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北市的六月,天已經很熱了,尤其是晌午,太陽彷彿就懸在腦袋頂上,酷熱難躲,城市裡到處瀰漫著空氣發酵的氣味。
一群演員,大約有七八號人,陸陸續續地從電視台出來,準備趕往外景地點錄製綜藝,為即將開播的電視劇《愛的溫度》造勢。
其餘人先登一步都上了車,唯獨陸宇舟落了單。
「是我們台里安排不周,你就坐時老師的車吧,我去跟他說一聲。」
陸宇舟硬著頭皮說「行」。
節目導演走到一輛棕色埃爾法前,探進去半隻腦袋,語氣畢恭畢敬的:「時老師,麵包車坐不下了,能不能塞一個人到您車裡?」
「讓他過來吧。」懶洋洋的聲音從車裡飄出來,聽得陸宇舟直起雞皮疙瘩。
聲音主人便是導演口中的「時老師」,華鼎傳媒旗下藝人,出道四年,從籍籍無名的練習生一下子躍身國內影視劇一線,代言、雜誌、電視劇、電影……凡是能摻一腳的全被他霍霍個遍,去年還憑藉「無中生有的演技」水了個鳳凰電視節的視帝獎盃。
導演轉過頭,招手示意陸宇舟過來。
陸宇舟屁顛屁顛地小跑過去,未敢有一絲怠慢,神色間全是職場小蝦米初涉世事的謹慎。
「宇舟。」導演做了個請上車的手勢,「那咱們就濱海公園見。」
陸宇舟禮貌地點點頭:「哎,好。」
他跟時矜不怎麼熟,也沒法熟,咖位在那兒擺著呢,唯一交集就是劇里演了人家哥哥,有場推動情節的高-潮戲份,他按著劇本甩了人家一個巴掌。
甩完之後,全場靜悄悄的,所有眼睛都在看好戲似的盯著他,他哆嗦著手戰戰兢兢地問時矜:「力、力道還成嗎?」
「成,太成了,你可真有勁兒。」時矜頂著張黑臉走回了保姆車。
「天地良心啊,我當時真沒使勁兒,我也不敢使勁兒啊。」
打那之後,陸宇舟落了個碎叨的毛病。
「時老師,給您添麻煩了。」陸宇舟跨了一腳往車上邁,內心惶恐不安,生怕人家給他翻舊賬。
時矜沒搭腔,從小助理手中接過冰咖啡喝了一口,皺著眉頭微微不悅:「糖放多了。」
小助理說:「這附近只有一家店,看著就不太正宗,我還提醒他少放糖來著。」
時矜把咖啡塞回了助理手上,還是那副懶洋洋的調兒:「你拿去喝吧。」
說完,他摘下墨鏡將視線對上陸宇舟,一副窺視底層螻蟻的高姿態:「這人誰啊?」
小助理把咖啡塞進袋子里,說話聲也懶洋洋的,如出一轍的做作:「陸宇舟,演趙歌的那個,唱歌跟鴨子似的,嘎嘎叫喚,不讓他唱還非要唱。」
「哦,是他啊。」時矜故意拖出長長的尾音,「我記得,手勁兒特別大。」
陸宇舟心裡有愧,想著挨點擠兌也是應該的,這會兒一聲沒吭,抱歉地沖人家笑了笑,把屁股挪到椅子上。
「是叫陸宇舟吧,男幾號來著?」時矜狀似無意地問。
陸宇舟偏過頭,笑容特甜地說:「男三。」
「擠破腦袋爭來的吧。」
「我沒擠啊,試了回鏡就選上了。」
陸宇舟膚色瓷白,五官偏柔,眉眼間帶著點書卷氣,乍看像古墓派走出來的清冷少俠,當他迷茫地望著你時,那表情簡直比竇娥還無辜,他的經紀人就總說他這是長了張極具迷惑性的臉。
「聽你這意思,就你是試鏡選上的,我們都是走後門的唄。」時矜重新戴上墨鏡,動作瀟洒利索,明晃晃地不把對方放在眼裡,「以後說話好歹給別人留點餘地,別什麼時候得罪人了自己都不知道。」
小助理瞪了陸宇舟一眼,把手機遞給時矜,用手括著嘴巴湊到時矜耳朵邊,「秦總讓你晚上過去。」
陸宇舟心道,這悄悄話讓你說的,我全都聽見了,不過他表面上裝得毫不知情,等車裡靜下來,他忽然想起件事,拿出手機點進備註名為「老闆」的對話框。
