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泣血重生
長夜,黑沉的天幕壓在端莊恢弘的宮殿之上。
殿內卻一片衰敗狼藉,只點著寥寥燭火,顯得陰沉不已。
穿著一襲舊色鳳袍的女子呆坐在貴妃榻上,她不過桃李之年,眉目卻有這不符年齡的暮氣,厚重的脂粉更顯得她老氣沉沉。
「程風,皇上已經多久沒來本宮的永和殿了。」她問。
抱劍而立的侍衛聞言,剛毅的面龐閃過一絲怒意,「陛下宿在鍾粹殿數月有餘,饒是娘娘臨盆在即也不肯過來,娘娘又何必念著他!」
安慕雲心頭一震,抬手捂著心口,面露痛色。
鍾粹殿住著的,正是她的長姐安若雲。
是孟子晉在冊封自己為後的當日,她親手將安若雲納入後宮。
那夜直至龍鳳燭火滅盡,孟子晉都不曾踏入自己房內一步,徹夜留宿鍾粹殿。
而她這位不受寵的新后,也因此成了朝堂內外的笑柄。
這時,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安慕雲眼眸一亮,她艱難地扶著肚子起身,言語帶著欣色,「程風!快替本宮看看,是不是皇上來了!」
程風深吸一口氣,強忍住心頭的怒火。
他捏緊了劍柄,若真是那個昏君,他恨不得一刀斬下他的頭顱!
只是這話他不能說,也不忍說,他沉默著轉身,準備出去看看。
「貴妃娘娘駕到!」
不等他去看,外頭的人徑直踏入殿中。
等人都走到安慕雲面前,那守門的太監才敷衍地通報了一聲。
安若雲身著一襲金絲錦繡鳳尾裙,眼神睥睨地看向安慕雲。
她身後四名宮女小心翼翼伺候著,那儀態雍容華貴無比,好似她才是一宮之主。
見狀,安慕雲一惱,「放肆!本宮沒讓你進,你怎可擅入!」
安若雲抬指挽了髮鬢,笑得諷刺,「不容本宮放肆,本宮也放肆了,皇後娘娘能將我如何?」
「你!」安慕雲怒瞪著眼,指著她氣得說不出一句話,「給本宮滾出去!」
安若雲嬌艷的面容閃過不屑,她一抬手,身後一名太醫同人高馬大的侍衛走上前來。
安慕雲皺眉,心底倏然湧起濃濃的不安。
安若雲笑,「皇後娘娘別急啊,我今日可是帶著旨意來的。」
說著,她目光落到安慕雲圓滾的肚子上,「這九月懷胎,想必皇後娘娘很是辛苦吧?」
安慕雲警惕,「你想幹什麼?」
安若雲忽而朗聲道,「皇後娘娘不貞,與侍衛程風私通,暗結珠胎。」
「疑腹中龍子血脈不純,命太醫去子留母。」
「奉陛下口諭,將皇後娘娘壓入天牢,侍衛程風立即處死。」
話落,數名侍衛持劍將程風包圍。
程風抽出長劍,殺紅了眼,那數名侍衛待他力竭不敵時拔劍斬下其頭顱,濃郁的腥氣霎時蔓延開來。
「不!」安慕雲悲憤至極地撲上去,卻被侍衛牢牢地擒在原地。
她眼眶通紅,惡狠狠瞪著眼前笑著肆意的女子。
「安若雲,你好狠的心!你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定不得好死!」
此時,一道聲音從殿外傳來,孟子晉身著明黃龍袍,陰沉著臉跨入殿中。
「這就是朕的旨意!怎麼,你還要讓朕不得好死不成?」
他漠然地看向一側,「張太醫,你還愣著幹什麼?莫不是要抗旨。」
時間未曾在他臉上留下什麼,依舊如年少般俊逸。他只是瞥了一眼安慕雲狼狽的模樣,眸底泛不起一絲波瀾。
一旁懦懦候著的太醫連忙應下,顫著手從藥箱端出一碗葯,遞到安慕雲嘴角旁。
他顫抖著聲音,「娘娘,喝了吧。」
說著,他強制扒開安慕雲的嘴,將葯灌了下去。
葯入口,一股劇烈的陣痛很快從腹中傳來,仿若能察覺到腹中胎兒的生息漸漸流逝去,安慕雲忍著劇痛,一步一步爬到孟子晉腳下。
她費力抬頭,「求你……救救我,救救孩子……孟子晉,我求求你了……」
她泣聲哀求,換來的卻是孟子晉無情的一腳踹開。
他低頭看著她,面露嫌惡之色。
「別碰朕,朕看你一眼,都覺得臟。」
一句話,宛如壓死駱駝的最後一顆稻草。
安慕雲慘白著臉,她咬緊嘴唇,憤恨道,「孟子晉!你別忘了,你的天下,有一半是我在戰場上打下來的!」
「如今江山已定,你竟過河拆橋,孟子晉,你好狠的心!」
「閉嘴!」似是被戳到了痛處,孟子言臉色愈發難看。
外人皆道他是靠一介女流之輩坐上江山,讓他顏面盡失。
如今被安慕雲親口提起,怎麼不怒!
