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齊晉二六九年春,婚禮
【公孫碧鳶】
公孫碧鳶和程也從菪山趕回了恙城,剛一進城就被一守城侍衛攔住,說公主有令,請公孫碧鳶和程也回到恙城后立即前往公孫將軍府。
看到門口張燈結綵、紅綢高懸,像是喜事將近,公孫碧鳶都嚇得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以往久閉不開、生鏽蒙灰的大門也是翻新了大開著,數十工人里裡外外忙活著,歐陽青像只百靈鳥雀躍個不停地在指揮那些幹活的人。
碧鳶把歐陽青從台階上拽下來:「你這是做什麼?」
「公孫前輩吩咐下來的,你的婚禮由我親自操持,我要把你風風光光地嫁出去!」歐陽青笑靨如花。
公孫碧鳶一聽,臉上的表情要多豐富有多豐富:「什麼?婚禮?青青你在胡說些什麼呀!」
「我沒有胡說,你也看到了,我正在翻新公孫府,等它的新一代男主人女主人入住。這可是我最好的朋友的婚禮!我可要辦得富麗堂皇的。」
歐陽青三步並兩步跳到碧鳶面前,忽然嚴肅地說:「公孫前輩一封急信比你們提前五天來了恙城,說還要藉此機會邀請閻子淮。」
「我爹為了閻子淮就這樣把我賣了?」
程也過來摟住公孫碧鳶的腰:「你管這叫賣了你?」
公孫碧鳶的腰肢十分敏感,一個激靈,身體當即就僵住了,聲音也軟了下來:「沒……沒有。」
「要不是閻子淮的話,大鞅就變天了,皇上會死,太子也會死,朝堂上下文武百官在黃泉劍下作不了聲。沒有人能從黃泉劍下把萬甫芻的頭摘下來,閻子淮是大鞅的頭等功臣。只是就算是拿我們的婚禮當請帖,閻子淮也未必肯來。」程也咬了咬公孫碧鳶的耳朵。
「那不成,我一定會把她請來的。」歐陽青挽起袖子。
【歐陽青】
當公孫滕龍沒有辭官歸隱隱居菪山,而是住在恙城將軍府時,那一圈林立的雕樑畫棟熱鬧得很。
後來公孫滕龍搬回了菪山,遣散了公孫府上上下下三十多口家丁,什麼花匠呀,廚子呀,搬磚打雜的小廝,還有護在宅子四周的護衛。
只留下一個看門的老翁,等著公孫碧鳶回恙城時偶爾來就和一宿。
公孫碧鳶在被歐陽睦授予挂帥之前是歐陽睦的御前帶刀侍衛。雖然自小在菪山山野間長大,三年前才受命回到恙城,但如果不是公孫滕龍同意,歐陽睦是還請不來公孫碧鳶的。
公孫碧鳶初到皇宮便與歐陽青一見如故,後來也不用避嫌地就和歐陽青一起住在皇宮中。
所以宮外的公孫府,她也只是從外地趕回恙城時中轉般地歇上一會兒。
趕上公孫滕龍邀請歐陽青為公孫碧鳶與程也籌辦婚禮,歐陽青義不容辭地派了許多人,將公孫府里裡外外翻新了一番。
歐陽青一開始不舍這麼早就把公孫碧鳶嫁出去,畢竟這麼多年的閨中密友馬上就要搬出去住了,心裡難免不舍。
但是公孫滕龍附信告訴歐陽青這是一次絕好的邀請閻子淮的機會,歐陽青便滿心歡喜地答應了。
其實除了齊晉二六二那年恙城那場蠶食大會,後來幾乎沒聽說過有人再見過閻子淮。
鬼魅行跡詭秘,不似尋常活人那般輕易能見,閻子淮接的任務也要麼是厄老闆委託的,要麼是死人委託的,大抵是恙城蠶食會最像暗殺者的殺手了。
歐陽青欣喜,又擔憂,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閻子淮。
她跑到歐陽寮面前轉來轉去,暗示著這個木訥的哥哥幫幫忙,可歐陽寮最近總是心裡有事般眼裡沒神。
「你就算看上一百年,也看不透這鳳凰樹。」歐陽青敲著歐陽寮這顆榆木腦袋。
「什麼看不透?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不知道,但南廷門之變后你一直這樣。若說是被萬甫芻嚇成這樣我可不信,不然便是被那閻子淮嚇的。」
歐陽寮嘆氣:「若是你得知三年之後就要死了,剩下的這三年,你要做什麼?」
歐陽青眨眨眼:「我看你這樣自暴自棄,三年也給磨成三天。」
歐陽寮更加心累了:「都不知道安慰安慰我……」
「我當哥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豪傑,將來繼承大統是要在大堂之上揮斥方遒、造福百姓、懲奸除惡,可不是叫你在這裡為了三年陽壽像個婦人自怨自艾。」歐陽青雖然表情凶著,聲音里卻帶著恨鐵不成鋼般的哭腔,氣不過,一拂袖轉身急匆匆地離去。
