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時分20【全文完】

——是啊，這是為什麼呢？

這些天來，陸思意其實一直在思考這件事情。

他在穿越回來之後一直帶著原本的記憶，而樹爺是自己想起來的，蕭緲是在經過了樹爺設定好的「刺激」之後，也想起了一切。

而白游還是一直都沒能想起來。

陸思意曾經試探過白游很多次，每次都是無功而返。

白游，就好像是腦子裡根本不帶有之前那幾個世界的記憶一樣，如同一塊木頭。任憑陸思意如何試探，他自穩如泰山，巋然不動。

於是到現在，陸思意已經瀕臨放棄的邊緣，只在想起來的時候順嘴提上一句，也不特意說一些有的沒的了。

所以，目前白游這邊的情形，如同兜兜轉轉畫了一個圓圈，沒有任何進展。

不過這種情形貌似也在情理之中，畢竟在之前的任務世界里，白游也是不帶有任何前世記憶的。

陸思意略微有些頭疼。

他曾經仔細分析過這些情況的原因。

比如，現在已知的是，白游不能像樹爺和蕭緲那樣，想起之前經歷過的那些世界、那些事情，是因為三大家族將他的精神體打入大千世界時，對他的精神體加了一道「限制」。

就是這道限制，讓白游「忘記」了曾經的那些記憶。

而後來，樹爺和蕭緲在找到陸思意之後，發現陸思意也無法回想起一切，便認為，陸思意的精神體和白游一樣，也被加了那樣的一道「限制」。

可是陸思意卻又在幾個任務世界中逐漸意識到了之前，和白游的情況又不太一樣。

於是，在經過謹慎的思考之後，樹爺覺得，白游想不起一切，確實是因為那道「限制」。而陸思意最開始想不起一切，是因為他的生物本能。

陸思意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聽到這一點之後，愣了一下。

他的生物本能……是什麼呢？他自己都不太知道。

他在某種程度上就像是一個小怪物，他這個物種，在這個世界上，或者說在所有世界里，都只有他一個。

但又不可否認，陸思意通曉古今，知道一切。他可以用精神力去做很多別的生物無法做到的事情。

就如同越強壯的人在生病的時候越虛弱，像陸思意這樣擁有強大精神力的生物，如果出現了一點點損傷，就連修復都可能會比其他生物花費更久的時間和精力。

陸思意頓了一下，感覺自己好像是被說服了。

……所以，樹爺能不藉助任何外力，僅憑生物本能的穩定性和時間的推移、對精神體進行自我修復，就可以回想起一切。

蕭緲的精神體不如樹爺穩定，所以需要一個外力的刺激，之後便也可以回想起來。

陸思意修復自身精神體需要的時間更長。可能是因為時間到了，或者是因為樹爺和蕭緲的出現，亦或是由於那麼多任務世界也給了他一定刺激，他終於抓住了存在於潛意識裡的那些記憶碎片。

於是，在回到本源世界之後，已經修復好了自己精神體的陸思意不會再受到穿越的影響，但以精神力附著在陸思意身上的樹爺和蕭緲就沒這麼抗打，他倆依舊用了差不多兩個月的時間來恢復。

但將目光放在白游這裡，大家就都比較懵圈。

沒有人知道白游精神體上的那道「限制」對他產生了什麼樣的影響，也沒有人知道白游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想起來，或者說是，能不能想起來。