他冷聲一哼,「你與程風私通,朕留你一命,已是天大的恩賜,你好自為之!」
好一句天大的恩賜!
安慕雲身子晃了晃,看著身下漸漸滲出的暗紅血塊,昏了過去。
地牢內。
一盆冰涼的水迎面潑到臉上,安慕雲昏沉轉醒,她看著四周幽暗潮濕的四壁,手欲一動,一股痛徹骨髓的疼意從四肢傳來。
她豁然睜眼,看著尖銳的彎鉤穿透鎖骨與腳踝,冰冷長鏈牢牢拴住四肢,她心頭漫起深深的絕望。
鑿打鐵器的聲音從一側傳來,安慕雲抬眼,只見桌面上橫擺數十根著細長尖銳的鐵針,密集陳列在她眼前。
數月來,她每日都在這種鑽心刺骨的疼痛中度過。
這細長的針,穿過她的指甲,挑起她的皮膚,甚至鑽入骨。
每一針宛如凌遲,令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安若雲見人醒了,這才慢條斯理地起身。好似閑暇地拿起銀針端詳,再放到安慕雲手腕上比劃著。
「傳聞皇後娘娘曾在戰場上英勇無雙,我倒覺得誇大其詞。」
「這身子還真是弱得很,這針還沒用完,渾身上下竟沒一處可下針的地方。」
說著,她無趣地放下了針。
安慕雲早被折磨得不成人樣,她吊著最後一口氣,艱難開口。
「安若雲,你這麼做不怕遭報應嗎。」
「報應?」安若雲眉梢一挑,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情。
「若這世上真的有報應,我大房一家又怎會有如今呢?」
「噢,說起來,你好像不知道這件事情呢。」
她忽而笑著靠近安慕雲耳畔,輕聲說著,「你父親戰死沙場可不是意外,一切都是皇上的安排。」
「而你卻嫁給了殺父仇人,親力親為地將他扶持上皇位。不知我那在地下的二叔聽了,會不會氣得從棺材里爬出來。」
安慕雲腦袋「嗡」的一聲,兩眼發黑。
她的父親……竟是被害死的!
安若雲抬頭欣賞著她的絕望,繼而撫掌笑出聲來,「有趣,你這一副知曉真相絕望又恐懼的神情,跟你母親臨死前一模一樣。」
罷了,她迅速斂起臉上的笑意,神情淡漠又諷刺,「玩了一個月,本宮也膩了,賜死吧。」
一句話,潦草了解安慕雲的命。
她本心如死灰,卻在聞言父母之死的真相時,心頭湧起無盡的怨憤。
一個她深愛的男人,竟是狼心狗肺,弒父弒母的兇手!
一個她自以為的好姐姐,亦是人面獸心的豺狼!
「哈哈哈哈……」安若雲忽然仰頭長笑,笑得兩眼血淚滑落,落在旁人眼中不寒而慄。
「孟子晉,安若雲,還有那些欺我負我的人!」
「若有來世,我必要你們嘗盡世間萬般痛楚,萬人踐踏!要讓所有害我的人血債血償!」
白牆黑瓦的大宅子,綠柳環湖。
剛下了一夜的雨,露水沿著柳葉滾落到了土裡,空氣沁著雨後的清香。
涼風習習,沿著半合的窗吹入,輕輕拂過床榻垂落的紗帳。
床上女子緊閉著眼,面容俏麗,膚霜賽雪,看起來年紀尚小,十分可愛。
只是仔細看去,那面色泛著不健康的慘白。
在一旁照顧青羽面露愁色,心疼道:「老夫人也太過偏心,都傷了半個月,都不曾來看小姐一眼。」
話音剛落,就聽到床上的人發出一陣微弱的聲音。
「小姐!」青羽驚喜地喚了一聲,連忙掀開簾帳。
安若雲揉了揉額頭,撐著身子慢慢坐起來。
她腦子昏昏沉沉的,忽而觸及一道關懷的目光,不由一愣。
她喃喃道:「青羽……」
青羽微微一笑,說:「奴婢在呢。」
一句話,像是猛地刺激了安若雲,她猛地抓住青羽的衣袖,眼角噙淚,「青羽,是你嗎?」
青羽有些困惑,但還是點了點頭,「小姐可是做噩夢了?別怕,青羽在這。」
別怕,青羽在這。
一句話,讓安若雲濕潤了眼眶。
她成為廢后,被皇親貴戚在御花園出口調戲侮辱時,是青羽毅然攔在她身前。
可也因為如此,青羽被冠上以下犯上的罪名,在她面前活生生被打死。
片刻,她苦澀地閉眼,「看來我是真的死了……」
說著,當她下意識扭頭對上梳妝台的銅鏡時,猛地一愣。
銅鏡里,少女面容嬌俏,一雙眸靈活生動,雖未長成,眉宇間卻隱約泛著一股英氣。
安若雲猝然抬頭,眸光陡然鋒利,問:「現在是什麼時候?」
青羽下意識回道:「姑娘被罰軍棍后,每日高燒反覆,已經昏睡半月有餘。」
軍棍?她隱約猜到真相,開口時卻忍不住一顫。
「現在是幾年?」
青羽疑惑,仍老實回答:「建元四十年。」
安若雲呆坐在榻上,她慢慢抬起手,覆在面上。
兩行清淚滾滾話落,打濕了掌心。
蒼天有眼!
