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反抗
南景珩一邊說著,目光卻是不自覺的移到了剛剛站起身的顧研華身上。顧研華卻是躲開了南景珩的視線,微垂下頭掩去眼中的怨恨,繁瑣的鏤空素銀頭面也跟著發出清脆的響聲。
王太后如何察覺不到南景珩的異樣,拉著顧研華的手愈發加大了力道,她緩慢不失威嚴的開口道:「我南國自古以禮立國,名正才可言順,名正自當言順。」她說著,一邊狠狠的瞪了南景珩一眼,警告他在這關鍵時刻不要生出什麼不合時宜的想法來。
王太后拿出錦帕拭拭眼睛不存在的淚珠,斂去多餘的情緒,繼續道:「皇帝駕崩,皇后腹中留下的皇嗣必是天佑我南國啊,以後還要多多仰仗諸位愛卿齊心協助皇儲,佑我南國國祚綿長。」
聽著太后這番話,殿中眾人心思各異,但卻是紛紛行大禮道:「太後娘娘安康,太後娘娘長樂無極。」
顧研華聽著王太后短短數句便輕而易舉的決定了自己和腹中胎兒的命運,寒意自心底攀升而起,凍得她四肢百骸都有些輕顫,這偌大的宮殿將再無她絲毫的容身之地。
顧研華清醒的知道,生出肚中的孩子,也到了她的死期。她這個所謂的和親來做皇后的郡主,不過是擺在後宮用來生育的工具罷了。肚中的孩子不會屬於她,將成為王太后控制南國的工具。
南景珩剛要開口說些什麼,一旁的長公主卻是率先開了口:「母后和皇嫂切記保重身體,單是為了腹中的皇嗣也要照顧好自己,皇兄在天之靈也不願看到你們這般傷心的……」
長公主話未說完卻是哽咽出聲,以帕掩面,斷斷續續的說道:「兒臣,兒臣思念皇兄,實在失禮了。」
大殿之中又是一片啜泣之聲,南景珩聽著嗚嗚嚷嚷的一片哭聲,心中沒來由的生出一陣煩悶。他現在只想離開這裡,遠離這片是非之地。
這滿地跪伏著痛哭的人,又有幾人是真心實意呢,又有幾人是真真正正的悲慟於自己離世的皇兄呢?
南景珩微微抬眼,大殿之中雕欄玉柱皆是一片縞素之色,案台之上堆放著各式各樣的祭品,往日里的鎏金燈盞都是換上了素色的燈飾,角落裡堆著數團剛剛燃燒的紙錢灰。
滿眼的肅穆之中,南景珩心中生出的濃濃的悲涼,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即便貴為皇親國戚,那又如何。面上富麗堂皇風光無限,其後的無奈心酸又有誰人知曉。
南景珩退後幾步,卻是剛好看到了顧研華的眼神,那眼神之中徹骨的冰冷絕望反抗,透露著身陷深淵絕境之人最後的掙扎。
那眼神,一瞬間便刺入了南景珩的的內心深處。
南景珩再凝神望過去的時候,顧研華神色已經恢復如常,眼底亦是一片的平靜,好似剛剛的絕望是只是他的錯覺一般。
再之後又說了些什麼,顧研華已是不知,她渾渾噩噩的如同木偶一般被牽引著,頷首、回禮、跪伏、行大禮、哽咽、哭泣……都變成了儀式化的東西。
「嗡——」何處傳來的鐘鳴聲,一下又一下,放佛敲響在人心間。鐘鳴聲終於將顧研華的理智拉回了現實,殿中的人已經散去了許多,留下的寥寥數人都是在南國身份無比尊貴的夫人。
殿外的鐘聲已然奏響,皇宮附近的廟宇依次跟隨,緊接著城中的,城外的……
帝王駕崩,國喪,喪鐘鳴。
喪鐘為誰而鳴。
一下又一下的鐘聲灌耳,哀轉不絕,跪在靈前蒲團上的顧研華淚水大顆大顆的墜落。她好恨,她恨將她遣送至此和親的君主,她恨設計害她的王太后,她恨辱她清白的南景珩。
她不甘心,她不甘就這樣淪落至任人擺弄的境地。
前世孤苦一生,這一世父母的關懷呵護實在讓她眷戀不舍,還有腹中的孩子,顧研華掩在袖袍中的手輕撫在小腹上。
她用錦帕將臉頰上未乾的淚痕拭去,她緩緩站起身,在一片跪伏在地的夫人之中,站著的她尤為觸目。
她站著,寬大的孝服衣袖垂落,隨著自殿外傳來的微風輕擺著。明明素淡的妝容,卻偏偏似高山流水一般,恍如高山之巔的白雪,神聖不可侵犯。
這樣的她,南景珩發現自己竟是移不開視線。
殿中的人看到了,王太后也看到了,她眉頭緊蹙,沒來由的一陣心慌,似乎有什麼超脫她控制的事情即將發生一般。
王太后剛欲開口呵斥,顧研華卻先她一步開口,「太後娘娘,臣妾先前有些失態,可否能去偏殿整理一下儀容,以免接下去殿前失儀。」
