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010.灰姑娘的大雜院(九)
王鳳霞跟昨晚的小軍一樣,被那團黑霧牢牢制住,眼看著黑霧中那雙手臂已經順著她的脖頸來到了肩頭。
一團小小的金光閃過,符湘湘看到剛才還待在自己身側的秦十三倏地持劍在手,如一支破空羽箭朝著門外沖了過去。
然後,這倒霉羽箭下一秒就碰了壁。
門口似有一堵看不見的圍牆將他阻隔在門內,秦十三反覆嘗試了好幾次,依舊無法衝破屏障。
這時,黑霧中的那雙手已經直直插進了王鳳霞的胸膛。
王鳳霞喉間發出一聲暗啞的慘叫,眼神逐漸渙散,隨即軟倒身子,躺在了地上。
秦十三眼裡似有火焰在燒,他轉身看向小勇:「你們為何屢次害人性命?」
小勇面龐極為稚嫩,雙眸卻似無波古井一般毫無生氣。他淡淡掃了秦十三一眼,兀自轉身,準備離開。
秦十三飛身上前,攔在他面前:「說清楚!究竟是什麼樣的緣故讓那惡靈可以存活至今屢傷人命?你可知恩怨因果也有定數,你們欠下的,終有一日也需償還。」
這次小勇終於多了些反應,睜大雙眼看著他,一直沉寂的瞳仁閃爍著,似乎想說點什麼。
他眼珠轉了轉,視線在大雜院眾人身上掃過,又看回秦十三,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獃獃地走進了那間緊閉的房門。
秦十三追了上去。
符湘湘原想叫住他,但記得之前他提到惡靈時說的「無妨」,想必這小道士還是有能力應付的,便隨他去了。
這時門外的黑霧已經散去,大雜院的住戶們開始打電話叫救護車,臉上俱帶著一股認命般的頹喪。
救護人員來了后,不出意料地初步判定為突發性心臟病,如同昨天一樣。
王鳳霞沒有可以照應的親戚,於是張凱和周成代表大雜院跟去醫院,義務承擔起了後事。
秦十三回來的時候,救護車已經離開,劉奶奶李大爺他們已經各自回屋,符湘湘一人蹲坐在院門口,靜靜看著某處。
秦十三縱身來到她的身前,順著她視線看去,那裡是一個倒扣著的鐵盆。
秦十三御劍飛去繞了一圈,回來道:「就是一個普通的鐵盆,裡面有燃燒過的灰燼。」
符湘湘咬著下唇:「嗯,我剛才已經看過了,應該是紙錢。想必是王鳳霞之前在這裡給小軍燒過紙。」
秦十三點頭:「然後她因為悲痛和愧疚想要放棄生命,選擇一直停留在院外?」
符湘湘:「有可能。可是——」
「可是什麼?」
符湘湘摸摸下巴:「可是不符合她的人設。」
「人設?」秦十三挑眉。
符湘湘擺擺手:「就是她的個性。王鳳霞應該是一個極度以自我為中心的人,小軍是她唯一的兒子,也是她長期陪伴的家人,她對小軍肯定也是有愛的,但是這份愛,應該沒有那樣深厚,至少不足以讓她因此想要自殺。」
秦十三認真地看著她:「何以見得?」
符湘湘一點點回憶:「看她平時對小軍的態度,不顧他的個人意願,從不間斷地責罵和數落,一個真正把孩子放在心上的母親不會這樣。還有,她——」
符湘湘想到之前在廚房外聽到的動靜,咳了一聲:「她縱然並不很年輕了,也還有自己的渴望,也不是那種為了前夫和孩子想要放棄自己的人生的人。小軍的死,她固然難過和自責,但不會有普通母親那樣打的衝擊,因為這不是她第一次面對死亡。」
秦十三試探著開口:「你是指她早年死去的丈夫?還是她的鄰居樊清一家?」
符湘湘搖搖頭:「都不是!」
「張凱之前說,他們不是不想搬走,而是沒法搬走。之前一定早就發生過類似的事件,比如我租住房間的前房客,或許還有周成的妻子。這些都說明這個大雜院里的死亡事件絕對不止一樁兩樁。」
她朝大雜院內揚揚下巴:「你看看那些人,面對小軍和王鳳霞的死,他們雖然也驚懼,也難過,但更多是一種麻木的頹喪。住在這裡這麼久了,他們中的每個人,對可能出現的死亡都早有預料,當然也包括王鳳霞。」
「所以,我猜想,以她的個性,在面對小軍的死亡時,就像看到一直懸在頭頂的利箭終於刺下,這和普通家庭的人看到自己的兒子忽然死亡是有差別的,我認為她即使要自殺也不會這麼快。」
