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 1 章

八月宮州極北之地已是秋意漸深,紅楓似染之時,但在這南國的萬裏海疆之上,仍然暑氣未消,落日的餘暉灑在海面上,波光粼粼令人炫目。白色的海鷗成群結隊上下飛翔,不時有肥碩的魚兒躍出海面。航行在這廣袤無垠的海面上,遠遠望去,天水連成線,巨大的船身在這邊廣闊的天地里也顯得十分渺小。

「辛澤,辛澤。」事頭陳岩站在甲板上扯著嗓子大喊。

「哎,來了。」一個小夥子從桅杆上溜下來,一身短打,因常年在海上日晒雨淋,面龐黝黑,帶著年輕人特有的青澀與狡黠。身材中等瘦小,卻並不虛弱,反而整個人都是精氣十足,渾身上下俱是活力。

「你小子爬那上面幹什麼?」

辛澤搖了搖手中的三角旗笑著說:「綱首說這『定風旗』太舊了,破破爛爛的,讓我上去換面新的。」

陳岩撫須望著桅杆點頭道:「新的看起來就是鮮亮些。哎,你大哥又跑去哪了?你們這些猴崽子一個不注意就不知道溜哪裡閑著去了。沒一個省心的!」

「他在底艙呢,綱首說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要給大傢伙加餐,他現在估計在撒網。」

「對啊,今天十五了,看我這老糊塗,那你下去幫他搭把手,還有和陳胖子說下,今天是好日子,讓他拿出看家本事,別像平時似的鍋里攪兩三下就完事了。今天要是燒糊了一道菜,我扣他工錢。還有你再喊幾個人上來,把燈籠桌椅布置一下。」

「好嘞,今天終於有口福了,我馬上去。」辛澤喜笑顏開地離開甲板。喊了七八個水手上去幫忙后,就下底艙了。

陳岩望著桅杆上的隨風飄蕩的「定風旗」,旗尖牢牢指向北方,「好風催帆張,送我歸故鄉。中秋佳節,想必家裡此時也是忙碌著。好在還有半個月就可以到家了,歸心似箭喲~歸心似箭。」

辛澤所在的這艘船名為「順安號」,風順平安之意。去年十一月從夏國洪山港出發,行往高里。今年五月底又滿載貨品趁著南風回航。

「順安號」船長二十一丈,寬約八丈,船上有五枝桅杆。整個船分為三層,底尖上闊,首尾高昂,首尖尾方,兩側有護板,船艙是水密隔倉結構。底層分為十三個艙,每個艙都用三寸厚的板隔開,隔艙板跟船殼板用鐵方釘和木鉤釘堅固地釘合在一起,縫隙處用桐油灰膩密,具有良好的隔水作用。上面兩層則分為六十個房間,供船員和客人居住。

一船之首稱為綱首,出了海可以說就是船上的皇帝,對這艘船具有絕對的話語權。位居綱首之下的為火長與事頭,火長負責海船航行,事頭則管理船上雜事。船上除了船員九十人,還有二十多位搭船回家的客人,管事的和客人大都是一人一間房,船員們就沒那麼好嘍,一間房能擠多少算多少了。

船上百來號人,辛澤最感興趣的就是丙字九號房的那位客人了,其餘客人大都是在迎州經商搭順風船的,而那位客人卻不是商人,而是個道士,道號雲逸子,年紀估摸著四十來歲,面容白凈,蓄著三綹長髯,撫須時也有那麼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可說是個道士,也不見他打坐念經修行,白日里喜歡與其他客商喝酒賭錢,到了半夜就拿著個羅盤在甲板上走來走去。他腰上掛著一個紫金葫蘆,裝滿了酒,可以說是無酒不歡,葷素不忌,旁人問起,他就揚一下拂塵,一本正經地說:「貧道修的是天師正一道,與全真道那班人不同,沒有那麼多規矩。」

若只是行為怪異倒也沒什麼,往來海上各式各樣的人見多了,辛澤也早就見怪不怪了。只是開航后沒幾天,這個道士居然與火長宋敬稱兄道弟,要知道宋敬那人傲氣得很,仗著自己掌管針房,料理針經航海圖,就算是對一船之首的綱首林誠都是愛理不理的,和這個道士卻是有說有笑。

開始船上眾人都議論紛紛,只不過議論來得快,去得也快,漫長地航行過早的消耗了人們的熱情,連當初船上帶來的那十幾本《春X圖》和話本都被人翻得破破爛爛,裝訂的線都散架之後,就無人問津了。他和大哥就是靠著這些話本認字的,也只是認識個大概意思,要是讓他講經釋義,吟詩作賦,恐怕連村東頭私塾里的娃娃都比不過。

