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草莓掉進酸奶里(5)
馮櫻櫻哭著聽傅蕊講完她生命里最黑暗的一天。
傅蕊的眼眶紅紅的,她幾次忍住了哽咽,依然鎮定地講了下去。
馮櫻櫻抓住了她的手,請求她,如果難過,可以不用再講下去了。
傅蕊喝了兩杯水。她說,櫻櫻,謝謝你,但是我從來沒有把這件事情完整地寫下來,或者講出來。
「它太糟糕了,在黑暗中摸索著並且變異著,在我心裡橫衝直撞,欠一個出口。這頭野獸,得釋放出來了,見了你,我有這種感覺。」
後來,我仍是正常上學。我強迫自己專心,不在上課時讀,因為里但凡情愛的故事總會牽扯我的神經。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做著題做到累得毫無氣力,卻不敢躺到床上,寧願在桌子上趴著睡。
你問我那個男孩嗎?刪掉了所有聯絡方式。遠遠地看見他,我就掉頭快走,逃到很遠的地方。我以為,只要我封閉得夠徹底,就不會把我的秘密為人所知。
有一天下午放學,我在校門口看見了成老師,他笑盈盈地向我走來。我慌神了,第一反應是轉身就跑,可是站在他身邊的老師是我們的年級組長。她一面笑容可掬地與成老師聊著,一面叫住了我,「傅蕊?傅蕊!快過來!」
我十二萬分不情願地走回來,很多同學都在看著我。
「聽說你被選入少年寫作計劃了?怎麼沒有去呢,是有別的課外輔導太忙了對嗎?」
年級組長擅自替我做主,把課外活動的時間分開,每個禮拜三晚上我還可以不用來上晚自習,而是直接去少年寫作計劃。
我明白成老師不會這樣輕易放走我了。
第一次是他的試探。我什麼都沒有說出去,他便覺得靠近我是一件風險很低卻富有樂趣的事情。
我很清楚。因為我只能承受,卻不會粉碎自己,換來撕裂的真實。
世界上的對和錯沒有那麼絕對。我的父母一直在踐行這一點。對可以變成錯,錯也可能是對的。
我逃了,但是也沒逃多久。每個禮拜三,我跟在成老師身後,出了教室,左轉至他的公寓,距離學校晚自習下課還有2個鐘頭。
他很容易開心和狂熱,像歷史上的暴君,通過追逐和躲避的遊戲,讓我成為一隻徹底無助的小動物。我只存在皮肉的追捕與被捕獵間,喘息和哭泣,被扔給我的只是他說愛的語言,像一層厚厚的被子,覆蓋著我,假裝留有最後一絲體面。
什麼是真?什麼是假?我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這中間的界線逐漸模糊,直到混沌在一起,我輕啟嘴唇說,成老師,我喜歡你,好喜歡你。
我尤記得他的表情十分滿足,端詳著我,然後像是褒獎我的乖巧馴良,帶我去一家非常高級的餐廳吃飯。他甚至為了這頓飯先領我去買了一條絲質的連衣裙。輕薄光滑的絲棉在我的脖頸摩擦,讓我十分的不適應。
不過這些都被我吸納了。我吞噬光,也吞噬暗影,成老師給予的,我都吸納。電視劇常常能看到學生愛上老師,我們這樣平凡,攥著一把公寓的鑰匙,守住一份秘密的愛情,像這個城市到處上演的一樣。
妹妹開始念叨,姐姐生病了。
我反駁說我沒有。
媽媽說,你這陣子瘦的很,買給你的裙子穿著怎麼這樣寬大。
我想起另一隻柜子里掛著我的絲質連衣裙,它裹著我,瘦一點穿它更好看了。
老師問,傅蕊你最近無精打採的,成績有些下降,是不是課外寫作太佔用你的時間了?
我搖搖頭。於是老師跟爸爸媽媽說了。媽媽說,沒問題,我們跟成老師說說,如果小蕊想去,也可以以別的形式。
我很惶恐。不能周三晚上和老師呆在一起了。但是和老師度過的晚上卻更清晰地每晚出現。我不能合上眼睛。
我渴望見到成老師。用新的顏料在上一次塗抹的地方繼續作畫,堆砌,層次越豐富,越看不出痕迹。
用新的材料蓋在前面壘起的樓層,讓一切在搖搖欲墜的基座上繼續。不怕危樓,只怕停在那裡,被風掀倒,被暴雨沖刷垮,哪怕是晴天,陽光可能會曬得基座幾近融化。
在外面見過尹老師幾次。我覺得他像是完全十拿九穩了我,自鳴得意地,反而好像要故意跟我保持距離似的。
我出其不意地去了他的寓所。桌上有剛喝完的蜜桃汽水。我充滿疑惑地想,成老師只愛喝啤酒。蜜桃汽水,一定是女性,是年輕的女孩子嗎?
現在我連嫉妒和猜疑都會了。我是真的愛著成老師。我確信了。這讓我感到安慰。
他還愛我嗎?我心不在焉地做著題,成績下滑得更厲害了。爸爸媽媽嘆著氣,為我擔心。
最後浮浮沉沉,高三的時候,我經歷了一次歇斯底里。毫無預兆的,這天下午我剛見過成老師。他按住我的腦袋,一場歡愉后,依靠在床頭,抒發著他的感謝。他把和我的暗號簽在詩集上,再把詩集送給我。他念詩的樣子,在外人看來是一位非常優雅的老師,私底下感情更充沛,也更私人。我知道這向我的表白,突如其來的誇讚,也不過是我今時的服從,他此刻的滿足。
回到家中,媽媽又給拿出了營養劑和各種補品。妹妹正在一旁喝蜜桃汽水,看電視。電視里正放到成老師接受採訪,妹妹說,快看,你的寫作老師!
我尖叫著把媽媽買的營養劑和補品一肘子揮到地上,「別看了!」「關掉電視!」我還衝過去把妹妹手中的蜜桃汽水奪下來,直接扔進垃圾桶。
媽媽和妹妹都驚呆了,「你這是幹什麼!」
於是我飛奔入自己的房間,把桌面所有的試題,字典,資料,飛起的紙張凌亂,我不在乎,砸在地上形態分離垮掉,無所謂,我只想把這一切都給毀掉。
一本一本的扔也好累的,我吃驚地發現自己連一次性把這些東西全部毀掉的力氣都沒有。這樣想著,我自己倒地在一地狼藉中,吸納了足夠多的東西,我終於可以宣告,我再也無法掙扎著爬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