她回來了!
「小姐!」青羽見她哭了,焦急地上前,「可是身子有什麼不適?我去喊大夫!」
「無事。」安若雲攔住她。
建元四十年……四十年……她忽然記起來了。
她為了救下爬上屋頂的安憐雲,一時大意,抱著安憐雲一塊從屋頂失足滾下,導致那膽小的庶妹嚇破了膽,數日惶惶不敢出門。
事情不知怎麼的,傳成了是她居心不良欲謀害安憐雲。
安憐雲膽子就跟鵪鶉蛋一樣大,自不會主動出來替她澄清。
而她那時性子要強得很,不但沒好好解釋清楚,反而惹怒了祖母和父親,白白受了二十軍棍。
隨後,在她昏迷期間謀害庶女的名聲傳出府外,一時之間名聲敗壞,徒增笑柄。
那時安若雲覺得委屈,只覺得清者自清,固執著不肯解釋。
如今想來,這其中的不合理處可是多得很。
她冷笑,這沈家後院,可沒一個簡單的。
上一世自己被她們耍的團團轉,讓她名聲盡毀,家破人亡。
這一世她倒要看看,這群人究竟是如何同跳樑小丑般在她面前故技重施!
正想著,外頭守門丫鬟進屋,道:「二小姐,大小姐來了。」
門帘被掀開,只見一名不過十一二歲的少女走進。她身著鵝黃襦裙,鵝蛋臉柳葉眉,舉止間有書香卷意。
她好似十分擔心,「二妹妹,身子可好。聽聞你醒來,我便立刻趕過來了。」
安慕雲靜靜望著她,眸底一道潛藏的殺意劃過。
誰能想到,就是這麼一位看著溫婉柔順的女子,折磨起人的手段竟是那般陰暗可怖。
她飛快收斂起恨意,垂眸淡淡道:「不牢姐姐費心,我是習武之人,身子骨自不像你柔弱。」
安若雲臉色一僵,強笑著,「妹妹可還是生二叔和祖母的氣?我知道,這件事情你是無辜的。二叔也是一時惱怒,祖母也不是故意錯怪你的。」
「此事定是三妹妹的錯,你放心,我作為長姐定會稟明祖母,讓祖母好好教訓她。」
嘴角卻不動聲色地勾起一抹笑意。
安慕雲漠然一瞥,果然,挑撥離間一慣是她的好把戲。
她能稟明什麼?無非是去火上澆油,最後祖母教訓的還是自己。
再者,她話里話外挑唆著自己對父親和祖母生怨,與安憐雲起爭端。
安慕雲眨了眨眼,盯著她,卻是突然開口,「我醒來不過一刻鐘,只有青羽知曉,你是怎麼知道的?」
安若雲笑意忽然一僵。
「啊……我今日本想看看二妹妹,就恰巧碰上了……」
「是嗎?」安慕雲淡淡道,「此事我自會解決,不牢大姐姐煩心。」
安若雲蹙眉,只覺得安慕雲今日怪的很,
她有些不安,試探地問:「你想解決什麼?」
安慕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自然是找出真正害我的人,你說是吧,大姐姐?」
安若雲被她這一反問弄得猝不及防,眼神發虛地挪開。
還不等她再問什麼,安慕雲直接開口趕人,「我剛醒來,還想休息會兒,就不招待姐姐了。青羽,送客。」
青羽應下,面無表情地看向安若雲,「大小姐,請吧。」
這已經是明晃晃的逐客令了,安若雲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嘴唇抿了抿,扭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