找歐陽寮是沒轍了,她也只能去找厄老闆。
歐陽青扳鞍認蹬,飛身上馬,絕塵而去,一路馬蹄在巷道里飛奔,最終立在了青蘅典當行前。
厄老闆頭戴黑金瓜皮小帽,在店鋪里清點著東西。
像典當行、金銀珠寶商都不算是小買賣家兒,每做出一筆生意都是數額不小,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但青蘅典當行卻每天都開著大門,凡人走過,有喜歡嘮嗑的,也願意坐進來和厄老闆嘮了上幾句。
「我這小店承蒙公主光顧,蓬蓽生輝。」厄老闆放下手中的活,前來迎接歐陽青。
「我哥哥是不是去找過閻子淮?」
厄老闆笑而不答。
「我也要去找她。」
「公主找她何事?」
「一來是公孫將軍與程大才子的喜事,二來是答謝大鞅的有功夫之臣,三來是有籠絡之意。」
歐陽青倒是爽快,有什麼目的說得坦坦蕩蕩,但其實她心裡也知道,閻子淮未必肯。
天下大事合久必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閻子淮不過順手解決了件棘手事;萬物有靈不管朝代興亡,芳草萋萋只是人意難平。
「不礙事,邀不邀是公主的主意,去不去是閻子淮的態度,只是公主是要上門邀請,還是書信邀請?」
「這上門邀請是怎麼樣的?書信邀請又是什麼法子?」
「上門邀請,草民就教公主渡路的法子;書信邀請,便只要公主將請帖放在麒麟山頂一棵枯樹之下即可。」
歐陽青思慮再三,謝過厄老闆,出門上馬,奔麒麟山去了。
【閻子淮】
荽蕪拿著那信封走進木屋,閻子淮已經穿戴整齊,似要出門一趟。
「你傷剛好,哪兒也不許去。」荽蕪把住門口。
「我去送劍。」
送劍給歐陽寮,是閻子淮一早就決定好的。
是在南廷門的時候就想好的。
歐陽寮還不夠強,臨淵待在他身邊,能保護一陣算一陣。
向懿想跟著,閻子淮也許了,叫他好好跟著臨淵一起保護歐陽寮。
荽蕪問閻子淮,為何黃泉劍奪回來了,不接著用,閻子淮只說自己用招幽劍已經習慣了。
黃泉劍在人手中用久了,多了些人氣,現在拿回來自己用,染上自己的鬼氣,這劍容易壞。
「你現在倒好,事事想著太子,怎麼不想想你自己?」
「太子殿下這三年會有大大小小煩心事不斷,他本不該為這些事煩心。」
「你拿自己一命救他還不夠嗎?你欠柳雨沫的都已經還得夠了,莫不是你又動了惻隱,連那些風浪也要替太子扛著?」
閻子淮不聽,又磨起招幽劍來。
「師父說過,不要欠別人的情,不然要加倍的還,才對得起自己。我只是只鬼,若不是滅靈方,我便是能無數次死而復生的鬼,當年恩人救我一大命,如今我還太子一命,命數在我這兒不值錢,沒什麼大不了的,你急什麼?」
「急你這個死犟脾氣。」荽蕪將請帖遞給閻子淮:「你現在不要急著去,這裡正好有個機會。」
【竇淮生】
齊晉二六九年,羨曦六年,三月初九,黃道吉日。
將軍府自然是熱鬧非凡。
上至朝廷文武百官,下至左右街坊鄰舍都能來討個喜酒吃。
這個世界有一些與認知里的古代大相徑庭的地方,也沒什麼太多等級制度的條框準則,有皇權天命不能違抗的威嚴,也有百姓敢當街對罵禮部侍郎的自由,竇淮生剛剛經過那名潑婦身邊,被嚇得提心弔膽。
周永汋最終沒能實現她踏遍大鞅的雄心壯志,又被母親韓卓抓回了恙城,竇淮生不急這一時重新回到自己的山野木屋裡去,無所事事地也跟著來了恙城,又碰巧遇上了有天大喜事的公孫府。
周永汋一刻都閑不下來,拽著竇淮生往公孫府走。
「那是將軍府,我們這尋常百姓能進去嗎?」竇淮生一開始是不敢的。
「先不要在乎這麼多,到時候真被趕出來再說,如果能沾沾喜氣,蹭頓飯,那就再好不過了。」周永汋永遠穩當地走在靠蹭飯發家致富的獨木板上,這一點竇淮生不得不佩服。
公孫府大門口人多,周永汋和竇淮生一起混進來的時候也沒有人在意,進了一進的院子,兩邊還有池塘和橋,池塘里全是花紅錦鯉,個個都有半丈來長,擠得池塘都看不見水和水底。
「不愧是將軍府,連魚都這麼得勁。」
「好傢夥,這跟做夢一樣。」
竇淮生和周永汋為了顯得他們兩個不是無所事事來搗亂的,在廳堂抓了一把花生米跑來小橋上餵魚。
忽然,門口那邊熱鬧的人群像是被關上了開關一般頓時變得鴉雀無聲,竇淮生好奇,便伸著脖子去看。
