷斷續續道:「他,他,他是『蕭公子』。」說完一跤跌倒,嬌軀瑟瑟發抖,再也說不出半句。
慕容楓出生入死,從未亂了陣腳,可是面對驚惶無措的少女,他竟不知如何是好。
正躊躇間,只聽樓下一人道:「樓上的朋友,偷聽可不是英雄作為,樓下相見如何?」
慕容楓心道:「好耳力!」面不改色,推門而出。
樓下群雄見了慕容楓,臉上微微變色,口中不斷冷笑。
慕容楓含笑自若,忽又有暗想入鼻,心兒竟站在自己身後。
慕容楓吃驚不小,心兒雖已轉醒,俏臉上全無血色。剛想勸她回房,忽想到坐下群雄,只得忍住不提。又想到剛才自己與心兒同進同出一個屋,頭皮早已發麻,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看到坐下群雄,只得勉強挺身。步伐一步一僵,全沒了先前的氣勢。
心兒見狀,不禁莞爾。上前摟住他一條胳臂。蒼白的面頰恢復了些許元氣。
眾英雄見狀,眼中儘是欽佩之色。只道慕容楓不愧是楓翼閣少門主,生得英俊瀟洒,又年少多金,對付女人手段就是高強。誰知慕容楓滿心苦水,心想這回無論如何也躲不掉,洗不清了。
白面書生忽然起身笑道:「慕容公子聞名不如見面,不僅武藝高強,身邊佳人更是風華絕代。」
他不說慕容楓生得英俊,只說他武藝高強,就是要給他一個台階,免得江湖人稱楓翼閣少閣主「倜儻風流,身邊佳人無數」。
此意慕容楓怎會不知?不禁對白面書生好感倍增。
白面書生舉杯迎道:「久聞慕容少閣主俠名,今日得見,幸甚,幸甚!」
慕容楓抱拳還禮。心兒遲疑半天,道:「公子,您,您可是……」
白面書生朗聲笑道:「沒想到姑娘還記得在下,在下真是三生有幸。」
慕容楓笑道:「閣下雖認得在下,在下卻不認得閣下。敢問高姓大名?」
白面書生答非所問,道:「在下為兩位定的房間,是否多了定了一間?」
慕容楓皺了皺眉,正不知如何作答,心兒搶道:「你到底是誰,為什麼假冒蕭公子?」
白面書生笑道:「假冒?股娘何出此言?」
心兒道:「我見過蕭浪,蕭公子。」
白面書生道;「他生的如何長相?」
心兒不知他的意圖,憂鬱片刻,道:「蕭公子身形高偉,容貌俊朗。」
白面書生道:「想來蕭少俠必定是少年英俊。」
心兒問道:「你什麼意思?」
白面書生不知何意地一笑,道:「沒什麼意思。」
心兒微怒,道:「沒意思是什麼意思?」
白面書生道:「姑娘能夠確定他便是蕭少俠?」
心兒怔了怔,道:「他有流雲劍。」
白面書生恍然道:「流雲劍,那想必不會錯的了。」
心兒笑道:「本來就不錯的。」
她不能確定蕭浪的身份,但是她相信一句話,就像其他相信這句話的人。她知道自己不會信錯。因為她相信一個人,一個告訴她這句話的人,相信一個繼承凌虛劍的人。
慕容楓看著她微紅的俏臉,心下暗嘆。她忽怒忽喜的性情,如果一言不合,不把別人拔了皮才怪。但只要對了她的意思,她便會推心置腹,對人毫無芥蒂。
白面書生微微一笑,道:「在下楚蕭然,方才玩笑之語,望姑娘見諒。」
慕容楓心頭緊了緊。今日一見,楚蕭然絕非等閑人物,自己竟對他全然不知!
