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死地
秦雨竹抱著丈夫易逝川,易逝川已然行將就木,只剩下半口氣,他掙扎著看了看易允易克,又看了眼秦雨竹。
「我明白你的意思,讓我照顧他們二人活命……」
易逝川艱難地點了點頭,張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他用盡最後一絲真元,蘸著自己的血在空中繚亂地劃了一個字,『虛』,在生死之間領悟的第五個字。
寫完最後一筆,手無力地垂下,眼中的光彩散去了。
秦雨竹鬆開丈夫的屍身嘆了口氣,看著兩個已經被嚇得說不出話來的幼子,「是娘錯了,娘不該貪圖那靈龍脈靈嫡,以至於我們一家遭此劫難,允兒,克兒,你們過來!」
「娘……娘,爹他怎麼了……」易允顫抖著聲音問,眼中卻已經淚水橫流,他想從母親那裡聽到一句『你爹只是睡著了。』
秦雨竹搖搖頭,將兩個孩子攬在懷裡,「允兒,克兒,記住娘接下來說的話!」
「娘本不是人類,乃是外道大天魔女介諦摩羅的一道分身,因看到無常界男歡女愛而動了慾念,一縷神思來到無常界化身秦雨竹,與你爹相識相戀,生下你們兩個,娘縱身死不過是介諦摩羅一縷慾念破滅而已,但唯獨對不起你爹,也對不起你們!」
「今日娘拼盡一切也要為你們求得一線生機!」她將兩個孩子拉到身前抹去二人臉上的淚水,「閉上眼睛,張開嘴!」
「娘,你要幹什麼?」
「聽話!」
易允和易克聽話地照做,秦雨竹張開嘴吐出一團白色的光芒,正是那顆靈龍脈靈嫡,她伸手探入白光之中,手上的血肉被靈氣消融,終於在變成白骨之前將那團白光一分為二,兩團白光之中化出兩條細小的白龍在光芒中歡騰游曳。
她閃電般將裹著白龍的光芒塞進二人嘴裡,然後捂住他們的嘴!
易允只感覺喉嚨好像被火燒一樣痛苦,本能地掙扎著要推開母親的手,驚恐地看著秦雨竹,秦雨竹側過頭眼中含淚不忍觀看,「忍一忍,一會兒就好了!」
不知過了多久,易允只感覺已經過了一萬年,喉嚨中的灼燒痛苦終於緩解,只是腹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堵在胸口,讓他吐也吐不出,咽又咽不下去,易克也好不到哪兒去,小臉兒憋的通紅。
「娘,你給我吃得什麼東西?」
秦雨竹沒有直接回答,她將二人拉到兩側,指著東邊幽暗的林子對易允說道,「允兒你帶著弟弟往那邊跑,不論聽到什麼都不要回頭。」
「還有!」她紅色的眸子里閃爍著仇恨的火焰,咬牙切齒說道,「記住那些人的臉,記住害我們一家的每一個人,將來如果你們哪個修為有成,莫要忘了今日的仇恨。」
易允年紀更大一些,心智也更為成熟,知道娘說得恐怕已是決絕之言,他擦去臉上的淚痕重重地點點頭,「娘,允兒記住了!我會照顧好小克的。」說著不顧易克哭嚎,拉著他往幽暗的林子跑去。
秦雨竹一直看著兩個幼子小小的背影消失在陰翳的林子里,才轉過頭深深地吸了口氣,完好的那隻手探進地面,「天魔噬靈大法!」
剎那間整個洗墨山大地顫動,林中禽鳥驚惶飛起,黑雲般瀰漫半個天空,無數靈獸同時嘶號,墨色的草木落葉如雪,瞬間凋零,整個洗墨山的靈脈好像被人咬破一個缺口,吸幹了血液。
秦雨竹從地下抓出一縷水墨色的幽光,在她手心轉動,似一條薄紗!她對著幽光吹氣,那團幽光在手心旋轉的越發歡快,顏色漸漸變得明亮,最後竟然變成和之前靈龍脈靈嫡一般無二。
「易氏宗親,你們不念同族之宜,坐視我夫妻遭此大難,今日我便奪了這條秀龍支脈,為我兒取得一線生機!洗墨山從此成為靈氣枯竭之地,莫要怪我!」
空氣扭曲了起來,好像被人撕開一層看不見的膜,一個身穿青色老舊道袍的老者出現在秦雨竹面前,手執竹丈,上面掛著一個黑色的泥壺,「川東易氏的虛字訣,倒也有點兒門道,『虛實相間,以虛避實,憑空開闢一方虛無小天地』用來藏人最好不過,可惜虛假的天地終究如同泡影,總會破滅,老夫略施手段還是瞧出了破綻!」
秦雨竹看向老者,「你又是什麼人,也是劍天子派來害我一家的?」
「非也,非也,老夫懸壺濟世,救死扶傷,乃是一個大大的好人,世人都叫我『活菩薩』,真名嘛我也記不清了,苦境修者都叫我『壺道人』,此次來墨溪山,倒和劍天子無關。」
他向前走了兩步,「來吧,將靈龍脈靈嫡交出來,老夫一高興說不定救你一命!」
「就憑你?」
「怎麼,你不信我能從太白當道那些人手底下救你?」
秦雨竹不屑道,「我是說,就憑你也想讓我將靈嫡交給你?」
「哈哈哈,想不到易夫人還是個風趣之人,罷了罷了,老夫多年不出手,年輕後輩們都快忘了老夫的手段,今日就讓你這外道天魔見識一番,何為『夢裡乾坤大,壺中日月長』。」
此時墨溪城內。
和尚站起身,伸手接下降魔杵,站在原地似乎在思索著什麼,僵硬的臉越發凝重而凄苦,似乎正在被某種心魔所擾!