秦十三靜靜聽完,略一思索後點點頭:「有理!可惡靈傷人必須得遵守法則,她如果並不想死,為何一直在院外滯留?」
符湘湘從院門口往外看了看,又抬眼看看巷口,那裡原本是有盞路燈的,雖然不怎麼明亮,但好歹也能把這漆黑的小巷子添點兒光亮,可是今晚那路燈卻莫名壞掉了,以致於一直沒人發現王鳳霞在外面。
「如果她本人不想死,那就一定有人想她死。」
這邊暫時沒什麼頭緒,符湘湘轉向秦十三:「對了,小勇有沒有對你說什麼?」
秦十三擰著眉,輕輕嘆了口氣:「他似是無法開口,什麼都沒有說。可是——」
他沉吟著,片刻后給出自己的猜測:「我覺得他的眼神——似乎是在向我求助。」
第二天,符湘湘回紡織廠上班。
熬過了一個艱難的上午,符湘湘又去找趙姐一起吃飯。
「對了趙姐,給你看樣東西。」
符湘湘見趙姐吃得差不多了,從口袋裡掏出樊清和小勇的那張合照遞到她面前:「這就是我之前提過的那張照片。」
趙姐拿起照片,怔怔看了一會兒,忽然淚盈於睫:「沒想到還能再看到她的照片。」
符湘湘惻然:「她家的事兒我也聽說了,真是太慘了。你說樊清好好的,為什麼要嫁給那個孫德勝呢?」
趙姐聽到「孫德勝」這個名字,臉色立刻變得難看起來:「她……她也是沒辦法……」
符湘湘試圖引起話題:「是因為小勇吧?」
趙姐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你連這事兒都知道?」
符湘湘咳了聲:「這也不是秘密吧。」
趙姐的手指珍惜地在照片上摩挲著,神色也變得悠遠起來:「要我說,這人啊,還是得想開些。樊清她就是太軸了……」
符湘湘立刻追問:「怎麼說?」
趙姐想了想:「我跟樊清是鄰居,她從小就是我們那塊兒有名的美人兒,性情又好,雖然她家裡窮,但一直都有不少追求者,也不乏條件好的。高中畢業后,我倆一起進了這家紡織廠。我原想著,她只要找個各方面都優秀的男人嫁了,肯定會順順噹噹地過一生。誰知——」
誰知樊清的確遇見了一個各方面都優秀的男人,卻並沒能順順噹噹地過一生。
「那男人的父親在市裡當大官,他是名牌大學的大學生,臨畢業了在我們廠實習。那人性格開朗會說話,人長得也好,對樊清一見鍾情,倆人沒多久就戀愛了。後來,那男人的家裡知道這事兒后,當然不樂意自己兒子娶一個家境貧寒的工廠妹,死活不同意他倆在一起。後來他家人給那男人在省會城市找了個好工作,那男的就屈服了,跟樊清提了分手。」
「分手后樊清自是傷心的,可沒過多久她就發現自己懷孕了。我當時死命勸她,這孩子要不得,要了你這輩子就毀了。偏樊清那傻丫頭心裡捨不得,就是不肯去打掉孩子,說大不了一輩子不結婚,自己帶著孩子過。這一拖二拖的,誤了月份,肚子大起來,終究瞞不住。」
「唉。」趙姐神色凝重,似是想到了當時的狀況仍心有餘悸:「樊清她爸也真不是個東西,知道自己女兒懷孕后把她狠狠打了一頓后關在家裡,說她丟人現眼傷風敗俗。後來,後來孫德勝說願意娶她,她爸媽就不顧樊清的意願愣是收了一筆彩禮錢把她給嫁了過去。」
符湘湘覺得難以置信:「還能這樣?大清不是早亡了,怎麼還帶包辦婚姻的!」
趙姐搖搖頭:「雖然大家都講究自由戀愛,可有些家庭的傳統觀念還是很重的,而且樊清的父母威脅她說,要是不樂意嫁人,就硬拖她去醫院打掉孩子。」
符湘湘目瞪口呆:「這……強行打胎犯法吧……」
趙姐嗤了一聲,眼神里寫滿了「你還是太年輕」。
「這種事說是犯法,都是各人的家務事,誰會管?就算鬧到警察那邊,通常也就是調解幾句了事。真有什麼,樊清還能去告她父母不成?」
符湘湘心想,告啊,非法拘禁,強行傷害他人身體什麼的,還不一告一個準!
想想又嘆了口氣,這個年代人們的法律觀念還沒那麼強,確實是會當做家庭糾紛處理,以調解為主。只可憐了樊清,竟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