心兒眨了眨她的大眼睛,問道:「你不是蕭浪,那日何以假借蕭公子之名?」
白面書生道:「當日當下之舉,實是急中生智。隨口說了劍門,沒想到真震住了問仙居。」
慕容楓心知他在沒有說出真相,又見他光提劍門,全沒把楓翼閣放入眼中,心中略有不快。
一位一刀堂小夥子走到櫃檯前,喝道:「給我們馮大爺找間乾淨的上房,快!」
掌柜賠笑道:「這位大爺,實在對不起,沒有上房了。」
小夥子道:「難道上房全滿了?」
掌柜不敢隱瞞,道:「一間不剩。」
小夥子道:「住客都是些什麼人?」
掌柜道:「這個……」
小夥子一拍桌子,喝道:「怎麼?」
掌柜戰戰兢兢道:「還剩兩間雖無忍住,已被預定了。」
小夥子喝道:「既然沒有住滿,趕快空出一間給我們。」
掌柜為難道:「這……這……」
小夥子大怒道:「這什麼,難道馮大爺不配!」
「他確實不配。」若非親眼所見,沒有人會相信看起來文質彬彬的楚蕭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馮一刀和他的一刀堂在江湖上名頭豈是不小,有人說出這種狂話他還不得給他兩刀。
出門以來,心兒對江湖之事已有了解,對一刀堂更是耳熟能詳。不禁芳心大動,暗自對楚蕭然擔心起來。
誰知馮一刀非但沒有為難楚蕭然,還甩了小夥子兩個嘴巴。喝道:「誰說要住店了,還不給我坐下!」
小夥子見師父暴怒,害怕引發他腦血栓發作,搞不好撒手西去,只得喏喏而退。
馮一刀轉身抱拳,神態十分恭敬,對楚蕭然道:「馮某管教不嚴,望楚公子恕罪!」
他言下之意竟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裡。
以馮一刀的地位,寧死也絕不至對一個人如此低聲下氣。可見他對自己門下那人極是重視。
楚蕭然悠然笑道:「無妨。」
馮一刀如釋重負,嘆了口氣回到一刀堂的桌子。
這時,「賽雲蹤」手下一位騎士冷笑一聲。賽一彭出人意料地拔刀,揮刀。剛才那人的耳朵就有一隻和自己腦袋分了家。
好快的刀,好快的出手!
那位騎士竟連哼都未敢哼一句。
賽一彭收刀,也向楚蕭然一抱拳,道:「賽某管教不嚴,望楚公子恕罪!」
楚蕭然拍手喝彩道:「好快的刀!好快的刀法!賽老爺子真是寶刀未老。」他轉身對馮一刀道,「馮大俠,你說呢?」
賽一彭面露喜色。馮一刀卻面色鐵青,額頭上青筋一根根暴露。
他臉色陰沉的可怕,一口氣喝完碗里的酒,喝道:「化兒!」
「化兒」就是剛才那位小夥子的名字。
「化兒」應聲道:「弟子在!」
馮一刀沉聲道:「為師平日待你如何!」
「化兒」肅然道:「恩重如山!」
馮一刀厲聲道:「好!那麼為師若要你的命又如何?」
「化兒」道:「弟子不敢多活片刻!」
誰都看得出這對師徒感情頗深。
馮一刀要他去死,他連眉頭都不皺便鏗然答應,絲毫沒有辱沒「河北一刀堂」的招牌。
當今武林早已人心不古,世態炎涼。這樣有種的人已越來越少。
眾人不禁為「化兒」惋惜。
「好!」馮一刀已起身,手已握刀,握刀的手竟在顫抖。
沒有人敢懷疑他這一刀。馮一刀號稱「一刀」,他的刀不慢。任何時候都不慢。如果哪個時候你認為他的刀已慢,那麼下一刻你便不會再有這樣的想法。因為下一刻你已不能思考。
死人是無法思考的。
你已變成死人。
你已無法再看他的出手。
「為師欠你的,只有來世再還了!」他已出手,刀已出鞘!這是閃電般的一刀,一往無回的一刀!
