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認親
雪燭劍派白色的院牆高聳,朱門緊閉,門口站著兩名警戒的外門弟子,正興緻勃勃地談論著修行上的事,一人眉飛色舞說道,「我昨晚睡到三更時分,夢到一片雪野,月明如燭如炬,便感到自己好似化入天地之間,早晨醒來內視三宮,果然真元大有長進,看來我可能是一個不自知的劍道天才!」
另一人撇嘴道,「這算什麼,那天我在茅房如廁,正舒爽之時突然陷入一陣玄奇的境界,彷彿天地與我之間連成一線,便覺得一股靈氣從我頂上天靈灌下,一直到下方丹庭宮,好似瞬間開了三關,看來我成為內門弟子指日可待……」
二人正漫天胡侃,看到在門外石獅子後面探頭探腦的易允,立刻大喝一聲,「什麼人?」
「哪兒來的小叫花子,在我們門前鬼鬼祟祟,莫不成想要偷東西?」
易允深深吸了口氣,鼓起勇氣說道,「我,我要找你家主人,我是……」還沒等他自報家門,其中一人便不耐煩地說道,「你是什麼你是,不想死的話別在這兒添亂,滾滾滾!」
另一個人用劍鞘戳他的肩膀,一邊捂著鼻子,將他一直推到街對面,「雪燭劍派重地,豈是你這髒東西能進的,快些走開,衝撞了我家師父師娘,我打斷你的狗腿!」
易允一把抓住那人的劍鞘,雙目緊盯著他,猶如一隻受困的野獸,那雙眼底泛紅的雙眸讓雪燭弟子不由得心中一緊,沒來由感到有些發虛。
「嘿?小叫花子力氣倒是不小,我宰了你!」惱羞成怒的雪燭劍派弟子拔劍就要往下劈。
「你們幹什麼呢?」街上走來一個八九歲的少女,穿著一身紅色的裙裳,頭上梳著兩個抓髻,她瞥了眼易允,纖眉微蹙露出一抹厭憎,「不好好看門,跟一個小叫花子叫什麼勁,最近我爹心情不好,你們最好夾起尾巴!」
「速速將這臟坯打發走!」
二人在這少女面前低眉順眼,滿臉恭敬,低頭拱手道,「是,小師姐!」
抬頭想去打發了那個小乞丐,卻發現人已經不見了!
易允沿著牆根兒一直來到雪燭劍派後院,心中不勝凄苦悲涼,那個紅衣小姑娘便是他的表妹蘇玉婉,去年自己生日的時候她還跟著姑姑到墨溪城,自己還帶著她到果林中摘果子,兩人相處的很好!沒想到一年不見,竟然將自己忘了。
他看著自己那隻暗紅色滿是疤痕結痂的左手,心中又恨又痛。
「也難怪表妹認不出自己,如今自己這般模樣,從正門走是見不到姑姑的,看來只有趁著夜色找個狗洞偷偷溜進去,等見到了姑姑一切便真相大白了,姑姑最喜歡自己,到時候定要讓門口那兩個狗東西好看!」他心裡暗暗發勁。
他蹲在牆根兒處,抱著肩膀像一隻小雞般縮在那裡,肚子咕咕地叫,城內響起一陣犬吠,黃昏的天空飄起一道道炊煙,易允看著煙氣升入空中化於無形,他閉上眼睛想要小睡一會兒。
不知過了多久,腿上忽然一陣溫熱,他睜眼一看,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一隻黃毛狗翹著後退正在往他身上撒尿,易允惱火地一腳將它踢開,那隻黃毛狗夾著尾巴逃去,易允心想這附近的狗多半是雪燭劍派的人養的,跟著它說不定能找到進入院子里的法子。
他跟在黃狗身後,果然在一個靜謐之處發現一個狗洞,易允年紀小身條細,正好能從狗洞中鑽入,進入院落後易允發現這是雪燭劍派的後山院落,正是掌門居住之所,他心中大喜,躡手躡腳地往記憶中姑姑和姑父居住的院子找去。
說來奇怪,往日戒備森嚴的雪燭劍派,今日竟然顯得格外安靜,也不見巡邏的弟子,他找了好久,才遇到兩個身穿白衣的外門弟子,那兩人抬著一個大筐正往後門走去,其中一人說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大事,師父竟然將所有內門弟子叫走訓話,可憐咱們這些外門弟子,得不到宗門真傳每日還要干這些雜活兒!」
另一人嘿笑了一聲,「還能有什麼大事,肯定是為了墨溪城易氏那事兒唄,以前師父有什麼事兒都與師娘商議,可這幾天我都不見師父進師娘的院門,哎,看來師娘的日子不好過啊!」
易允聽到二人在談論姑姑和姑父,便悄悄跟在後面躲進樹叢。
迎面走來一個打掃庭院的外門弟子,看到二人抬著大筐,好奇地問道,「兩位師兄抬得什麼東西!」
「哼哼,你過來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那人莫名其妙,掀開蓋子一看,裡面竟然全是綾羅綢緞,金銀珠玉,精美的玉器古玩,還有幾樣閃爍著淡淡的光芒,一看便知是修士所用的法寶!
