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215登車出發
第184章215登車出發
從月湖山莊回來后,潛小麥的心情好了很多,整個人看上去寧靜悠然,再沒了半絲憂傷。
只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夜深人靜的時候,她仍舊掙扎在漫天迷霧的夢魘里。只不過,從最初的恐懼驚悚緩過神來,她現在已經能夠鼓起勇氣迎面直擊了。
又是一個凌晨三點,潛小麥緩緩睜開眼睛,除了氣息微不可察有些紊亂,她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噩夢的痕迹。
落地檯燈散發出柔和恬靜的黃色光芒,枕畔是彭辰英俊外表下略顯疲累的睡顏。即便已經進入了睡眠,他也是不放心的,輕輕握著她的素手,彷彿一有動靜他就隨時醒過來似的。
「真是個傻瓜。」潛小麥微微側頭,滿眼柔軟地看著他的睡顏。
今晚的夢來得特別地逼真。烏雲翻滾的天空中,掛著一彎清涼的弦月,還有一個慘白慘白泛著冷光的太陽。她在蒼茫的大地上仰頭觀望,無能為力,看著它們逐漸不停地靠攏。有渾厚的聲音,透過雲層清晰傳入她的耳內,太陽月亮重疊的那一刻,就是她從這個世界消失的時候。
可是很奇怪地,夢裡,她的臉頰蜿蜒了兩行淺淺的淚痕,卻一點都不覺得害怕。
現在想來,這幾天是白白成了驚弓之鳥。其實有什麼好害怕的呢,今生愛過,也被人深深愛過,父母健康,弟妹聰慧,縱使夢境成真,她也不會有什麼遺憾了。只是——說好了要執手百年的,天若無情,那她就要負了枕旁人了。
彭辰啊,今生可能會很短,我該拿什麼回應你的滿腔情義呢。若我負你,來生,假如有來生,我第一個還去茫茫人海找你,好不好?就像歌里唱的,不為你有多好,就為你是你。
迷迷糊糊熬到窗外微明,潛小麥就躡手躡腳起來了。只是,手腳才剛剛觸碰到床沿,彭辰就機警地醒了:「怎麼起來啦?要喝水嗎?我去倒……」
潛小麥搖搖頭,轉身將他坐起的身子按回去躺好,說:「時間還早,你再睡會兒,等下我叫你。」
「那你要去幹什麼?」
「給你做早飯啊。」
這話聽得彭辰著實呆愣了兩秒,就這麼一會兒功夫,潛小麥就披上外衣下了床。
彭辰不可思議地揉揉惺忪的睡眼,問:「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嗎?」
「哦。」彷彿聽不懂他話里濃濃的疑問和打趣,潛小麥點頭輕應了一聲,顧自笑笑轉身出去了。
說來慚愧,她縱有一身廚藝,卻從來沒有時間專門為他做過飯菜。偶爾下廚,多半也是節假日應挑嘴的弟弟的要求,做出的菜式自然也不是他的最愛。彭辰對此從來沒有吱唔過,反而在「新彭記」包攬了她三餐的飲食。而今想來,他的付出真的遠比她多。
早飯簡單而不單調,做的是潛小麥最拿手的雞蛋面。
舀了幾勺南江家裡磨製的蕃薯澱粉,打入幾顆草雞蛋,再兌入少許山泉和調料細細打勻了。然後打開平底鍋,倒入少許植物油,煎制出一張張又薄又Q的圓餅。末了將所有圓餅匯聚整齊,切成一指寬的麵條放入碗中備用。
待得旁邊爐灶的雞湯熬成了,鮮亮醇香的湯汁合著翠嫩的青菜倒入碗中,兩碗色香味俱全的雞蛋面就完成了。
潛小麥穿著圍裙在廚房忙前忙后,直至雞蛋面端上了桌,彭辰還是有些不太確定地受寵若驚:「你確定,今天不是什麼重要的日子?」剛剛,他翻遍了記事本和備忘錄,確定今天既不是節日、也不是紀念日,前後思量,怎麼都猜不到她突然這麼隆重準備早飯的原因。