最後一條消息還停留在自己兩小時前發過去的——「我這兩天都在外面錄綜藝,就不去你那兒了。」
那邊始終沒給回復,不知道看沒看見。
綜藝錄製結束,也是個中午,他的經紀人關平開車過來接他,陸宇舟坐在車上,想著這兩日遭遇的破事,突然嘆了聲氣。
「嘆什麼氣啊?」關平問。
陸宇舟把來龍去脈原原本本跟他講了一遍,關平聽罷,心平氣和道:「誰讓你打他了,碰到愛記仇的,有你受的。」
「我也是按著劇本啊,沒想他這麼不專業。」
「他跟你一樣,也不是正規戲劇學院出來的,能有多專業。」關平別有深意地笑了笑,「不過你可不能跟人家比,你就是個光桿司令,他有人捧。」
「誰在捧他?」
「說不清,可能背後有金主吧。」
陸宇舟想起那通電話,那金主應該是姓秦吧,他不動聲色地調試座椅,尋了個最舒服的角度,「他那金主挺厲害啊。」
「不厲害能給他搞到那麼多資源嘛,不過有得有失,撈著了資源,別的方面肯定得吃虧點。」
「他能吃什麼虧。」
「你之前沒看新聞吶,時矜身上有傷,他自己說是練舞的時候傷的,這話也就騙騙外行人,圈裡人誰不知道他那點事兒啊。估計那男的是個抖S,玩得還挺狠。」
陸宇舟突然有點惆悵,不由自主聯想到了自己,沒準自己在顧景衡眼中也是這副可以隨意欺辱的樣子——脫了褲子,誰不是兩條腿一個腚,誰又比誰高貴。
好在那人沒什麼富二代的通病,除了不愛說話,極少見他發火。
同情之餘,陸宇舟難免生出一絲慶幸:「還好我男朋友沒那麼變態。」
關平一直都知道他有個圈外男友,據說家產頗厚,可兩年過去,陸宇舟還是這副掙扎在娛樂圈邊緣的死樣子,沒有半點踩著金主平步青雲的跡象,關平估摸,十有八-九就是個暴發戶小老闆吧。
關平順口就問:「你那男朋友到底是幹嘛的呀?」
陸宇舟故作神秘道:「說出來嚇死你。」
關平笑了笑,一個暴發戶,他其實不太感興趣,「你要這麼說,那我還真有點好奇,說說看,怎麼個嚇法。」
其實在顧景衡身邊呆了兩年,陸宇舟對這個枕邊人也是知之甚少,他只知道,顧家早年是搞房地產起家的,後來規模漸大,商業帝國一路延伸至餐飲、金融投資、新能源等多個領域,秉承嚴謹正派的家風,顧景衡在外並不招搖,相反還十分低調。
這些還都是擺在明面上說的,真正有背景的是他母親的娘家,解放前就是北市的大戶,在那個年代能正兒八經擔得起「財團」兩字。
他對顧景衡的了解止於此,也只能止於此,高門望族的水,深到他不可想象,決不是他這個階層的人單憑眼睛就能看出來的。
陸宇舟想了想,慎重地組織好語言:「挺有錢的,長得帥,衣品也好,反正就是特別完美。」
關平打趣道:「這麼完美怎麼就讓你給摟著了?」
「大概是我比較貼心可人吧。」
「可拉倒吧,就你還貼心可人,你不給人搞破壞就不錯了。」
陸宇舟笑罵了句「討厭」,然後便靠在椅背上休息,想著那人除了外在條件,最吸引他的還是氣質——乾淨清澈,成熟穩重,明明自相矛盾,卻又相得益彰。
想起中學時代看閑書,依稀記得路內在《慈悲》里說過:「活到三十歲,人就會荒涼起來。」這話以前沒有體會,現在陸宇舟重新拾起來琢磨:男人一到三十歲,承受力變強,任何情緒都不會顯露在外了——顧景衡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從沒見他發過火,看著確實沒什麼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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