即便是在上一世，那也只是一個新興的技術。陸思意當時精力有限，由於技術不成熟，他也沒有刻意了解過，知之甚少。

他頓了頓，再次看向了喬念川。

喬念川的研究和精神體息息相關，他會了解更多嗎？

然後陸思意就看到喬念川抿了一下嘴角：「這項研究是和實驗室有競爭關係的另一個實驗室做的，我也……了解得不多。」

陸思意：「……」

「但是！」喬念川不想放棄，想了想，又繼續說道，「但是，我有另一種不太一樣的想法。」

「不是關於為什麼你們想起一切的時間不一樣的，而是關於，他們給白游增加的那一道『限制』的。」

「白游在他們眼中顯然是一個危險分子，我覺得，既然要限制這樣一個生物的記憶，就不太可能使用不成熟的技術。」

陸思意皺了一下眉毛。

……是啊，有道理。如果這個不成熟的技術沒有起作用怎麼辦？三大家族會冒這個險嗎？

顯然不會。

那麼，如果技術是成熟的，三大家族選擇不公布，又將它應用在了白游身上，一切就也能說得通了——

他們如同白游一樣留了一手，讓這個威脅到了他們的「危險分子」無法繼續危險下去。

「那個實驗室我知道一些，」喬念川說道，「他們老闆是個發論文狂魔，實驗室一年發出的論文數量是我們實驗室的兩倍。我可以查一下他們近期發表的論文。」

「技術沒有系統地公布出來，但不代表完全沒有公布。」

「如果能從細枝末節中找到一點線索的話，」喬念川看向陸思意，「你能根據它們推測出技術的實現方法嗎？」

陸思意頓了一下。

「我試試吧。」他說道，「給我一部分論文，我和你一起看。」

「那，我和樹爺呢？」蕭緲眨了眨眼睛，「當務之急除了知道游哥身上的限制，我們也要破掉現在的局面呀。」

樹爺點頭：「對的。局面對我們很不利，天馬上要亮了，恐怕城市裡的生物們醒來之後就會發現，每天早晨播放的通緝名單上，又會多出來四個生物。」

陸思意：「……」

陸思意敲了敲沙發扶手，腦中突然電光火石般地劃過一個想法。

他皺了一下眉毛，幾乎立刻坐直了身體。

「怎麼了？」樹爺問他。

陸思意看向了窗外的天空，沒有立刻回答。

天邊泛起了一點點魚肚白，一如在上一個任務世界里，他和宋秉逃脫掉基地控制的那個早晨。

當時，他和宋秉覺得，野外的空氣從未如此清新，身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沒了枷鎖，隨著太陽的光亮翩翩起舞，如夢似幻。

那時，他們也覺得，天就要亮了。

陸思意突然冒出來的這個想法大膽到可以——

如果、如果，把一切都直接推翻掉，那是不是連無形的枷鎖都不會再有？

而這個世界本就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於他是這樣，於樹爺和蕭緲也是這樣。

他們的本源確實在這裡，在某種意義上，這裡確實算是他們的「家」。然而所謂的家人卻將他們趕了出去，並痛斥「永遠都不要再回來」。

——即便是上一世，最後，陸思意選擇將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知識無差別地「告訴」世間每一個生物，也依舊沒能改變他們幾個的精神體被打入不同世界的事實。

小孩子都想拯救世界。後來孩子長大了，發現拯救並非只是說說那麼簡單。於是有一部分孩子放棄了這個遠大志向，還有一部分將它藏了起來，等待著一個機會，想要繼續實現兒時的豪言壯語。

但兒時的理想終究只是理想，長大后的孩子會發現世人愚鈍，可能根本就不想被拯救。

那麼，還有拯救的必要嗎？

那麼，對於白游來說，還會對這個世界有所留戀嗎？

陸思意頓了頓，想起來白游之前和他說的一句話。

當時，他和白游一起躺在床上，都已經互相說完晚安了，這隻大老虎卻依舊不願意閉眼睡覺。

白游看著他，說：「以前我總是覺得，這個世界不夠好，但我又沒有辦法呀，生在這裡，沒得選擇，只能儘力去做一些改變。」

「但是後來，現在，我又覺得，我其實有得選。」

「世人愚鈍，不知枷鎖，即便知道了，好像都不願意去改。鐐銬戴得久了，就成為了身體的一部分。」

「團寶，你說，生物是要對得起自己，還是要對得起他的世界？」

「我現在覺得，得首先對得起自己。」

白游是這樣說的。

好巧不巧，這個想法又和陸思意不謀而合了。

於是陸思意想，他要對得起自己。

只對得起自己，這樣就好。

「你……是這樣想的嗎？」樹爺喃喃問道。

「不對，」樹爺又輕聲補充，「你們，是這樣想的嗎？」

想了一會兒，樹爺又笑了：「哎，我呀，看來還是不夠了解你們。」

「也好，」樹爺挑了下眉毛，「如果這樣多活幾輩子，或許就了解了呢！」

……

當天晚上，他們查完論文，推測出那項技術真的已經趨於成熟，唯有極大的刺激才能使白游突破設置在他精神體上的屏障、想起一切之後，陸思意決定去做他在黎明之時想做的那件事情。