潛小麥隨口給的理由很簡單:「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今天天氣好,恰逢心情不錯,就想自己動手做早飯了。」心底卻是一陣猛揪,他愈是少見多怪,她便愈是有愧於心呵。
不過,她說的倒也是實情。今冬華陽的第一場雪雖然只稀稀疏疏飄了兩三個小時,卻也彷彿把天空里最後的那點雨水飄完了。早上起來,驚喜地發現,陰霾了月余的天空居然放晴了,讓人心情不由自主跟著好起來。
彭辰對這頓特製的早飯相當捧場,一碗下肚,讚不絕口地感嘆:「你說,『新彭記』的廚師怎麼就想不到去開發這種簡簡單單、吃了又暖又飽的家常麵食呢?」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嘛。廚師們都忙著挑戰高難度的名貴菜肴,哪裡看得上這種市井鄉下的家常麵食。」
「可是我很喜歡哎,相信一定會有不少人跟我是同樣的想法。」
潛小麥哂然:「你這是『愛屋及烏』,自然覺得味道鮮美,別人可不一定這麼認為。喜歡的話,我常常給你做就是了。」
聞言,彭辰笑咧了嘴,真是一個可愛的「屋主」啊,愣是把一碗家常麵食做出了平淡幸福的味道。儘管她的建議很誘惑人心,但最終他還是很克制地搖了搖頭,說:「不用了,做飯太辛苦了。為了這碗雞蛋面,你早上都少睡了兩個小時。現在不困嗎?」
「不困。我現在吃飯嘛嘛香,精神好著呢。」潛小麥拍著胸脯保證。也許是考慮到了最壞的結果,她現在不再患得患失,反而有點像傻大姐一樣大無畏了。管它呢,自己好好過日子,隨便噩夢怎麼折騰。反正沒什麼大不了的,頂多明天就是世界末日而已。
日子隨著時鐘的搖擺慢慢流逝,明天,明天的明天,明天的明天的明天過去了……
潛小麥每天上班下班,兩耳不聞窗外事,一門心思過著自己的小日子。好幾個明天以後,她沒有等來世界末日,倒是送別了培訓班的孩子。
農曆十二月第三個周六,彭辰和潛小麥一起去了「可愛的你」。
今天是華陽市中小學寒假的第一天,也是「可愛的你」孩子們正式啟程去上海接受治療、驗配助聽器的日子。
因為還沒到發車時間,這會兒,孩子們正三三兩兩指手劃腳在一樓大廳玩鬧嬉戲著,臉上滿滿的都是即將遠行的雀躍與興奮。
與平日清靜的環境不同,今天的大廳除了孩子們依依呀呀的玩鬧聲,還被眾多前來送行、陪同出發的家長擠了個水泄不通。
陳默的辦事效率非常高,和劉飛鵬碰頭后飛了趟上海,約定醫生,敲定時間,預算經費,安排飲食住宿,通知家長做準備,等等。鉅細靡遺,短短的時間裡,不需要潛小麥操心,一項一項計劃周密地把具體事宜都落實到了實處。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按部就班、素來做事情有條不紊的人,此刻卻被逼退牆角,招架不住尷尬地紅了臉。
曹山的爸爸往他懷裡塞了一大袋高山瓜果。這個清貧困苦面前從來不彎腰的倔強漢子,此刻激動得連連哽咽:「陳同志,你真是我家小兒子的救命恩人啊。這孩子苦哇,受了這麼多年的罪,現在總算是遇到貴人了……」
某個孩子的媽媽不甘人後,喘著大氣擠過來,直接把一條羊腿放在了瓜果袋上,用她那特有的高山方言大聲嚷嚷:「大兄弟,你真是南無觀世音轉世啊……」
在場的工作人員聽了,無不被這種原汁原味兒的群眾語言雷得滿頭黑線。不過,他們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每個人面前都擠了一堆在「笨拙」表達著千恩萬謝的家長。
