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積怨
這一夜,風颳了一個晚上,顧妍華用單薄的被子死死的捂著身子,她獃滯的目光死死地盯著在寒風中跳動的燭火。
狂風的呼嘯聲彷彿隱藏著那幾個無辜枉死北齊宮女凄厲的呼叫聲,窗門肆意搖擺,樹影晃動彷彿是猙獰的魔鬼,顧妍華抱緊了自己的身子,生怕外頭的影子會走進來找自己索命。
無論前世今日,她還是頭一次見到鮮活的生命在眼前慘死。
她不敢睡,也不敢動,只要一閉上眼睛便會看到那幾個被打的血肉模糊的宮女。
高牆之上,依靠在牆角的大榕樹上,稜角分明的側臉在月光下盈盈透著幾分冷玉的光澤,微弱的燭光下那個女人抱著自己縮在角落裡。
從玉乾宮出來,南景珩在宮中逗留了一陣,昨夜的事情實在太詭異。
王太后堅持稱沒有下過葯,但南景珩一向知道自己的自持能力,還不至於饑渴到隨意與人交歡。
況且,他是王爺,要帶一個失身於自己的宮女簡直就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太后卻一再推辭還大吵大鬧。本來想求皇兄將人賞了他,可誰知道,皇兄竟然病重不肯見人,才要出門便遇見紅嬤嬤押著北齊的宮人侍從往冷宮方向去。
昨日的婚禮實在太奇怪,帝后大婚皇后不受文武百官皇室宗親朝拜,竟然還是從側門入宮,禮儀十分疏忽簡直比秀女入宮還要冷清許多。
母后是妃嬪出身不能走正門入宮,本來以為不過是女人間的小心眼,誰曾想到,皇后入宮第二日,皇后的陪嫁宮人竟然全部發落到冷宮去。
一時好奇,南景珩便悄悄跟了進來,她並非傾國之姿,但周身卻有一種所有女人都沒有的氣魄。
雖在逆境,卻有一種涅槃鳳凰般不屈的傲氣。
「紅嬤嬤,本宮命令你,放了她們,太后若是責怪,本宮一人承擔!」
這句話聲音不大,卻如深山古剎的鐘鼓徹徹響。
後宮女人之間的鬥爭層出不窮,唯獨她竟然為了幾個宮女不顧自身的安危。
她在這異國後宮如履薄冰,卻還願意顧及同鄉之誼,這樣的女子後宮是不曾有過的。
她毫無畏懼斥責紅嬤嬤,一雙美目閃爍著比驕陽還要熾烈的芒。
「啊!」
一聲凄厲的尖叫劃破寂靜的夜宮,南景珩心中一絲異樣,立刻從圍牆上跳了下來,朝顧妍華的屋子奔去。
推開門,見女人緊緊蜷縮起自己的身子,靠在床榻的一角,雙手捂著耳朵,像是受了驚嚇,鳳目含光,十分楚楚可憐。
南景珩靜默著走上前,誰曾想,那女人見了他竟然如發瘋了一般,操起一個枕頭朝他扔了過來,驚叫道:「走開,別過來,走開!」
南景珩避開枕頭,心生怒意,負氣一甩衣袖,才走到門口回過眸去,冷聲道:「在後宮這種地方裝瘋賣傻,你的路也算是走到盡頭了,我南國不會要一個瘋女人做皇后,自己好生掂量。」
顧妍華警惕地盯著南景珩,她認得那雙眼睛,記得這個男人身上獨特的清苦的佛爛花味道。
就是這個男人奪走了她的清白之軀!