王太后心中不滿,然而顧研華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若她不允似乎有些過於不近人情了。
「罷了,且都到偏殿稍事休整去罷。」
顧研華行禮,轉身,禮節做的一絲不苟。芸香也跟著起身行禮,跟在顧研華身後向殿門處走去。
顧研華踩著青璃色的地磚,繞過殿前的插屏,走到殿門口的一瞬間,一片大好的春光撲面而來。
新抽的嫩綠,清澈明亮的日光,和煦的春風,彷彿一下子便驅散了她心中所有的怨憤不安,所有的絕望不甘。
她一個人在前面走著,芸香在落後半步的位置緊緊的跟著,身後還有幾個小丫鬟隔著幾步距離跟著。顧研華心中冷笑,這宮牆之內,她又能逃到哪裡去,王太后當真是心思縝密,防她防的緊。
前夜才下了一場雨,殿門口不遠處的石子路上還殘留著些許的濕意,小路兩旁新抽的綠葉之上染著一層動人心魄的翠綠色。
遠離了殿中的哭聲,枝葉扶疏之間分外的清凈,顧研華的心中亦是沉靜了許多。地面上的落葉已經陳腐,踩在腳下軟綿綿的。
顧研華並沒能看多久,很快便到了用於休憩的偏殿。皇帝駕崩,此時的懷著皇儲的她按照國禮講便應是太后的位分。
而且若是皇儲年幼,太后的權位自是數一數二的,旁人也是懷了這份心思,對顧研華伺候的萬分小心,在偏殿之中更是為這位太後娘娘安排了專門的房間,生怕一個不小心得罪了未來的南國掌事人。
而少數生活在南國最高層全力漩渦之中的明眼人,自是隱約著能摸到王太后的心思。顧研華在他們眼中不過是一個擺設罷了,遠不及王太後半絲毫毛的重要性。
顧研華也不轉身,只是微微偏轉過頭看了芸香一眼,芸香立刻適時的開口道:「太後娘娘要更衣修飾一番,麻煩你們去籌備吧。」畢竟是宮中,芸香收斂了許多,一番話說得很是禮貌。
跟著顧研華進了偏殿的三個小宮女卻是一動不動,垂首站在偏殿門口的位置,彷彿沒有聽到芸香說什麼一樣。
「連哀家的話都不放在耳朵里嗎?」顧研華的轉過身,冷冷的眼神掃過那三個宮女,音調驟然提高了幾度,在空曠的房間之中顯得很是尖銳刺耳。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請娘娘恕罪。」她三人哪禁得住顧研華的聲勢,連忙跪伏在地不斷的請罪。
「那還不快去準備?」顧研華聲音之中已是帶了幾分不耐煩。那三個小宮女卻是互相看看,眼神之中流露處明顯的為難掙扎之色,最終她們留下兩人,支出去了一人去準備。
顧研華看著這一幕心中卻是一沉,王太后,不,現在應該已經是太皇太后了。她如今防範顧研華已是到了這種境地,那麼後者接下來想要做的事情無異是難上加難。
她眉頭緊皺著,藏在衣袖之中的纖纖玉手緊攥著。看來今天計劃的第一步就要泡湯了,她根本沒有進行下去的機會。
顧研華想找個機會與南景珩會上一會,早都聽聞南國有個淡迫名利不染世俗的閑散王爺,只是不知確實如此還是刻意所為混淆視聽。若傳言屬真,他的生母王太后又是此等利欲熏心之輩,那麼二者之間必有極大的嫌隙存在。
現在舉目無親甚至走投無路的境地之下,她必須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哪怕不擇手段,哪怕她恨之至深。指甲深深的嵌進肉里,顧研華卻像是無所覺一般,芸香和南景珩是目前的她所能找到的最大的突破之處。
顧研華蓮步輕移,輕坐到軟塌上,端起碧玉的茶盞細細的品著,時不時的還夾一塊點心吃著。既然說了是來休憩的,那麼做戲自是要做全套。
顧研華尋盡了法子,卻始終無法將那幾個宮女遣開。她又不敢做的太過於明顯,顧研華心中暗急,她手指輕敲著案幾,心中不斷思量著各式的法子。
「紅嬤嬤吉祥。」突然的見禮聲將顧研華從自己的思緒中拉回了現實,看到紅嬤嬤的瞬間,顧研華只覺得心中一沉。在這種時候,紅嬤嬤來面見她究竟是什麼打算,難道被發現了什麼嗎。
她定下心神佯裝無事的開口道:「紅嬤嬤來找哀家所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