「化兒」閉上雙眼,等待這一刀。但這一刀還是慢了。
刀已劈出,卻沒有落下。
有一個人以更快的速度接下了馮一刀雷霆般的一刀!
連慕容楓都以為「化兒」必死無疑的時候,慕容楓居然接住了這一刀!
全場動容!慕容楓本站在客棧的最裡面,沒有人相信以人類的速度能夠到馮一刀面前,接住他成名的一刀。
慕容楓微微笑道:「他是個男子漢,死了未免太可惜了。」
馮一刀臉上涔涔汗落,沉聲道:「慕容少俠,請你不要多管閑事。」
慕容楓左手仍夾著刀,轉身對楚蕭然道:「不知楚公子覺得怎樣呢?」
楚蕭然額頭黑氣更盛,卻仍笑道:「既然慕容大俠這麼說,在下又有什麼好說的?」
慕容楓對馮一刀笑道:「馮堂主,你的刀可以收起來了。」
馮一刀怔了片刻,看了看楚蕭然,最後竟抱著化兒哭了起來。
賽雲蹤冷哼一聲,似非常瞧不起。更多人東張西望,竟看都不想再看一刀堂一眼。誰想名震河北的一刀堂馮一刀也會有今日光景?
難道江湖,就是這樣一個冷血又無情的世界?當你志得意滿時,有的是人對你吹噓拍馬,在你落魄江湖時,落井下石的人也絕不會少。
楚蕭然從剛才起就沒有看馮一刀一眼,他看著慕容楓,目光閃動,笑道「慕容兄好快的身手!」
慕容楓笑道:「雕蟲小技罷了,怎瞞得過楚公子的眼睛。」
楚蕭然道:「眾人對慕容兄的身手一定欽佩不已。」
慕容楓心知肚明,他們對自己哪是欽佩,直恨不得將他殺去而後快。少一位高手,對手便少一個。
江湖中沒有永遠的朋友。
不是朋友,便是敵人。
江湖中對朋友用酒,對敵人用刀!
江湖中對朋友要意氣,對敵人要命。
慕容楓不動聲色,微微笑道:「我想,不如讓心兒姑娘來揭開謎底吧!」
什麼?那位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小姑娘竟身懷絕世武功,能看清慕容楓的動作?
面對慕容楓絕寰的身手,眾人已驚吒不已,但他畢竟是慕容楓少閣主,大家心裡多少有些安慰。可心兒,明明是這麼柔弱,卻有如此造詣,怎不教學了幾十年功夫的武林前輩汗顏?
心兒明眸流轉,早看出端倪,頷首笑道:「其實,在大家注意力全被馮老爺子他們吸引的時候,慕容大哥就是在那個時候向前走了幾步。」
雖然只有幾步,能夠接住馮一刀剛才那一刀的人又有幾個?
慕容楓神色凌然,肅然道:「若不是沒有這幾步,我是萬萬接不住那一刀的。」
馮一刀感激地瞧了他一眼,眼中儘是落寞之色。
楚蕭然道:「慕容兄謙虛了。接住馮一刀雷霆萬鈞的一刀已是駭人聽聞,這一手輕功更是妙到毫巔。」
慕容楓正想謙虛,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慘呼,一個人從外面飛了進來,他衝擊的速度絲毫不亞於慕容楓。只是身法極不雅觀。他是被人踢飛進來的,把大馬幫的桌子壓得稀扁。
「賽雲蹤」名聲在外,哪裡忍得住?眾人不禁為來人捏一把汗。
賽一彭正待發作,一見那人的臉,臉色竟大變起來。扶起他急問道:「秦老六,你怎麼了!是誰把你打成這樣!」
天下沒人不知秦六是賽一彭的拜把兄弟,也是「煙雲十八騎」最強的猛將之一。他不僅騎術精湛,刀法更快,快而准,快而狠。
他手上還握著刀,只不過刀還在鞘。
他連刀都來不及拔出就已被人踢飛!