四目相對,一個是無情無欲,清冷無波。另一個卻是淚光盈盈,怨恨滔天。
南景珩心裡生出幾分厭惡來,後宮的女子心思詭異,想法也多有偏激,這個北齊郡主大約是因為在南國受到冷遇無處宣洩,所以才把他恨上了。
原來還以為是個和別人不一樣的女子,也不過如此罷了。
顧妍華恨的心如刀絞,此刻仇人就在面前,她卻無能為自己報仇。
南景珩拂袖而去,顧妍華伸手毫不猶豫地抹去腮邊的一滴淚珠,眼裡露出狠戾的光芒。
第二天,顧妍華倚在門口望著湛藍的天空,她能看到都除了四四方方的宮牆,便只有腐朽的門窗。才進來短短兩日,顧妍華感覺自己也像床榻上帶著霉味的被子一般,發霉腐敗。
芸香這次並沒有送膳食過來,是派了一個大約十來歲的小宮女。
冷宮有十來處院落,大多都是幾個人一個院子,外頭上了鎖,只留一個玉盤大小的小門方便宮女太監送膳食。顧妍華身份特殊,前門雖然上了鎖,角門上卻留著,只是顧妍華不能出去,外頭的人可以進來。
膳食與昨日無異,那宮女站在一旁伺候顧妍華用膳后才收拾了離開。
宮女走後,顧妍華從房間里端了一張小板凳坐在院子里曬太陽,又將窗門敞開。而然高高的牆壁將溫暖的陽光隔絕,只依稀可見半空之中驕陽烈日,卻是猶如冷月一般毫無暖意。
晌午時分,角門再次打開,來了三四個人的樣子,兩個太監抬著屏風將她隔開,又將金線綁在手腕上。
不用說,應該是太醫來診脈了。
顧妍華不解合意,只得任意他們擺布。
太醫走後,芸香手裡提著食盒走進院子里,見顧妍華只顧看著天空並不理人,含了幾分淡薄的笑道:「皇后若是一直這麼看下去也不見得能飛出去。」
顧妍華剜了芸香一眼,並不理會。
芸香知道顧妍華是疑心昨夜紅嬤嬤處置北齊宮女是她告的狀,心裡記恨著。
芸香也不為自己辯白,嗓音冷清,玉珠落盤般擲地有聲:「奴婢本姓王,是太後娘娘母家家生子,家父王侃從五品知府,姑母王紅,後宮宮女掌事,奴婢王芸香冷宮主事。」
顧妍華將芸香的話放在心裡細細揣摩,突然變了臉色,霍然站起身來,盯著芸香的臉,一字一頓:「你說什麼?」
芸香知道顧妍華將她的話聽明白了,面含微笑:「正如娘娘聽到的,奴婢是那位位高權重紅嬤嬤的親侄女。」
顧妍華冷冷的笑了幾聲,轉身進屋反手將房門緊閉。
芸香見狀,也不氣餒,將食盒放在房門口,高聲道:「皇後娘娘,奴婢奉命送了些時新水果給您。」
顧妍華的心裡如有五味雜陳,進南國後宮不過三日,然她的心境卻早已不是那個嬌憨天真的少女。
後宮,果然是教會所有女人成長最好的地方。
良久,顧妍華才打開門,引來的是一道帶著些許期待,些許興奮的目光。
「我說過,我是皇后,把地上的東西扔出去!重新換來。」顧妍華神色據厲,嗓音中蘊含了不容置疑的味道,將一個不屈不饒的皇后形象演繹的淋漓盡致。
芸香漆黑的瞳孔中閃過一道稍縱即逝的喜悅,俯下身去將食盒拿了起來默默地道了一聲:「是。」便離去。
顧妍華猶不解氣,朝芸香去的方向啐了一口方才進屋。
芸香出門時臉色不大好看,一老嬤嬤上前問:「姑姑這是怎麼了?好好的和誰生氣?」
芸香甩了手帕,怒氣沖沖地道:「你說為誰,都關在冷宮裡來了還擺皇后架子,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不成?」
說完,將食盒塞給老嬤嬤,賭氣走了。
晚膳和水果芸香是大半夜才給顧妍華送了去,出來時,芸香的臉色更不好看。
第二日一早,還是那個小宮女給顧妍華送膳食,之後便是太醫請脈。顧妍華一直覺得奇怪,她自幼身體康健,為何每日太醫都要來探脈?
當日晚間,顧妍華便將心裡的疑惑告訴芸香。
芸香揣測半日也猜不透太后的用意,問道:「陛下可曾臨幸過您?又或者是說了什麼讓太後娘娘疑心的話來?」
顧妍華只覺芸香的話彷彿是一雙藏在暗處的黑手,驀然扼住了咽喉。
那日兩人不和都是迷惑藏在這冷宮暗處的眼睛,芸香與紅嬤嬤雖是至親,但二人卻早已勢同水火。
芸香想要離開這個噬人陰冷的冷宮,然冷宮中的女人不是瘋了便是先帝妃嬪,有太后在,這些先帝妃嬪再無出頭之日。唯一當今天子的皇后,她出身與別的妃嬪不同,是北齊與南國交好的象徵。
顧妍華在南國的深宮之中彷彿是御花園中微不足道的綠葉,隨意的一隻手便可折下來。她要活著,不受人擺布好好的活著,除了芸香她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