心有靈犀,彷彿事先約好似的,今天的家長都把自家最拿得出手的禮物包了十來份。凡是看見在「可愛的你」出沒的知識份子形象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使出渾身解數就塞上一份。這不,就連他們並不太熟悉、剛剛進門不久的彭辰和潛小麥手裡也被塞了好幾個形狀各異的袋子。
好在,這種你推我塞的冏況並沒有持續很久。承包的巴士班車在「可愛的你」門口緩緩停下,眾人便開始著手登車事宜了。
本著「家長就近照顧各自孩子」的原則,座位的安排都是一對一的:即一個孩子挨著一個陪同家長坐。
潛小麥攜同教職工站在登車口附近,揮手目送孩子和家長有序登車。從事這個行業的人心裡都明白,前路漫漫,現在僅僅只是個開始,更艱巨更繁瑣的語言康復訓練還在後面擺著。在場的教職工誰都沒有說大話,胸臆翻滾的祝福話語很多,最終卻都轉成了最最普通平常的叮嚀:「注意安全」「好好聽家長的話」「一切聽從老師的指導」……
輪到曹山和周燕兒時,兩個孩子臨行依依,黏在潛小麥身邊不走,齊齊把目光鎖定在了她的身上。清澈眼眸里不自覺流露出的興奮、羞澀和依戀,令潛小麥有股將他們納入羽翼好好呵護寵愛的衝動。俯身輕輕給了他們一個擁抱,玩笑地摸了摸他們的頭髮,用手語比示道:「到了上海,要堅強勇敢,積極配合醫生治療哦。姐姐在華陽等你們的好消息。」
「姐姐不去嗎?」兩個小傢伙雖然不知道在那座傳聞中的摩登城市等待他們的會是什麼,但看她這麼比示要求,無條件信任地點頭答應了。
「姐姐要上班,在華陽給你們做總後勤也是一樣的。」潛小麥定定凝視,又惡作劇地輕輕勾了勾他們的小鼻子,逗得兩個小傢伙一陣咯咯輕笑。
他們可能不知道,此番上海之行,他們是肩負第一個「吃螃蟹」重任的。其他孩子的身體條件雖然不如他們優勢,卻也是可以達到接受人工耳蝸手術標準的。之所以先讓其他孩子驗配助聽器接受語言康復訓練,為的是要有十足的把握再進行手術。而他們,最具條件優勢的兩個孩子,無可爭議地就被推上了風險的最前端。
潛小麥的心裡不是不矛盾,理智告訴她總要有人第一個「吃螃蟹」,但任何手術都是具有風險的,更何況是這種非常精細高難度的耳科手術。想起手術說明書上的條條風險提示,她這個成年人都冷汗岑岑、雙腿發軟啊。
現在,萬事俱備,他們該做、能做的事情都已經告一段落。接下去就是按部就班,跟在醫生後面配合行動了。
「曹山,燕兒,過了年,你們又要大一歲了。告訴姐姐,你們有什麼新年願望?」潛小麥問。根據預計的情況,他們兩個人手術後會在上海呆上相當長的時間專門進行語言訓練。這個年,是肯定不能在老家過了。不如趁現在問清楚了,屆時好給他們一個驚喜。
看懂了她的手勢,曹山摳摳鼻子,彷彿想到了什麼,嘴角漾開一朵羞澀的笑花。但結果卻是什麼都沒說,反而低頭全神貫注看起了腳上今天剛換上的嶄新運動鞋,彷彿上面畫了花似的。
倒是旁邊的周燕兒性格略顯活潑,馬上冒出星星眼,連說帶比地回答了:「像你……漂亮……香香……」
潛小麥聽了一愣:「燕兒是想要衣服和香水嗎?」
還不等周燕兒回復,旁邊幾位教職工就忍俊不禁,走過來抱起周燕兒,親昵地碰了碰她的額頭,說:「原來,燕兒這麼小就『好色』,專門喜歡漂亮、香香的姐姐啊?」
這個時候,孫紅梅和王志高也提著行李箱過來了。看到這種情況,也呵呵笑出了聲,打趣道:「潛小麥,恭喜你擁有了人生第一位『麥粉』啊。」
