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下只是一介刀匠而已

從數十年前起，以細川勝元與山名宗全為代表的守護大名們就開始了不限於任何形式的權利鬥爭。在應仁之亂、明應之變，乃至永祿之變——室町幕府第13代征夷大將軍、早年曾接受上泉信綱、冢原卜傳兩位劍聖指導的劍豪將軍足利義輝被「下克上」后，室町幕府就徹底失去了實權，被後世稱為戰國時代的群雄逐鹿的時代徹底丟開了最後的遮羞布。

對這個國度的後世人來說，戰國時代是一個璀璨的時代，沒有這個時代的變革，後世人的思想解放也無從談起。可對生活在戰國時代的人來說，這個時代動蕩不安，實在是一個朝不保夕的糟糕時代。

但……

這只是對人類來說。

在這個時代生活著的另一種生物——妖怪，對這個時代可謂是情有獨鍾。人類死的越多，生活越悲慘，妖怪就產生的越多。就是數百年前武士們推翻貴族時代的源平合戰時期，那個著名的四魂之玉誕生的時期，對妖怪們來說都不如這個時代璀璨。

因為……

「自幕府建立以來，還沒有一個妖怪敢於旁若無人地站在這二條城前。這位武士先生，你其實，是妖怪吧！」一名手持念珠的老僧對一位頭戴斗笠，背背一柄長刀的武士說。

二條城，是幕府將軍的居所。雖然在三個月前，上代室町幕府將軍足利義輝戰死於此後，這裡還沒有一個新的主人，顯得有些荒廢。自從比幕府更早的奈良時代起就幫助人類國度對抗妖怪的僧官們也基本不再履足此處，但一個妖怪居然敢來這個人類國度的中心，還是有些令人難以相信。

尤其對心血來潮來此憑弔那位將軍的老僧來說，實在是太意外了。

在老僧發現武士的時候，武士也在默默觀察著僧人。

武士在思索老僧的身份。

對人類的衣物他是懂得的，但對人類在衣物上添加飾品以區分地位的方法他卻是不懂的。

但本著越華貴難得越能彰顯地位的標準，老僧的衣物雖然在色彩上有僧人的樸素，但在衣料上卻似乎……

雖然對衣料材質的理解不如他的主業，但以他的修行程度，即使只是觸類旁通的了解，也還是看出了老僧衣料的不凡。

那是難得的靈物。

在這個時代，能穿著這般靈物做成的衣物的老僧，還會出現在這因為足利義輝新喪，風雲匯聚的二條城，恐怕只有一位了吧。

「本願寺顯如……嗎……」看著那手持念珠的老僧，武士輕輕低語。

只有在戰國時代也是舉足輕重，與織田信長對峙十年之久的大名，同時也是幕府權僧正，凈土真宗本院寺派的法主，身具降妖法力，不懼普通兵士圍攻的本願寺顯如，才有能力，才有興趣來這足利義輝的斷魂之所。

其他大名爭權奪利還忙不過來，不會對一個死掉的足利義輝有什麼興趣。其他法師僧人，就算身具大法力，也一般不願捲入這權利的漩渦。至於地位不足的，法力低微的，也沒有能力來這二條城。

武士的低語並未逃過老僧的耳朵。

「哦……身為妖怪居然識得老僧？」本願寺顯如一臉訝異。

對這似乎在藐視武士心智的言語，武士並沒有出言譏諷。

他當然清楚本願寺顯如訝異的原因。

十個妖怪九個呆，還有一個是傻蛋。這是這個時代的共識。

有腦子的妖怪，大部分人，甚至絕大部分法師一輩子都沒有見過。像他的老師那樣能帶學徒，還帶了兩個的，鳳毛麟角都不足以形容。

所以對本願寺顯如的訝異，他一點都不在意。

「權僧正閣下，即使是妖怪也要對同僚有所了解，畢竟同在將軍麾下任職。」武士一臉漠然地將一有些泛黃的紙張向顯如展開。

紙張上最顯眼的，就是用當年遣唐使從大陸那邊帶回的正楷寫就的一行字。

那行字賜予了眼前這隻叫「冶」的妖怪「能登守」的榮譽官職。

還有足利義輝的親筆簽名。

嗯，本願寺顯如當然認識已故的13代室町幕府將軍足利義輝的親筆簽名。

他自己從足利義輝那要來的委任狀上一樣是這樣的簽名。

這個妖怪居然是正牌的的幕府官員？他居然還真的算自己理論上的同僚……

世風日下！

本願寺顯如暗暗搖頭，全然不管他自己就是「世風日下」的始作俑者之一。

不過他雖然驚訝，但並不打算因為眼前這隻妖怪是他理論上的同僚就放過對方。

雖然身為大名，他的名利心已經壓過了他身為凈土真宗本院寺派法主的佛法修為，但面對妖怪，他還是要做這篇土地上的僧侶們最常做的事——

送其成佛。

特別是，足利義輝死了就死了，別再因這個妖怪攪出什麼禍患了。

「將軍閣下已喪，不管他生前與你達成了什麼協議，但你身為妖怪，想來也只有渴求將軍閣下的血肉這一個可能。身為權僧正，我不能允許。」本願寺顯如平靜地宣告。

「往生吧，妖怪！」

源自大陸凈土宗，由數百年前他本願寺派的主宗，凈土真宗初祖親鸞上人親自抄寫的《法華經》經文如龍激射，從四面八方向武士纏繞。一旦被纏上，普通妖怪立刻往生成佛，就算是大妖怪也會痛苦不堪。

本願寺顯如並不覺得宛如妖怪中的大名的大妖怪們有興趣跟足利義輝談什麼合作。大妖怪們有多驕傲他是非常清楚的，特別是西國的那一位，永遠端坐於九天之上，宛如神明一般淡看人間花開花落。而足利義輝，雖然被稱為劍豪將軍，但劍豪這種程度還並不足以讓大妖怪們看在眼裡，而室町幕府的失勢是幾乎所有人都看的明明白白的了，也不可能被大妖怪們看得上。

願意跟足利義輝合作的，最多是五十年前被神泉封印的煉獄鬼的程度吧，還不被他本願寺顯如放在眼裡。

阿彌陀佛。這一擊就夠了吧。

本願寺顯如一邊出手，一邊甚至準備好了為這隻叫「冶」的妖怪武士超度。

只是……

「劍走靈巧，刀重剛猛，大拙反璞，一刀足以。一刀絕空！」

面對如龍的經文，武士竟不慌不忙，猛然反手拔出背後背著的長刀，一刀斬開了！

大妖怪？！

見武士如此輕易地斬開了自己的法術，本願寺顯如不禁大驚。

「你，究竟是誰……」

「在下只是一介刀匠而已。」對本願寺顯如的問題，武士只是輕輕撫摸著那剛剛發揮出驚人威力的長刀，輕輕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