——反正，不管怎麼樣，情況都不會比現在更壞了，不是嗎？

本源星球並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地方，這裡曾經是他們的家，但後來又不是了。

或者是說，有家人在的地方，有愛人在的地方，才能夠稱之為「家」。

於是，第二天一早，這個星球上的生物醒來的時候，發現很久都不曾落雪的城市裡，飛起了鵝毛大雪。

雪花紛紛落下，映得一切都白了，世界變得如同初始之時，道路上沒有車轍，沒有腳印，因為它們剛剛形成，便又很快會被新的落雪覆蓋住。

紅塵將往，亦如新生。

或許是由於紛紛揚揚的雪花洗滌了世界，襯得一切都彷彿是全新的，站在窗前看雪的生物們突然覺得，好多之前想不明白的事情，此刻都迎刃而解，好多之前困住了腳步和思維的問題，此刻想要答案都易如反掌。

人們覺得驚奇，覺得落雪是如此有趣，而之前的他們竟從未注意到。

很快，早間新聞播報了這一場大雪，但播報員說了一半就罷工了，他的理由是，大家都已經知道了的事情，我為什麼還要報道？

——就不要再浪費你我的時間了吧！

在城郊的一處房子里，喬念川關掉了新聞，拿起之前交到陸思意手上、陸思意又交了回來的那個包裹——

包裹似乎是輕了一些，果然，少了一片羽毛、一片樹葉、一點點頭髮，還是有一些影響的。

包裹此刻還有些微微顫抖，可能是知道了外面現在發生的事情，不知是氣得，還是難過得，亦或是……得知了他一路走來，經歷的種種，遇到的所有，心情震撼到不能自已……

喬念川頓了頓，將一個做工良好的小被子裹在了那個包裹上，輕輕拍一拍，似乎是在安撫。

之後，他走到院子里，抬頭看了看滿天飛雪，笑了一下。

蒼鷹化成本體，叼著包裹，騰空而起，翱翔九天。

*

陸思意從人體工學椅上醒了過來。

他依舊如同上一世一樣，選擇了自爆。

只不過這次的原因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樣了。但仔細想想，又貌似是相同的。

他將世界上的所有知識、技能，無差別地傳遞給世間生物，是因為白游幻想過的消除階級固化，人人生而平等，也是因為，他決定要對得起自己，對得起白游。

至於是否對得起整個世界，誰知道呢？

或許，那個世界會變得比之前更加公正吧。

或許，那個世界里的生物，會變得比之前更加自主吧。

而這些他都不會再知道了，也不想再知道了。

自爆之後，他在那個世界里的身體隨之消亡，精神體無所依靠，會本能地回歸到有身體的地球上。而樹爺和蕭緲當初回到本源世界里的時候，附著在他身上的精神力，也會跟著一起回來。

陸思意從人體工學椅上站了起來——這次穿越帶來的消耗著實有些大，導致他現在頭重腳輕，昏昏沉沉的。

陸思意頓了頓，感覺樹爺和蕭緲的情況應該不會比他好多少。他覺得還是應該去隔壁看一看他們，便跌跌撞撞地往門口走去。

他用力按住門把手，打開了門，卻迎面撞上了一個堅實的胸膛。

陸思意：「……？？」

誰這麼沒眼力見兒？這層樓……平時還會有其他人類過來嗎？

於是他驟然擰了眉毛，看向這個來人，卻又在瞬間感覺到肩膀上被披了個東西。

陸思意：「……」

哦，原來如此，是這樣啊。

比他高不了多少的地方，白游正在笑嘻嘻地看著他。

這人貌似變小了很多，臉上還帶著一點點嬰兒肥，還有一些未脫的稚氣。

他欠嗖嗖的，不光笑了，還挑了一下眉毛，又將那個薄薄的、十分熟悉的小被子往陸思意的肩膀上裹了裹。

「哎呀，我怎麼沒有想到，」白游裝作無奈地說道，「我現在都只剩一半精神力了，竟然還要照顧一個想要逞能的小朋友。」

陸思意：「……」

「你可別瞎說。」陸思意乾脆靠在了白游的肩膀上，笑了一下，「精神力什麼時候恢復？」

「那……要看我的小朋友什麼時候學會照顧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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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我寫完啦，這一篇寫得挺艱難，中間也有突發了一些狀況，有很多地方其實不太滿意。但總之，思意和游哥的故事就到這裡啦，希望兩個孩子之後每天開心，平安喜樂。

下一篇預計6月份開，這次一定要寫完詳細版大綱……不然太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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