「這些東西哪兒來的?你們要抬到哪裡去?」
一人嘖聲惋惜道,「都是師娘的,她讓我們抬著這些東西扔到城外的亂葬崗扔了,真是暴殄天物!不要送給我們也好啊……」
打掃庭院的弟子笑道,「這東西就算給我,我也不敢要,現在誰和川東易氏沾邊兒誰倒霉!」
易允在草叢中借著月光看得真切,那裡許多東西都是娘送給姑姑的禮品,剩下的那些金銀珠玉,恐怕也是姑姑出嫁時易氏的陪嫁!他本就是聰慧的孩子,見此情此景,立刻聯想到一個可能,一陣巨大的失落籠罩心頭,彷彿從雲端跌落進無底的深淵!
就聽到身後的院子里傳來姑姑的氣惱的聲音,「你們兩個等會兒再走!」
「師娘後悔了?」
院子里一間房門打開,裡面扔出一件件華美的衣服,漆器,瓷瓶,銅鼎,全都一股腦扔到磚地上,「這些天魔碰過的骯髒東西也都一併扔到亂葬崗燒了!還有這隻孽畜……」
喵……一聲凄厲的貓叫,一隻墨玉靈貓被從房間里扔了出來,重重摔在地上沒了生息!
去年冬天的時候,易華菱回墨溪城,蘇玉婉見墨玉靈貓靈動可愛,便要走一隻帶回雪燭劍派養著,當時易允還有些不舍……
他沒再多看多等,默默轉身從來時路……那隻狗洞鑽了出去。
遠遠地站在街角,回頭看了眼雪燭劍派氣派的大門,易允用黑布遮住了自己的臉。
「從今往後,我名為『秦隕』!不報大仇,不呼本名!」
…………
雪燭劍派的人抬著那些華美的衣服器物一直來到閱陽城外的亂葬崗。
這裡埋葬的都是城內一些無兒無女的孤老修士,一生為修行所誤,資質平平,根骨不佳,卻不甘心做一介凡夫俗子,偏向那大道獨木橋,終其一生也未能開三關踏過那道門檻,最後身死魂消,連一個墳墓也無,還有的是些野修旁門,不知從哪兒淘來一本法訣玄功,也無名師指點,自己胡亂修鍊,最終氣脈倒行,三宮錯亂而死,也都一併埋在這裡。
二人隨便找了個地方挖個坑連同竹筐一起扔了進去,填了幾鍬土便轉身離去了,一人回頭看了幾眼,「這麼多值錢的東西,要不……咱們兩個留下一點如何?」
另一人不屑地看他一眼,「你想留自己留著吧,和修為大道相比,一點身外之物算得了什麼,見錢眼開,小心斷送了大好前程。」
幾隻食腐的野狗刨開泥土,圍著那筐衣服嗅來嗅去。
旁邊的草叢飛出一塊石頭,正砸在一條野狗的腦門兒上,野狗哀叫一聲夾著尾巴逃遠了,草叢裡站起一個消瘦的人影。
秦隕尾隨雪燭劍派二人一直來到亂葬崗,他蹲在地上將竹筐里的東西全都扒了出來,有女人的衣服,女人的飾物,珠玉,牙雕,擺飾,漆器等等,零零碎碎著實不少,他找了兩件看上去不那麼艷麗的衣服套在身上,又將值錢的珠玉金飾打了一個小包裹纏在身上。
竹筐的最底下,他摸到一個細滑綿軟的東西,抱出來一看,是那隻被易華菱摔死的墨玉靈貓。
「喵……」靈貓發出細細的叫聲,竟然還有一口氣在,他將黑貓揣在懷裡,正要起身離去,見閱陽城通向亂葬崗的茅草小道上走來一伙人,前面一人敲著一面銅鑼領路,後面跟著兩人,沒人各自還背著一個人,走在最後的一人提著個慘白的紙燈籠。
領路的那人一邊敲鑼一邊高聲喊喝,「魂兮歸來,南方不可止,雕題黑齒,得人肉以祀,以其骨為醢,魂兮歸來,西方不可托,流沙三千里,赤蟻若象,玄蜂若壺,魂兮歸來,北方不可住,增冰峨峨,飛雪千里,歸來歸來,不可以久也……」