到底是誰將他踢飛?
「是我!」一位黃衣青年箭步躍入店中。
他英俊的相貌,身上華麗的錦服足夠吸引人的眼球,不過最吸引人的是他手中的武器。一桿槍,金黃色的槍!
「是王大哥!」心兒興奮道。
眾群豪在場,心兒的眼睛當然不會是最尖的,很可能她的眼力是最差的。但只有她喊出了王御風的名字,因為只有她不懂江湖的規矩——傷人者死!
江湖中人向來井水不犯河水。若是有人挑釁,打傷另一方的弟子,雙方的梁子算是結下來了。解決矛盾的方法只有一個——不死不休。除非一方的弟子死絕死凈,否則絕不肯罷休。
江湖是充滿仇恨的地方。秦六被打傷,大馬幫和鑄劍山莊的矛盾不會輕易解開。
王御風瞥了她一眼,卻一聲未答。
心兒的嘴嘟了起來,對他的態度很不滿意。
「賽雲蹤」見到霸王槍忍不住怔了怔。事實上無論誰看到霸王槍都會怔住。
不過他畢竟江湖滾打多年,靠自己手底下的硬功夫才搏下今天的地位,豈是浪得虛名?身上每一條刀傷都是戰鬥中實實誒下,死在他賽一彭手下的人恐怕比他身上的刀疤還多。
他沒有怕,別人害怕霸王槍,他卻不怕。
賽一彭怒喝道:「你憑什麼打傷他!」
王御風冷笑道:「因為他一句話。」
賽一彭暴喝道:「一句話就把他打成這樣?」
王御風道:「有時候一句話還能要人命。」
賽一彭道:「他到底說了哪句話!」
王御風凌厲的目光一掃,道:「他不該說蕭浪是殺盛天霸的兇手的。」
賽一彭不屑道:「不是蕭浪還有誰,難道是你?」
王御風皺眉道:「可能是我,也可能是天下人。」
心兒笑道:「不錯。當日聚集在那裡的英雄有多少?」
慕容楓道:「很多。」
王御風道:「每一個當日在那裡有武功的人都可能是兇手。」
賽一彭怒道:「就算如此,說了蕭浪又怎的?有種你將彭某也殺了!」
他手已握拳,青筋根根暴起。
王御風道:「你們人人說蕭浪是兇手,某非人是你們殺的?否則為何要急著栽贓嫁禍?」
賽一彭鬚髮怒張,道:「蕭浪當日畏罪潛逃,還擄劫江南首富之女蘇菀兒。他攻寨分明是為了盛寨主的美妾!」
王御風冷哼一聲,道:「連你都想得到他是畏罪潛逃,他還會那麼做?」
賽一彭也冷哼一聲,道:「為何不會?」
王御風不屑道:「難道他竟比賽老的腦子還笨?」
心兒搖了搖手指,笑道:「對對對,蕭大哥絕不會這麼笨的。」
慕容楓也道:「說的也是呢。」忽想到不應該這麼說一位武林前輩,忙轉換話題。
賽一彭怒道:「你……你們……」竟怒地說不出話來。
王御風是個豪爽男兒,當自己覺得對的,他就會義無反顧,不惜與天下武林作對。當日獨戰蕭浪是這樣,今日維護蕭浪亦是如此。
賽一彭聲音怒極顫抖道:「沒想到啊,沒想到。」
楚蕭然一直冷眼旁觀,現在突然道:「賽老爺子是忘了什麼嗎?」
賽一彭道:「老夫只道霸王槍終於出了位少年俠俊,不想,不想……」言下之意,竟對王御風扼腕嘆息。
楚蕭然似也很惋惜,嘆息道:「賽老爺子很少看重年輕人的。」
王御風冷笑道:「恐怕不是吧?當日晚輩截戰蕭浪,前輩沒有把我當作助紂為虐的人,晚輩已感激不盡了!」
賽一彭怒極狂笑。四下一掃,看著坐下群豪,本還擔心慕容楓會出手。見他毫無出手的意思,賽一彭暗鬆一口氣。用怨毒的目光看了一眼霸王槍,道:「你一個人就想和天下英雄作對?」這句話非但必要,他絕對非說不可,否則再借他十對翅膀也逃不過霸王槍的槍風。當他敗下陣來,可以期待別人援助。
「就憑我手中的槍!」王御風右手一緊,順便緊了緊手中的槍,霸王槍!
