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扎特農村

我呼出一口氣，終於走近了這個山間的村落。

「爺爺，你知道這是哪嗎？」落難求助，我選擇的第一個對象，就是一位坐在椅子上，在院子里曬太陽的老頭。

然而這個老頭大概已經老到老年痴獃了，他閉著眼睛，像在說夢話一樣，張開沒了牙齒的嘴巴，努力說道：「歡迎……回家……」

哦漏！失敗！

我直起彎著的腰，還沒等我躲回陰影里尋找下一個求助目標，就見這棟房屋後面繞過了一個提著鐵桶的長裙女人。

「請問你是？」女人有些搞不清狀況。

「我是路過的旅行者，你能告訴我菲奧烈王國的港都哈魯吉翁怎麼走嗎？」我半躲在牆後面，試探著問道。

「哈魯吉翁我沒有聽過這個地方，這裡是梅扎特的領土。」她神色如常的回答我。

「那你知道附近哪裡有旅店嗎？」我問出這個問題后才發現自己傻，想也知道了，這邊窮鄉僻壤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有旅店嘛。

「這邊沒有，不過往城裡去的路上有驛站，城裡也有酒館。」婦女的回答不出所料。

我從建築陰影處徹底走出來，讓她看清我的樣子。然後盡量誠懇的說：「我是個到處旅行的旅行者。我迷路了，現在想找到城鎮的方向。」

「你身上的血……」婦人首先看見了我的打扮。

「是襲擊我的動物的血，不是人血。」我擺擺手暗示了一下自己並不是手無縛雞之力。

「這邊沒有旅館的話，請問您這裡可以借宿嗎，我會提供報酬的。」

婦人上下打量了我一陣，彎腰放下手中的鐵桶，雖然眉頭還是緊緊的皺著，但還是鬆口說道：「跟我來。」

進門的時候，我看見一個小女孩從屋子裡走出來，她的身後跟著一條大狗，那是一條黑白花的蘇格蘭牧羊犬，狗狗很友好，見到我這個陌生人也不叫，還搖尾巴。

「媽媽！」小女孩往那個婦人身上撲，婦人接住了她，颳了一下她的鼻子，對她說：「你自己去外面玩，媽媽這裡有客人。」

小女孩看著我，趁她媽沒盯到，對我吐了吐舌頭。

進屋后，在與婦女簡單的談話之後，我問她要了一間房間睡覺。

這一覺從清晨睡到了黃昏，我坐直身體，打開窗戶朝外面望去，就看見了顏色絢爛的霞光落在金色的麥田裡。

在我動作的時候，門外的婦女在和她的孩子講故事，講的是一個妖爾夫少女流落他鄉的故事。

我打開門，打斷了她們溫馨的講故事時光。婦女看見我出來了，很友好的招呼我說：「你醒了，晚餐有蔬菜湯，我給你留了。」

「謝謝。」我眨眨眼，那個婦人站起身去熱湯了，被我打斷了晚飯後故事時光的女孩朝我扮了個鬼臉。

見我不理她，她開口說：「我知道你是幹什麼的！」

「你是吟遊詩人對不對！到處走，還會唱歌講故事對不對！我聽說過的！」她興奮的盯著我。

「啊？」我沒跟上她天馬行空的思路。

「會唱歌的花會飛的人還有龍！！」她兩隻手張開比了個很大很大的手勢。

婦人就洗好碗從廚房裡出來了，她一出現，小女孩就撲過去，特別高興的說：「媽媽！她是吟遊詩人！」

「你要叫她姐姐。」婦人拍了下女孩的頭，然後歉意的朝我笑笑。

我不解其意的看著她，然後就見她坐下來，把小女孩抱到自己的腿上坐著，開口問：「非常不好意思，我想冒昧的問一句，您是那一族的人嗎？」

「什麼」我有些茫然。

「啊。是我搞錯了？早上的時候，看見你站在我父親面前，我還以為你是那一族的人呢。」婦人說。

我看向門口，坐在椅子上面對夕陽，眼睛閉著的老人，再扭頭看向婦人問：「什麼那一族」

「是妖爾夫。你沒聽說過嗎，傳說中不老不死的族群。」婦人看著我一無所知的樣子解釋道：「我們這邊都有這樣的傳說，說山的那邊，居住著妖爾夫。我的父親，就是被妖爾夫養大的。他一直相信著，養大他的妖爾夫會來看他，於是每天都在門口等，對每一個路過的人說歡迎回家。」

「原來是這樣啊。」我想了想問：「你沒見過妖爾夫嗎？」

「沒有。但我父親和我說過，妖爾夫都有一頭長長的鉑金色頭髮，他們永遠不會老去，會永遠保持著年輕的樣子，他們還會織一種名為昔日織的布來記錄過去。」

婦人說著，看向牆上一排長長的掛布裝飾，我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就聽見她說：「這些是父親還年輕的時候織的，他也教過我，可惜我太笨了，只會織普通的布，織不出能記錄過去的昔日織。現在我們家裡，已經沒人能讀懂這些昔日織里說了什麼了。」