一行人直奔著秦隕這邊走來,看到站在泥土中的秦隕,領頭的先是一愣,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中精芒一閃而過,嘴角掛起一抹邪異的笑容,抬手止住後面幾人。
「停!」他看了眼地上的大坑,點頭笑道,「不錯不錯,這兒有個現成的大坑!」
「少年,你要躺進去嗎?」
秦隕搖搖頭,離得近了他才看清那兩個人背著的竟然是兩個死人。
「那感情好,就將孫應老爺,朱曉夫人葬在此處吧!」
身後兩人身子一斜便將背著的死人丟進大坑裡,死屍大頭朝下栽了進去,頭插進泥里,領頭之人連敲三下銅鑼,「老爺夫人,往生極樂,過黃泉,登彼岸,來世根骨驚奇,天開三關,再為大修士!」
鏘~鏘~鏘~
「行了,埋吧!」
幾個人都隨身帶著短鍬,三下五除二就將兩具屍首埋了,秦隕就站在旁邊看著,感到十分好奇而且有趣,對那死人卻不怎麼害怕,領頭的蹲在坑沿兒上,看到他對死屍沒有任何懼怕,反而興緻勃勃,眼中讚許欣賞之意更勝,咧嘴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小子,這深更半夜的,你不回家去睡覺,在這荒郊野嶺做什麼,就不怕遇到鬼嗎?」
秦隕撇撇嘴說道,「鬼算什麼……」他心想自己以前在墨溪城時娘親就對自己說,鬼不過是人死後三魂不散,聚合而成的陰靈,在幽界之中比比皆是,比無常界的人還多,那些鬼魂邪煞,遇到修行之人也要退避三舍,整個洗墨山方圓千里之地,沒有任何幽界鬼物敢於侵犯。
「好,好啊,小小年紀就有如此膽識,真是個當『背屍人』的好苗子!」
領頭的往前湊了湊,一張黝黑的臉湊到秦隕面前眉開眼笑,秦隕這才看清面前之人,年紀看上去四五十歲,膚色黝黑,光禿禿的腦袋,一圈兒灰白的亂髮,臉上滿是皺紋,瞎了一隻眼睛,一張嘴露出一口歪歪扭扭的大黃牙。
這人真是怎麼看怎麼令人討厭!
偏趕上這時候秦隕的肚子咕咕叫了起來,一天沒怎麼吃東西,只餓的他心裡一陣發虛。
「小子,幾天沒吃東西了?「
秦隕很討厭這個人,又怕他搶自己身上的包袱,便向後退了一步警惕地看著他,那人哈哈一笑,「不用那麼緊張,這兒沒人會搶你的東西,在我們這一行有個規矩,死人的東西誰撿到就是誰的,不用說,你腰上那個小包袱裡面的金銀,都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吧?不用不好意思,不丟人!」
身後幾個人已經將那個土坑填平了,那人起身看著秦隕說道,「要是你沒地方去,就跟著我們,我們這行當雖然不怎麼光彩,不過混口飯吃還是辦得到的,你別以為我是拍花的人販子,老子是看你天生一身死氣,又不懼鬼怪,所以起了惜才之心,你小子長得這麼丑,哪個人販子能看上你,哈哈哈!」
他收拾了銅鑼,在墳頭兒上踩了幾腳,「要是想通了就跟我們走!」
說罷帶著幾個人沿原路返回閱陽城。
秦隕低頭想了想,自己眼下確實沒地方去可去,姑姑那裡他已經斷了念想,又不能回墨溪城,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至少先有了落腳之處!」他見那伙人已經走下了土丘,便緊跑幾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