「大師?」受他庇護才得活命的墨溪城百姓小心地喚了一聲。
和尚回過神來,似乎做了什麼決定,仰頭望著天空,鐵青的嘴唇翕動,「師父,願你所見皆為未來!」
他攤開手,手中降魔杵上一道幽光衝天而去。
「大師如何稱呼?我等仰仗大師無上法力,方得活命,請大師移駕寒舍也好讓我等擺下素齋款待!」一個財主模樣的中年人拱手說道。
和尚搖搖頭,「貧僧法號枯心!」說罷向著城門方向走去,無論誰再搭話亦不回答。
那道幽光落入幾十裡外的洗墨山果林當中,化作一個千嬌百媚的女子,穿著一身粉紅裙裳,風情萬種,卻不見絲毫媚態,反而有一絲出塵之氣,她好奇地左顧右盼,又像動物一樣仰著鼻子對著林子嗅了嗅,彷彿再找什麼東西。
然後腳步輕快地沿著一個方向走去。
…………
易逝川死前寫下的『虛』字訣被壺道人所破,以虛避實之法便如泡影般破滅!
易允易克二人的氣息再次出現在太白當道等人視線內,兩人根骨奇佳,尤其天生三關已開,與地脈靈氣貫通,在修行者眼中,便好似暗室之燭洞中之火。
步凌塵眯眼看向墨溪山東麓,笑道,「易逝川已死,還剩下一隻天魔,兩隻半魔……嗯?那隻天魔的氣息不見了!」
「是壺道人!」穆蘭白夜露出冷笑,「那老兒居心叵測,跟在我們身後暗中動了手腳!」
「三師兄,我去殺了他!」夏司良惡狠狠道。
棠溪劍派掌門蘇劍闔卻說道,「壺道人是成名多年的散修,此番出手必然有所倚仗,我們何必多樹強敵,重要的是那顆靈龍脈靈嫡!」
穆蘭白夜沉吟片刻,對蘇劍闔和步凌塵說道,「你二人去找壺道人,那隻天魔可交給他處置,但靈龍脈靈嫡必須交出來,如果他拒絕,殺!」
蘇劍闔點了點頭,覺得如此最為穩妥,步凌塵笑道,「最好那壺道人貪婪一點,硬氣一點,不配合一點,在下看他不爽可是很久了,我倒是想領教一下他那乾坤日月壺是否真如傳聞中那樣玄妙。」
說罷身化一道流光往壺道人那邊落去,蘇劍闔緊隨其後。
蘇劍闔在空中問步凌塵,「凌塵兄和那壺道人有舊怨?」
「舊怨倒是沒有,只是不喜歡邋遢腌臢之人罷了,太白當道倒是給了咱們二人一個好差事!」
「此話怎講,那壺道人可不是易與之輩!」
步凌塵笑道,「壺道人再不好對付,總好過殺兩個天真的孩子,我可不想背上殘殺童稚的惡名,這個鍋,就讓他太白當道去背吧!」
且不提步凌塵和蘇劍闔去找壺道人索要靈嫡,這邊夏司良望著正在緩慢遠去的兩股氣息,問穆蘭白夜,「三師兄,那兩個孽種怎麼處置,斬草除根還是帶回崑崙墟交給師父發落!」
「師父所謀皆三界事,這等小事何必勞煩他老人家!」他看了眼呂牽牛,「呂掌門,剿滅天魔餘孽之功勞,便送給你吧!」
呂牽牛深深吸了口氣,拱了拱手沒說話,卻是狠狠一掌拍在荒牛屁股上,「去!」
青黑色荒牛吃痛一聲哞叫,身形暴漲化作小山大小,在林中橫衝直撞追了出去。
林中易允拉著弟弟易克的手,在崎嶇難行的密林間漫無目的地奔跑,他不知道自己已經跑了多遠,也不知道終點在何方,他只知道娘讓他帶著弟弟往東面跑,所以在娘親沒有喊停的時候,他就一直跑下去!
「哥,我跑不動了!」
易允停下將易克背在身上,爬過一根根粗壯古老的樹根,本來已經筋疲力竭,全靠著心中的恐懼撐著,如此一來行動頓時緩了下來,身後那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伴隨著古木狼林被連根拔起,攔腰撞斷的巨大斷裂聲!
他回頭瞥了一眼,見一頭壯碩如小山般的巨牛在夜色之中正向著自己衝來,那青黑色巨牛全身肌肉隆起,圓瞪二目,鼻子里噴出一陣陣白氣,因為被主人打了一掌,所以憤怒之極,狂暴之極。
眼看著就要追上自己,易允停下將易克塞到一個樹洞里,將身上的外衣罩在他身上,「小克,你藏在這裡不要動,我引開它再來找你!」
易克躲在衣服下面,在樹洞里攥著小拳頭,眼淚汪汪地看著易允,「哥,你要回來啊!」
易允點點頭,從旁邊撿了塊石頭,迎著荒牛跑了過去,他是天魔之子,天生力氣比尋常的孩子大,將碗口大小的石頭丟在荒牛頭上,「怪物,我在這兒呢!」
荒牛之前憑著氣息追殺二人,此時看到易允,牛眼之中凶光暴漲,在樹木密集的山林間生生犁開一條路撲了過去,易允專挑狹窄崎嶇的地方跑,繞著樹木矮丘躲避,將荒牛引開離易克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