賽一彭獰笑道:「霸王槍?」
王御風大聲道:「不錯,霸王槍!」
賽一彭大喝一聲:「好狂的口氣!」身形一閃,刀已在手,刀已出鞘!
王御風手中握霸王槍。槍屬長兵器,不利於店中施展。王御風卻似全不在乎,站著一動未動。
賽一彭身形不停,刀已向王御風脖頸迎了過來,距離他的頭顱已不到一尺。不用片刻,王御風英俊的頭顱就會和自己的脖子分離。所有人都沒有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
賽一彭的刀又近了半尺。他好像看到王御風的手動了動,那是握槍的手。
他多年縱橫武林,怎會不曉得厲害?只是自己成功在即,只要稍一加力,王御風的霸王槍便不具威脅。
槍是人使的,人死了之後,再厲害的槍也沒用了。
片刻之後,王御風便會身首異處,沒有主人的霸王槍當然不是威脅。
賽一彭當然不會不知道厲害,但他忘了一點,也許是最重要的一點。
有時候差之毫厘,足以謬以千里。
賽一彭想不到,也許沒有一個人想得到。賽一彭這決不可能失手的一刀居然失手了。
賽一彭站著一動不動,他的刀也停下。
他驚吒莫名,顫聲道:「楚,楚公子,你為什麼……」
慕容楓笑著看著這一切發生,絲毫不為王御風擔心。心兒已驚得花容失色,看到王御風安然無恙才安下心來。
王御風眉頭微皺。
楚蕭然的一隻手還抓著刀,賽一彭的刀。他的身手竟不在慕容楓之下!
楚蕭然臉上帶著笑容,道:「賽老爺子眼花了。再過半寸,自己非但傷不了王少俠,身上還會多個大窟窿。」
王御風問道:「多大的窟窿?」
楚蕭然笑道:「當然是槍眼般大小。」
賽一彭這才低頭,看見幾乎刺進皮肉的霸王槍,忽然想起一句話:「山東霸王,誰與爭鋒!」
短短八字,蘊涵的不止是傲視天下的狂霸之氣,霸王槍的實力才是山東人引以為傲的資本。
真正的霸王本就不是槍,而是用槍的人。
王御風漫不經心的一招竟含如此威力。怎不叫賽一彭汗顏?他不禁想到,自己確實老了。
常年受到眾人的追捧,他竟未發覺自己眼已花,刀已頓。
他不禁嘆息道:「江湖已是年輕一代的了!」
他收起刀,看了一眼王御風,又看了一眼楚蕭然。抱拳道:「多謝楚公子救命之恩!」拉起秦六,帶著「煙雲十八騎」朝「天字型大小」房間走了。隨後跟進的赫然竟是馮一刀。
楚蕭然攤開雙手,道:「賽老爺子脾氣太倔了些。誰不知道他以掌力縱橫天下,使刀本不在行。」
話雖如此,賽一彭久居關東,以「萬里崔風掌」聞名天下。只有他最親近的人知道,他最厲害的不是崔風掌,而是「斷魂刀」。
賽一彭平生所學都浸注於那一刀,不僅被王御風識破,還輕輕鬆鬆被楚蕭然握住。他心高氣傲,卻得了一盆冷水,不禁心灰意冷。想來以後是再不會步入中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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