原來進來了一個紅衣女孩,她沒有刻意梳妝打扮,隨意綰了一個牛心發纂,臉上沒什麼血色,冷如月光。背後背著一柄金色的大劍,不與任何人打招呼,卻叫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她。
竇淮生看著那個女孩,感覺似曾相識,也不自覺將心中的疑竇呢喃出聲。
他的自言自語被周永汋聽了去,周永汋打趣著竇淮生:「你這搭訕得太老套了吧。」
「不,是真在……在夢中見過。」
「黃泉劍……蠶食會壹字甲子閻子淮,這可是陰曹地府閻王老爺的女兒。」周永汋認出了還在劍鞘里的黃泉劍。
聽周永汋這樣一說,竇淮生果真想了起來,他來到這個世界前幾天窩在那套木屋裡一直做著一個夢,夢中那個女孩左眼帶著眼罩,發獃的時候眼神冷得錐心,見到他后,便又溫暖得笑起來。
鳳凰樹下,木屋坪前。
「原來是她。」
「蠶食大會一劍斷頭秒殺會長奪取壹字甲子名銜,她可不是尋常江湖殺客,而是行蹤詭秘的幽靈鬼魅。你想打她的主意,還是省省吧,她劍未出鞘,你就要死個幾十回了。」
「我沒打她主意……再說,我也不敢吶……」
他們倆正互相耍憑嘴著,竇淮生看見閻子淮撇過頭看了這邊一眼,像是見到了竇淮生了一樣,輕輕微笑著點了點頭示意。
周永汋一直盯著閻子淮看,不可能沒看到閻子淮這這動作,她感覺一股子涼意從背脊梁骨竄上頭來:「叔,你們倆真是之前就認識啊!」
「我都說了在夢裡見過她。」
「你那哪是在夢中,麒麟山聯繫陰陽,你住在麒麟山裡,是直接在忘川河裡見的她!」說罷,就伸手去捏竇淮生的臉,想看看能不能碰到竇淮生,摸摸竇淮生的體溫是否還正常。
竇淮生沒管周永汋現如今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但是他對剛剛周永汋所說的「蠶食會」產生了興趣。
其實這也不是第一次聽周永汋提起蠶食會,也不是第一次聽到「閻子淮」這個名字,之前他對這種搞得像個正派人士武林大會一樣的暗殺者聯盟提不起興趣,但今天把閻子淮和夢中所見的那個女孩對上號后,突然對蠶食會產生了無比的興趣。
「你說……我們能不能也加入蠶食會?」
「嚯——還不是打她的主意著呢?閻子淮可是恙城大人物,可不得了呢!」周永汋嘖嘖嘖地調侃起竇淮生。
竇淮生懶得和這丫頭片子計較:「行,我就是打她的主意,我四十歲追個星怎麼了?凈說些沒味兒的話。」
周永汋蔫愣蔫愣地笑嘻嘻:「沒啥,我也想打她的主意!」
【歐陽寮】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婚禮禮成,滿座高朋便越發熱鬧起來。雖然今天公孫碧鳶和程也才是主角,但歐陽寮卻只注意到了人群中的閻子淮。
他拍拍歐陽青:「你怎麼還邀請了閻子淮?」
歐陽青道:「公孫前輩叫我邀上她的。」
「我說你之前怎麼問我打聽閻子淮的事情……」歐陽寮皺起眉頭,他想忍住不去注意閻子淮,卻忍不住飛蛾撲火地去瞥上幾眼,然後又覺得渾身冰冷。
再看閻子淮,公孫滕龍已然是端著酒杯走到閻子淮跟前去了。眼瞅著公孫滕龍和閻子淮推杯換盞地聊,歐陽寮心裡越是發慌。
他害怕見到閻子淮,閻子淮的眼神太可怕了,一看見她,就想起了自己僅剩的三年陽壽。
可是閻子淮去敬了公孫碧鳶和程也之後,又朝自己走來,手上沒端什麼酒杯,只是把自己拽到一個人少的地方,越背取劍,將那柄碩大的黃泉劍交在了自己手中。
「你這是什麼意思?」
「大鞅國運並不能靠一柄劍撐起來,但是人的命途說不定可以。太子殿下若不嫌棄,便留下黃泉劍防身;劍靈臨淵和向懿剛從縛靈禁術中解放,靈力尚未完全恢復,皇宮中的那棵鳳凰樹也有助於他們恢復生息。」
歐陽寮驀然地接過黃泉劍,隱約看見自己身邊站著兩縷靈魂,男子穿著深藍色麻布短裳,就是平常的百姓打扮,長發金裳的女子虛弱地靠在男子的懷中,氣息並不是很穩定。
男子向歐陽寮行禮:「草民向懿見過太子殿下。」雖然他懷中抱著臨淵不方便行禮,但還是行了一個笨拙的禮。
再抬眼一看,眼前的閻子淮只剩下了一縷風。
「哥哥?閻子淮呢?」歐陽青詫異地瞧著魂不守舍走過來的歐陽寮。
歐陽寮臉色陰沉地從身後拿出一把劍來:「她先回去了,把黃泉劍留了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