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草莓掉進酸奶里（1）

馮櫻櫻甚至都沒有驚訝傅蕊怎麼得到她的電話號碼。反正傅蕾都已經找上門來過了。又有什麼驚奇呢。

一段長時間的沉默后，傅蕊問馮櫻櫻，俞皓亮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馮櫻櫻低聲回答說，沒有變化。

傅蕊在那頭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馮櫻櫻想起俞皓亮曾經談起跟傅蕊的這段感情，言語中她大概了解了俞皓亮付出的情感與傅蕊冷淡的回應。可是這一聲嘆息裡面，馮櫻櫻感覺到，也許傅蕊並不像俞皓亮理解的那樣，對他漠不關心。

馮櫻櫻也就捏著手機，隨著喬文俊走出派出所，默默地扣上安全帶。

喬文俊小聲問詢她，回康復醫院嗎？

馮櫻櫻剛點了點頭，聽到傅蕊在電話那頭問，你知道秋刀魚書店嗎，在財經大學那附近。

馮櫻櫻示意喬文俊等一等再開車。怎麼有這麼巧的事情？她剛才一直拚命地在回想，俞皓亮被摩托車撞到的那天，他們去的書店叫什麼名字。

是秋刀魚書店！

「知道。」儘管這巧合叫人不真實，但是馮櫻櫻掩飾著自己的訝異。「聽俞皓亮提起過。」

「我們約在那裡見一面好嗎？」

「現在嗎？」

「如果你方便的話。」

馮櫻櫻看了一眼喬文俊。「我如果和喬文俊一起來，方便嗎？」

那頭的傅蕊好像不自在起來。「最好……你可以一個人嗎？」

馮櫻櫻答應了。那頭掛斷的聲音很迅速。留下馮櫻櫻怔怔的。傅蕊想跟她說什麼呢？總不至於說一些讓她退出，由她傅蕊來守著俞皓亮過完後半生之類的吧。

馮櫻櫻只得驅散了這些無稽之念想。

「送我去秋刀魚書店吧。你應該知道在哪裡對嗎？」

喬文俊皺著眉頭，「去那裡幹嘛？看了監控錄像又想起來什麼了嗎？」

「不是。傅蕊約我去那裡。」

「傅蕊嗎？她現在都能一個人出門了嗎？」

「我不清楚誒。總之，麻煩你送我吧。」

喬文俊用一隻手輕鬆地推轉著方向盤，轉向朝著財經大學的方向馳去。

坐在俞皓亮的副駕駛座明明是昨天的事情，現在連他開車轉動方向盤的樣子和偶爾對她微笑的側臉，都令她懷念起來。馮櫻櫻的右手捏住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褪到關節上，又戴回去，如此反覆。也許是她想多了，總有一點憂心忡忡的感覺。

「需要我等你嗎？」馮櫻櫻下車的時候，喬文俊抬起胳膊看了看錶。

「謝謝你。不用了哈。你先忙去吧。」

喬文俊說，他和俞皓亮創業的事情要擱置了，以前談好的合作夥伴都要一一通知。最近他忙著處理這些事情，於是先走了。

馮櫻櫻抬頭看著書店老舊的門框，終於在一旁看見了豎著懸挂的招牌：秋刀魚書店。白色的字漆在一塊黑胡桃木一樣的木板上，風吹日晒的，黯淡下去。也沒有人在乎似的。

馮櫻櫻的目光依次落在牆上的藤蔓植物，和透過玻璃窗可見的那一排多肉植物和綠蘿，最後又回到街上。她瞧不見傅蕊的身影，想了想就拉開那扇不太靈活的木門，走了進去。

這次她終於有時間在馬爾克斯的新書面前轉悠。她瞥見了馬爾克斯的訪談——《番石榴飄香》，就隨便翻開一頁來看。

「我之所以沒有成功一個無所顧忌的所謂唐璜式的人物，倒不是因為我對我的私生活必須嚴加檢點，而是因為我還不懂得情愛乃是一種轉瞬即逝的、一無所獲的襲擊。我認為，情愛是男女雙方的一種持久而又緩慢的關係……」

馮櫻櫻玩味著這句話，她想起來《霍亂時期的愛情》裡面弗洛倫蒂薩??阿里薩與費爾米娜??達薩長達半世紀的愛情，最後有一種海枯石爛歷經滄桑的平靜，這平靜裡面緩慢流動的是歲月消融但是他們永不分離的存在。

有人向她緩緩走來。馮櫻櫻抬眼看見傅蕊。她穿著寬鬆的白色衛衣和牛仔褲，頭髮鬆鬆地扎在腦後，臉上純然但毫無笑意，沖馮櫻櫻揮了揮胳膊，像是揮動一根鬆軟的稻草。

馮櫻櫻把《番石榴飄香》放回原來的位置。傅蕊卻不緊不慢地拿起了一本書，正是《霍亂時期的愛情》。她好像真的在讀書，好幾分鐘了也沒有翻過一頁去。

馮櫻櫻只得又拿起那本訪談。原來「我們都是自己偏見的俘虜」是出自這本。不過她們要這樣一起站著讀馬爾克斯，讀到什麼時候？

「要一起去樓上坐著看書嗎？」馮櫻櫻轉向傅蕊。

傅蕊點點頭。又搖搖頭。「不看了。」

她跟在馮櫻櫻的身後，踩上咯吱咯吱的樓梯台階。

「我本來也有一本那個，《霍亂時期的愛情》。你讀過嗎？」傅蕊問馮櫻櫻。

「讀過。」馮櫻櫻簡短地回答她。

「好吧。我的那本不知道去哪兒了。」她有些悵然地說。馮櫻櫻一下子聯想起來了：傅蕊的書！那是被整理過放在俞皓亮家的床底下的那本嘛！

「最喜歡馬爾克斯的是這本？」靠窗的一排還剩下兩個座位。馮櫻櫻隨便挑了一張。一邊脫外套一邊問傅蕊。

傅蕊「嗯」了一聲。「甚至是以前最喜歡的。」

「哦？那現在呢？」

「現在……最喜歡的是《復活》。」

「《復活》？天啊！我也非常喜歡這本書！」這次輪到馮櫻櫻詫異了。

可是傅蕊卻說，「我知道。我知道是你喜歡。不然他怎麼會知道這本書呢。」

「什麼？」

「俞皓亮給我帶了一本《復活》。我一直想讀，卻沒有讀。讀完以後非常喜歡。我料想到，除了你喜歡並且告訴他，他自己應該不太會知道這本書的。」傅蕊說了今天最長的一句話。臉都憋紅了。

馮櫻櫻趕緊問服務員要了一杯水。她好像還隱約能想起，有一次給俞皓亮講她喜歡的俄羅斯文學，說《復活》讀得她熱淚盈眶，內省且感恩，有一種重新開始人生的感覺。俞皓亮是因為這樣才給傅蕊帶這本書的嗎？可是她什麼都不知道呢。一種隱隱的失落感和前面的憂心忡忡好像都湧上了心頭。

「因為這本《復活》。我很感激。謝謝你。也謝謝俞皓亮。現在我想把我的故事講給你聽。」傅蕊雙手捧住玻璃杯，直愣愣地盯著杯中的水，好像水裡的一切都反射在她眼裡，冰霜雨雪，氣泡霧珠，一切也都在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