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齊晉二六八年春,取代
【石馥】
天氣好的時候誰都喜歡到大街上來透透氣,城南拾失街上人來來往往的,有一個賣鞋墊的老頭很惹人注意。
但石暮鍾總是黃昏的時候才出來擺攤、晴天的時候出來擺攤,其他時候都碰不到他。
算起來,他攏共也沒擺過幾次攤,卻因為總是一副樂呵呵的笑讓人印象深刻。
當然也因為人們總是拿他和他的女兒當茶餘飯後的談資。
石暮鍾早年曾是科考的榜首狀元,調任綿南遠安縣做了幾個月的知縣就被彈劾,繼而被人暗算瞎了眼睛。而他的媳婦瞧著他的眼睛瞎了,官也丟了,甩下他和女兒跟別人跑了。
石暮鍾是不是好官、是不是清官,遠安縣的百姓們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遠安的青天大老爺就這樣無端被人構陷,但百姓們也是有苦不能言。
他們沒有別的辦法,也只能夠一起出資出力,保著石暮鍾去了到恙城。
瞎了的石暮鍾從躊躇滿志的少年變得一度頹廢;他終日飲酒,時而鬱鬱寡歡,時而罵天罵地、憤世嫉俗,因為這種古怪的性格讓鄰里街坊也不知道如何勸慰石暮鍾。
不知這樣的日子維持了多久,他的女兒石馥漸漸長大,憤世嫉俗的石暮鍾也變得柔和了一些,不再罵罵咧咧,只是一個勁地樂呵著,別人也不知道他心裡是不是真的釋然了。
石馥照顧著眼瞎的老爹,自己沒什麼手藝,被朋友介紹到了染坊做了一名浣衣女。
石馥很少說話,做事倒是認真,力氣也不是很大,走起路來也是見風就倒那般柔弱。據說是降生時摻了風,又是咯血又是休克的,好不容易保住了,但雙腿雙手都沒有什麼力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自己很難找到生計,最後經人介紹,得落翎商染坊的老闆娘垂憐做了一名浣衣女。
即便是這樣,但這樣的女孩還是常常被同行欺負。
染坊里的姑娘乾的活並不算輕鬆,那些眼高手低的女孩積累了一肚子怨氣正愁沒有地方宣洩,就都找上了石馥。
石馥身子骨本來就柔弱,一下子就被那些女孩推倒在地,手掌擦出了血。
染坊的老闆娘聽到院里有動靜,跑出來看。
那些女孩的嘴臉變得比什麼都快,紛紛推脫責任,說石馥是自己摔在地上的。
然後大家紛紛去扶。
等老闆娘走遠了,大家又把石馥推在地上,還罵她三十多歲也沒人要的老女人裝柔弱也不知道裝給誰看。
是的,石馥今年已經三十有三,但因為身體孱弱的原因,顯得也不過二十來歲。和那些真正二十來歲年輕氣盛的小姑娘比,又是絕對沒法比的。
外頭人都知道石馥很容易摔倒,一摔倒就會受傷,沒有人想過她身上的傷是被欺負來的。談起這對苦命但又堅強樂觀的父女,人們最多也就是嘴上的同情。
敢等到染坊每月的採購日,老闆娘給浣衣女們安排好了任務就出門採購去了,那些當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女孩們趁機就把自己手裡的活都堆給石馥,自己卻偷懶跑出去玩。
等到天擦黑了,石馥手中的衣服還有一大堆沒有漂洗。
「染坊的人都死絕了嗎!」風嗖嗖地往庭院里灌,本來後院濕冷氣就重,石馥打了一個噴嚏,聽到外面有人喊話,甩甩手前去迎接,起身的時候覺得氣血供應不上來,整個頭都是暈暈乎乎的,跌跌撞撞地走到前廳去。
「今天是染坊採購的日子,她們都出去了。」石馥低著頭行了一禮,但整個身子都不是很穩。
「你怎麼沒出去?」男人湊近了石馥,攙扶了她一把。
「我身子弱,不方便出去。」
「染坊里的濕氣可不比外面少,你身子骨那麼弱,出去和她們走一走,晒晒大太陽,去去濕氣,總比你待在這裡面強。」
「她們走得太快,我跟不上,到時候還是拖累她們了,不如把自己的事情做好,省得她們又拿這件事做文章。」
男人聽著石馥有些置氣的發言,直勾勾地盯著石馥。
「客官不要這樣看著我,很讓人容易誤會的。」
「聽說石知縣的女兒安靜柔弱、謙遜溫婉,可我看到的卻是一隻刻薄冰冷的老虎。」男人被逗笑了,颳了刮石馥的鼻子:「六角街禾顏綢緞莊要的布匹都整理好了嗎?」
來的男人是禾顏綢緞莊的管家,卻全然沒有個管家樣子,一雙吊角眼細長疏眉,高頂鼻樑薄片嘴兒,這樣的人薄情寡恩又心機狡猾,若真是管家,那他一定可不止想當個管家這麼簡單。
「不知道,哪家的綢緞要多少匹都歸老闆娘在管,我只是個浣衣女而已,沒辦法答覆客官。請客官明天再來吧。」
那人聽了石馥一番話,也沒再說什麼,對石馥笑了笑便離開了染坊,但石馥從心底里覺得這個人不像是好人。