夏天以來,滿大街走的有「玉米」,有「盒飯」,也有「涼粉」。這下子,「小吃家族」突然又冒出一個新成員「麥粉」,還真是可喜可賀啊。
周圍的轟笑聲越來越大了。教職工們笑眯了眼,連帶著一些不明就裡的家長,見他們笑得開心也莫名跟著咧開嘴巴哈哈大笑起來。潛小麥看在眼裡啼笑皆非,面對這麼多的家長和孩子,此刻,她還真不知道該作何表情才算妥當。
歲月是多麼驚人地相似啊!曾幾何時,她的目光也不由自主隨著那些光鮮靚麗、知性優雅的身影轉。同為女人,她艷羨她們的睿智,她模仿她們的言行,甚至暗暗把她們設定為自己努力的目標。而今,一切的情景似曾相識,只不過位置斗轉星移,她變成了那個被喜歡、被艷羨、被崇拜的人。說一點都不開心自豪,那絕對是打官腔的假話啦。
「真是兩個可愛的小傢伙啊。」等到他們鬧夠了,潛小麥微笑目送曹山和周燕兒上車,轉身面向孫紅梅和王志高。由衷地說:「到了上海隨時保持聯繫,一切就拜託你們了!」
此次上海之行,陳默領隊,統籌全局。孫紅梅和王志高作為他的左臂右膀,自然擔負著協助執行的重任。而劉飛鵬,作為醫學專業人士,熟知醫院各項體制,又有熟悉的專業人脈支撐,也將於手術前幾天請假飛往上海協助。這樣的團隊組合,是值得她托以重任的。
對她的恭敬說辭,孫紅梅背向無人處不雅地撅了撅嘴。王志高則雙手搓掌,明顯有些不自然,說:「這些都是我們應該做的。咱們什麼關係啊,幹嘛說得這麼客氣見外呢。」
哪知,潛小麥聽了,非常不領情,還好像突然變成了聽不懂他話中意思的愣頭青,愈發變得一本正經起來,說:「搞清楚哎。我不是在跟你們客氣,我這是在鄭重地拜託你們。孩子們到了上海,容不得半點馬虎,我要拜託你們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去應對。只許成功!知道嗎?」
王志高被說得啞口無言。孫紅梅則怕了她連日來緊張兮兮的碎碎念,迭聲道:「知道了,知道了。前天講,昨天也講,耳朵都被你念出繭來了。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啰嗦了?小心彭辰煩你。」
「臭丫頭,你才惹人煩呢。」看著飛快竄上車的兩條身影,潛小麥微嘟著嘴,揮揮拳頭以示送別。卻沒想到,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盡數全落入了二樓落地窗后彭辰的眼裡。
室內空氣凝肅,陳默正在低聲口頭報告著「可愛的你」的財務開支狀況。
見下面眾人登車完畢,行李也大致擺放整齊了,彭辰輕輕抬手,阻止了他繼續說下去。沉聲道:「你們先出發吧!到了上海,有什麼情況隨時跟我聯繫。對小麥……凡事悠著點說,她最近狀態不太好。」
「知道了。」陳默輕聲應下。人如其名,稟持他一貫的沉默是金,並不多問。
彭辰點到為止,從隨身的挎包拿出一個黑色的袋子遞給他。難得多話地叮囑了起來:「這個你拿著,是我和沈周的一點心意。外面的事情多,你該打點的打點,該應酬的應酬,務必要確保萬無一失。小麥心理脆弱,經不起折騰的。」
「是。」陳默自然明白,這最後一句才是重中之重。大致知道黑色袋子里裝的是什麼,打開一看,果然是幾捆粉紅現鈔。
「小麥的眼裡揉不得沙子。你知道該怎麼做了嗎?」
「放心吧。不會讓她知道的。」
房門帶上,兩人先後出去了。一陣風過,窗帘輕輕飄動,下擺的串珠綴飾發出細碎的沙沙聲響。一切空靈闐靜得這裡彷彿從來沒有人來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