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一輩子
許伯母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盯著我的雙眼。
「阿徹不是幫忙找了一個國外的專家?」
沒想到許徹連這件事都已經告訴過她,我輕輕「嗯」了一聲。
她嘆了口氣,「等專家來看看吧,阿徹找的人肯定靠譜,你也不要太擔心。」
我驚訝地抬眼,視線飛快掃過她的眉眼。
見狀,她勾起嘴角笑了笑,「是不是沒想到我會對你說這樣的話?」
「是。」我很坦然地承認了,「我也沒想到您會來這裡。」
我一直以為她恨不得白家所有人都下地獄,從沒想象有一天會和她在母親醫院樓下悠然散步,還聽到她祝福母親早日康復。
這種偶然得知一直以為的仇人其實並沒有想象中那麼討厭自己的落差,讓人有些恍惚。
「不用這麼驚訝,我也算認識你母親很多年的故人。」她說道,眼中閃過一絲暗淡,「如果後來的事情沒有發生過,我和她現在沒準依然是好朋友。」
好朋友?
我挑眉,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她平靜地同我對視,良久才輕輕感慨了一句,像是無奈又像是自嘲,「他們倆真的是什麼都沒有告訴過你。」
沒頭沒尾的一句陳述,我卻好像聽懂了。
鼓起勇氣問道,「當年,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
「發生了什麼,阿徹沒和你講過?」
回憶被這句話瞬間扯回那個冷清的墓園,肅穆的墓碑,許徹堅硬如鐵的側臉一一浮現眼前。
我咬著嘴唇,還是不死心地追問,「他說的都是真的嗎?」
她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突然說起許徹。
「你有的時候有沒有覺得阿徹話太少了,總是喜歡一個人安安靜靜呆著。」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只好看著她保持沉默。
不過她似乎也不需要我回答問題,自顧自往下講道,「其實他小的時候很愛笑,雖然有些調皮但待人友善,自己有兩顆糖就肯定會分朋友一顆嘗嘗,是個十分討人喜歡的孩子。」
她像是同時回憶起了她口中許徹小時候的討喜模樣,嘴角的笑容擴大了不少。
不過,愛笑的許徹?
我無論怎麼想象,都勾畫不出縮小版的許徹每天笑容燦爛的樣子。
「你知道他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不苟言笑,無論遇到什麼事都只會藏在心裡一個人默默承受嗎?」
她話鋒一轉,剛剛溫情脈脈的語氣頓時蒸發在空氣里,彷彿全是我自己的幻覺。
我垂下頭,大概已經猜到她準備說什麼。
「突然遭遇了家庭變故,失去了父親,被迫拋下所有,背井離鄉艱難討個溫飽的生活,不管是誰都會性情大變。何況那時候,他還只是個幾歲大的孩子,對一切都還懵懵懂懂。」
「我的前半生都沒有為生計發過一天的愁,自然也不是什麼女強人。」
她慢慢抬起手臂,把雙手攤開在透過樹葉縫隙灑下來的斑駁陽光底下。
我第一次仔細地打量她的雙手。一雙粗糙的手,上面布滿了辛苦勞作留下的疤痕和不會痊癒的厚繭。
和她那張帶上歲月痕迹卻依然秀麗的臉龐對比起來,這就像是雙別人的手。
「他看著我靠勞動艱難地維持每日的開銷,慢慢就變得沉默寡言起來。」
她說完,側過頭看我,「不用把我們這十多二十年受過的苦全部講給你聽,你也應該明白的吧?」
我依舊垂著頭,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是在憑什麼質疑真假?」她冷冷地說道。
我腦袋裡「轟」得一聲,就像是在裡面放了串鞭炮一樣,劈里啪啦一陣巨響。
過了好一會,才重新匯聚了一絲勇氣為自己辯解,只是聲音顯得那麼弱小又唯唯諾諾。
「我知道他沒有理由騙我,可我,我從沒聽爸媽講起過這些事...」
「白鋒他當然不會講!」提起我爸的時候,她的聲音驟然高了八度,再也維持不住之前淡然的神色。
大概是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些誇張,她深吸了一口氣,稍微平靜了一下才繼續道。
「他不會講,因為他不敢講,這些事怕是連你母親也只是一知半解。明明是受人恩惠才有了發揮才華的機會,卻是從第一天開始就對抱著利用的心情對待他的恩人,像條毒蛇一般潛伏在草叢裡,只等著合適的機會給對方致命一擊。他怎麼敢告訴他最寶貝的妻子和女兒,告訴她們他就是這麼惡毒的一個人!」
「我爸不是這樣的人!」聽到這裡我也忍不住拔高了音量。
我可以忍受她冷漠的態度,也接受她並不喜歡我的事實。
也許許家的問題的確和父親有關,但那個記憶里總是笑得溫柔,只要我和母親開口說喜歡,就會努力把全世界都搬到我們面前的人,絕對不會是她剛剛說的這種人。
他已經走了,甚至沒有辦法為自己辯解一句話,我不允許有人再來污衊他。
「你相不相信他都是這種人。」對比起來,這個時候的她比我顯得平靜多了。
她繼續說道,「我今天也不是想和你討論你父親的為人,只是很想問問你是怎麼想的。」
「什麼意思?」
「早在阿徹來你家之前,他就已經把自己的計劃全部告訴過我,所以我雖然人不在這裡,過程卻知道得一清二楚,你們之間的感情本就是假的,阿徹已經拿回了屬於許家的東西,你們也早就分開,這應該就是結局才對,你為什麼要回來?」
我愣了一下。
她問我,我為什麼要回來?
「是許徹找到我,要和我重新開始的。」我低聲辯解道。
「我的兒子我很清楚,他雖然看上去冷漠,但最重情重義,也許是對利用了你的感情有所愧疚才會放你和你母親一條生路,但他從小就知道我們兩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是一個解不開的死結,他這麼理智內斂的人,怎麼可能會對你動真情?」
她說得斬釘截鐵沒有一絲猶豫,我感覺像是墜入了冰霜地窖,大中午的暖陽底下依然手腳冰涼。
我不說話,她卻還在繼續。
「不管你是準備報復,還是真的喜歡上了我們阿徹,我都勸你趁早放棄。我不會讓你有機會傷害他,我這一關你絕對過不了。」
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
「一輩子都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