石馥之前一直沒有到過前廳來,不曉得禾顏綢緞莊還有這樣一號人物,若是換作旁人可能沒有其他打算,但是石馥並不打算就這樣放棄。
正如這個男人說的那樣,她的安靜溫良只不過是因為她不屑於為自己爭取什麼,對待身邊的事物才沒有那麼鋒芒畢露,但不代表她沒有野心,沒有心眼。
如果當年她爹不是被那些殘暴不仁的貪官污吏彈劾,她也不會落得如今的下場,知縣千金多少也比一個浣衣女強。
她想要改變這一切,但無奈有心無力,如今這身體狀況也不允許淬鍊自己的野心,刻薄的罪惡之心便在這副孱弱的身體里生根發芽。
跟蹤那個男人,大抵就是開始吧——
她對這個陌生人來找自己的茬百思不得其解,最後竟然放棄了還沒有洗完的衣物,離開了染坊,偷偷地跟在了男人身後,路上的行人稀稀落落的,反正因為天色已晚,所以將自己藏匿在昏暗之中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如她所料,男人並沒有回到禾顏綢緞莊,而是去了一個賭坊。不過男人去賭坊並不是因為他是賭徒,而是賭坊裡面的莊家。
石馥看著那燈火通明的賭坊,整個心都懸著,怦怦亂跳,她不明白一個賭坊的莊家為何要冒充綢緞莊的管家來染坊找人,鬼使神差地她就躡足潛蹤地溜了進去。
賭坊裡面充斥著烏煙瘴氣,石馥的身體扛不住著火燒火燎,但是倔強得就是不肯離開,她摸到了那個男人的賭局上去,拼了命擠到最前面,把自己挽發的簪子押在了上面。
「你跟蹤我?」男人頓住了,示意這場子安靜下來,人群自動往旁邊擠了一點,給石馥留出一塊空地。
「是當如何,不是又當如何?」男人看起來似乎也就三十來歲的樣子,說不定還比石馥要小,石馥雖然快要堅持不住了,但氣場上不能輸。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我要跟你賭。」石馥這樣子又愣又唬,男人嚇不著她。
「賭什麼?」
「你搖骰子,我來猜點數,如果我三顆都猜中了,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假扮綢緞莊的人來染坊,如果我輸了……我任你們處置。」
石馥說完這些話,周圍人都開始躁動不安,等著看熱鬧。
男人默不作聲地允了下來,只是眉宇間有些許皺紋,好像對石馥這種賭注並不滿意。
骰盅吃進三粒骰子,在男人的手中轉成了花,最後塵埃落定,扣在了桌上:「你初次進賭坊,我也不是那種只會為難女人的人,如果你真的贏了,我把這個給你。」說著,將一塊腰牌扣在了桌上。
這塊腰牌展露在人們面前的時候,石馥周圍旁觀的人更加傻眼。
蠶食會叄字戊寅,賈僮。
「一二二,小。」石馥幾乎脫口而出。
在賈僮即將揭曉骰盅裡面到底是什麼的時候,周圍的人再一次熱鬧地起鬨起來,不停地吆喝著「小!小!小!」
最後一看桌上的三粒骰子,果真是一個一點,兩個二點。
「要不再來?」石馥挑釁著:「我怕你不信服。」
賈僮嘴角賤兮兮地揚著,又搖了一次。他們之間的較量已經非常君子了。賭坊開著的意義就是從賭徒手中撈錢,先讓他押大小,再開始搖骰子,因為結果已經押下,所以骰子大小便可以從中操控。
但是賈僮和石馥的對決並沒有讓石馥先押大小,而是骰子搖完之後再猜點數。
其實這更加考驗石馥,她從來沒有進過賭坊,除非她有這般天賦,能夠一下子就能聽出骰盅裡面的骰子是如何響動的。
可是第二局以及第三局的勝利讓賈僮對石馥也另眼相看,四周的歡呼聲都快掀翻了屋頂,所有人都從最開始的嫌棄和輕佻變成了佩服。
「你怎麼做到的?你能聽得出?」賈僮皺著眉問。可是石馥抬起頭盯著賈僮時,眼神卻凶得能殺死人。
賈僮自詡能夠搖出任何他想要的點數,但沒想到竟然栽在石馥手中,早知道就不惹她了。
「也許就是天賦罷了。」石馥伸手拿那枚蠶食會的令牌:「願賭服輸,這是我的了。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去染坊的目的了吧?」
「如果我說,我就是好奇你,想去看看石暮鐘的女兒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你信嗎?」
石馥長嘆一口氣,將刻著叄字戊寅四個字的銅牌掛在腰間,匆忙離開了賭坊。
「賈僮,你就這樣把令牌給那娘們兒了?」賈僮身邊一鬍渣漢子問道。
「怕什麼?一個星期後的集結大會上,我再奪回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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