就著燭光，我看著有著天空一樣顏色的布，有著麥浪一樣顏色的布。我沒有告訴婦人，我好像到過她所說的妖爾夫居住的地方，而那個地方已經沒有人在了，是一片荒蕪的廢墟。

也許很多年以後會有別的旅人發現那個群山中的遺迹，到時候人類的到來才會打破那裡的寧靜，在此之前，它都會像一枚寶藏，深埋在群山之中。

「你竟然會把我認做妖爾夫，我可是短髮耶！而且頭髮也不是鉑金色的，是淺橙色誒！」我有點開心的笑著說。

「錯覺吧，你出現的時候，我覺得你並不是普通人呢。」婦人也露出了笑。

我回憶起剛亮相時候一臉的血，的確是不像正常人。

「像炸毛的大橘！」老老實實坐在媽媽腿上的小女孩終於忍不住搶答。

「奇娜！別胡說。」婦人用手壓了一下女孩的頭，她低下頭扁扁嘴，一點也不服氣。

她們最終都沒給我解釋大橘是啥，但我後來在她們家的柴堆上發現了一隻癱著曬太陽的橘貓，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婦人把兩張桌子拼在一起，給我當做床。

白天那張床上睡的是那個等待妖爾夫的老人，他閉著眼睛躺在床上，窗外是閃爍的星光。他像是做了什麼好夢，夢裡都在微笑。

因為睡了一天，現在我根本不困，於是我搬起一個凳子，把它拉到了院子里，在院子里的矮牆上點上蠟燭。

我坐在凳子上，抬頭看星星。

那條蘇格蘭牧羊犬原本趴在狗屋裡，見我搬了個凳子坐在院子里，它就走過來，坐在我旁邊。

注意到狗狗過來，我偏頭看了它一眼，然後抬起手，揉了揉它的狗頭。

山村裡的星星比城市裡的星星顯得離人更近一點。昨晚在森林裡跋涉，頭頂都是遮天蔽日的樹冠，根本看不見星星，現在才看得更清楚。

星辰像流砂一樣在天幕中鋪展開，遠處就是連綿不絕的群山，它們漆黑的，只能看見一道弧線，朦朧又安靜。

我想起那片妖爾夫的舊址。離開它之後再回憶起來，記憶里的景色就多了一絲神秘的氣息。

回憶完妖爾夫的廢墟，我又想起那頭森林裡的龍。不知道它有沒有死掉……當時我以為它馬上要死了，死之前戴著個嘴套肯定不舒服，於是就摘掉了它的嘴套。

現在想起來，那隻龍之所以半死不活的樣子，很可能不止是因為翅膀受傷，更是因為嘴巴被上下合住，無法進食。

我解開了它的嘴套，它說不定就能有機會找到東西吃，然後活下來。

不知道這樣是好是壞呢？

坐在我旁邊的狗狗趴著睡著了，我搬起凳子，吹熄蠟燭，鎖好門，借著微弱的光線爬上了桌子床。

躺在床上，我聽見窗子那邊床上的老人說了一句夢話。

「媽媽……」

我閉上眼睛，腦海里浮現出我出門看星星前老人微笑著入睡的樣子。

這還真是個好夢呢。

……

早上起來，在離開山村之前，我偷偷把一塊金子藏在了枕頭下面。這樣，等到她們晚上睡覺的時候就會發現了，就當做借住的旅費。

在離開威爾遜老師的無人島之前，我在包里裝了十塊金子，沒想到現在派上了用場，有這些金子，我就可以好長一段時間不用擔心旅費的問題了。

走的時候，我坐的是一輛運蘋果的車，婦人給進城的漢子講我是她的表妹，打算進城找工作，讓對方帶我一程。於是我就這樣坐在牛車的車尾，顛得屁股痛的向城市出發了。

車裡運的蘋果裝在酒桶里，密封的很好，我靠著酒桶，朝兩邊左右張望。

牛車一路經過的風景都非常美，除了大片的麥田，我們還經過了一片長滿了蒲公英的下坡。風吹過的時候，毛絨絨的蒲公英種子就會順著風飄起來，飄得高高的，像雪又像柳絮。

那個場景很夢幻，但這裡的人都習以為常了，有小孩子在山坡上拿著小籃子摘蒲公英，蒲公英是可食用的野菜。有些比較皮的孩子，不好好摘菜，還在手裡攢了一把，張開雙臂從上坡往下跑。

跑起來的風把蒲公英吹散，孩子像展開了一雙毛絨絨的種子翅膀，她開心的大喊：「看啦看啦！我會飛！」

看著這一幕，我笑起來。

這個山村，沒有我一開始想象中那麼不堪。這裡的條件的確很落後，但這裡的人並不愚昧，也不封閉，沒有偏執的信仰，也沒有拐賣婦女兒童之類的惡事。

這裡的人很懂得與大自然的相處之道，所以大自然才會回饋給他們金色的麥田和秀美的風光。

所以說，也許妖爾夫那美麗的遺迹並不能算人間仙境，這裡，才是真正的人間仙境呢。

......

我哼著歌，搖擺著雙腿，為即將到達城裡感到高興。

「小姑娘，你們家老爹身體還好嗎？我已經很久沒看到他出來走動了。」趕車的漢子張口就嘮起了家常。

我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人嘴裡說的老爹指的大概是那個老年痴獃的爺爺。於是我想了想回答：「他認不得人了，只要身邊路過人就會說一句歡迎回家。」

「這樣啊……」漢子的聲音低沉下去，然後沒有再追問。

「瑪奇亞要傷心了……」我聽見趕車的漢子低聲自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