不過辛澤暗地裡卻還是默默留意著雲逸子。因為他很想向宋敬學習觀羅盤作經圖,因此對於宋敬周圍的人和事他都感興趣。

「也不知道那牛鼻子老道使了什麼法子,哄得火長對他是掏心剖腹的。」辛澤站在八擼船上,邊撒網邊對大哥辛鴻道,「我要是能知道就好了,也許就有機會讓火長對我改觀。」

「順安號」備有兩隻舢板,就是比較小的船,平時就用來補給或者捕魚,萬一大船失事也可用來自救。

辛鴻比他高半個頭,濃眉大眼,孔武有力,身體也比他結實多了,每一塊肌肉彷彿都蘊含著無窮的力量,「要是火長肯教你,自然是極好的。要是他不肯教,你也不必執著於他一人。船上不還是有其他人嗎?再不濟回家后也可以找經驗豐富的老漁民教你。」

「可火長本事是這船上最高的,我要麼不學,要麼就要學最好的。」辛澤反駁道。

辛鴻看他心意已決,便不再多加勸阻。兄弟倆將網撒完,辛澤將水獺從艙室里放出,這些水獺都是經過訓練的,一入海,它們就聽從辛鴻的指揮追逐魚群,將魚兒趕往漁網。

辛澤望著漸漸西沉的落日,奮力在水平線上躍動,染紅周圍的一切,形成絢麗壯美的晚霞。那一輪圓月卻不知何時在東方的天空顯現出輪廓。

「大哥,我們什麼時候才能有自己的一艘船,到時候你做綱首,我就當火長,咱們兄弟齊心協力,一起遨遊天下。」他不禁喃喃道。

辛鴻無情地打斷了他幻想:「未來的火長,你先幫你哥我撈網行嗎?都快天黑了,還不快點,陳胖子那到時候又得罵罵咧咧了。」

「大哥你真沒意思,每次說到這個事你就岔開話題。」辛澤站起來有點不滿,但手裡卻沒閑著,用力拉扯著漁網。

辛鴻突然停下來一臉嚴肅的說:「弟,有些事比起整日掛在口頭,不如放在心裡,畢竟船上人多口雜,想成為火長的可不止你一個。咱倆是親兄弟,話說出口,我聽見就罷了,要是旁人聽了別有用心,就壞事了。」

「知道了,哥,我下次會注意的。」

「沒有下次。」

「是!」辛澤大聲應道。

捕撈的收穫還不錯,大部分都是紅笛鯛,夾雜著馬鮫魚、銀鯧魚,還有一兩條石斑魚,將魚扔進木桶里,足足裝了兩大桶。辛鴻將水獺收回水艙關好,兄弟二人一人提一桶魚走到廚房。

還沒進廚房,老遠就聽見陳胖子的喊罵聲。

「蠢貨,洗菜你不會啊,你看看這灰,你在老家吃灰還沒吃夠啊!」

「你這揉的什麼面,整個一麵疙瘩,沒吃飯啊,用力點。」

「李灘你個龜孫,劈個柴半天了還沒好,老子這急等著用!」

廚房裡蒸汽瀰漫,陳胖子站在灶台前一邊大火顛鍋一邊指揮著整個廚房的人,伙工們走來走去,時不時撞肘踩腳引來幾句對罵,隨後又快速分開各自忙碌去了。

辛澤找了個角落將桶放下,聞著菜香湊到灶台旁,「好香啊,大廚在做什麼好菜啊!」

陳胖子一把將他推開,「邊兒去,我這忙著呢,你別在這礙手礙腳的,耽誤了我事,可別怪我口不留情。」

辛澤摸了摸鼻子哼聲說:「切,誰稀罕。魚我放那邊了,都還不錯,還有陳事頭可說了,你今天要是將菜燒糊了,扣光你的工錢。」

「就憑他,船一下水老子就在這上面了,敢扣我工錢,綱首,火長都沒說什麼,哪輪的上他在這耀武揚威的。行了,你也別在這呱唧了,將那邊的瓜果點心送到神龕,綱首要祭拜天妃娘娘用。」

辛澤只能無趣地點了點頭,端起瓜果點心與辛鴻一起走出廚房。神龕與廚房一樣都在船尾,中間隔一個米倉。而貨倉則分部在底艙中心位置,從洪山港載滿瓷器與生絲到迎州的高里國販賣,再從高里或蘇門等國裝滿胡椒、象牙、犀牛角、以及龍涎香、沉香、速香、木香、丁香、降真香等各種香料。往來利潤經營得當的話可高達十數倍。正是因為高利潤,所以就算之前朝廷海禁,也還是有不少人私自出海的。這幾年海禁政策放寬,出海之人就更多了。

走到神龕門口,辛澤一股腦地將東西都塞往辛鴻手上,擠眉弄眼地說:「哥,我還有事,就不進去了,你一個人把東西都弄進去吧。」

辛鴻也沒有生氣,點頭說:「也快到時間了,你別耽誤快點上去。」說完就端著東西推門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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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卷千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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