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除夕寒夜
陶嚴扯過雲姝的手往雪裡拍,用冰雪洗乾淨她指甲里所藏的莽草粉末。
雲姝憤恨地扯出手推開陶嚴,目光冰冷地看著他。
「除夕大宴藏毒殺人,按行刺論罪,你這一杯酒下去,死的不止李元輝,連帶著你、徐貴嬪和四皇子都會受到牽連,甚至於我和負責蓬萊殿安保的禁衛都難逃罪責,多少人會為此家破人亡,你想過這麼做的後果嗎?」
「我管不了!」雲姝眼中幾欲噴火,「他世襲罔替的尊榮,高門大戶的榮耀,是用多少無辜性命作為祭奠,血染的富貴,他憑什麼安享?」
陶嚴冷然,「你為殺李元輝一人,罔顧其他人的性命,你又好到哪裡去?」
雲姝視死如歸,「我會和陛下說明,這一切與旁人無關,是我的私仇,若要償命,拿我李雲姝的就是。」
「你以為自己是誰,有什麼資格擔保這一干人不會受你牽連?不論當初在南越他多麼罪孽深重,他現在都是大齊的侯爵,皇城之內,我必須負責所有人的安危。」陶嚴傲然立於瑤仙台上,義正嚴辭地說出這番話,威儀之至有如神祗,不容任何人侵犯。
雲姝拂袖而去,功虧一簣使人抓狂,可眼前殺伐多年的陶嚴並非善茬,他今日挽狂瀾於既倒,耗盡了七年前飄渺的情分,往後想在宮裡行事,怕是難於上青天。
雲姝回到蓬萊殿,徐貴嬪正好出來準備回宮,劈面便問:「你去哪裡了,我找了一圈都沒個人影。」
陶嚴不緊不慢跟在雲姝後面,上前向徐貴嬪打招呼,徐貴嬪仔細打量才認出來,「我說雲姝怎的一扭頭沒了人影,原是和你敘舊說話去了,還當她偷溜出去玩,原是我錯怪了。」
雲姝平視前方,陶嚴望她一眼,目光相接的一瞬他已經朝徐貴嬪說:「沒和貴嬪打聲招呼,是我的疏漏,一會兒還有除夕煙火,貴嬪不看了嗎?」
「我身子受不住寒意,要回去歇了。」徐貴嬪心思玲瓏,細品陶嚴所言,竟是又說,「雲姝怕是喜歡,不如留下來看看。」
雲姝連連搖頭,「奴婢不喜歡煙花,這就隨您回宮了。」
陶嚴目送徐貴嬪離去,雲姝回過頭,竟見陶嚴也在望著自己。
五皇子出來時就見陶嚴像塊兒石頭一樣站著,打趣道:「你在看什麼,不冷嗎?」走過來看見徐貴嬪遠去的背影,嘆息道,「四哥沒來,難怪徐貴嬪沒心思坐著,他們一年也見不到幾面,今天可惜了。」
陶嚴收回目光,隨口問:「皇後娘娘說四皇子傷寒好了,蓬萊殿溫暖如春,怎麼還不能來?」
沈言遙輕聲道:「四哥這兩年性子越發怪了,也不知道怎麼了,喜怒無常動輒摔打,母后怕他言行失當,所以不讓來。」
「徐貴嬪知道嗎?」
「徐貴嬪身子不好,沒把這事兒告訴她。」沈言遙深深吸了一口凜冽的空氣,寒涼徹骨的冷氣吸進肺里,卻讓他感受到久違的酣暢爽快,他這一刻什麼都不想管,舒坦道,「難得有一天,可以不用向母后彙報功課了,走,看煙花去!」
雲姝回到灼華殿的耳房,穿紅著綠的文蕊已經沒了蹤影,空蕩的屋子裡一燈如豆,雲姝窩在炕上,望著紅光泛泛的火盆緊緊抱住了自己。
一年又要過去了。
這是她孤身一人在他國過的第七個除夕。
蓬萊殿響起煙花炸開的聲音,雲姝翻身看向窗口,卻望不到天邊的煙花,只有時明時暗的光影晃在臉上。
熱鬧都是旁人的,她李雲姝,好像從來與這喜慶的年節格格不入。滿天的煙火沒有一朵為她綻放,萬家的燈火,也沒有一盞為她點燃,孤獨像海浪一般鋪天蓋地湧來,輕而易舉地將她吞噬。
淚水滑過鼻樑落進另一個眼睛里,雲姝喉頭酸澀,咬著被角無聲哭得久了口乾舌燥,雲姝淚眼朦朧地坐起來倒水喝,窗外的煙火聲還在持續,明明滅滅的光影鬼使神差地讓她走了出去。
外面不知幾時起了霧,霧氣瀰漫間,雲姝仔細辨別著方向,進得深處后,卻再也分不清東南西北,只隱隱聽得有腳步聲由遠及近,不多時,一則高大的身影逆光而來。
「姝兒。」
雲姝緩緩抬頭,看見父親笑著朝自己張開雙臂。
她早已淚流滿面,想叫一聲父王,酸澀的喉嚨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她撲過去想要抱住父親,可就在觸碰的那一刻,忽然被人扼住了衣領往後拖,雲姝拼了命地掙扎,拚命朝微笑的父親伸出手,卻還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離父親越來越遠。
「父王——」
雲姝驟然坐起,緩過神才發現自己還是在耳房裡的炕上,沒有霧氣,沒有父親,這只是個夢。
背上出了一身冷汗,臉上更是混沌一片,分不清是淚還是汗。
她不再哭泣,卻失神了很久,終於冷靜下來,起來擦了個身換過乾淨衣服,就聽見宮裡四更天的梆子響了,而文蕊仍舊未歸。
平常徐貴嬪這個時候總會起夜,她又有夜盲的病症,雲姝要進殿侍候以免昏暗下磕碰了,抱著燭火進去時,裡頭卻安靜得很,只有火炭泛著暗紅色的光,雲姝往床上一照,哪裡還有徐貴嬪的人影?
「貴嬪娘娘?」
雲姝喚了一聲,無人應答。
她點亮殿內燭火,尋過四處,也沒看到半個人影,大晚上的,徐貴嬪會去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