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勝不過天命
第84章勝不過天命
走投無路。
往前,是他守了十幾年的城池,往後是浴血廝殺的戰場。
城池因他而蒼涼,戰火因他而燃起。北境這麼多年的平靜,終歸是付之一炬了。
恍惚間,他看著茫茫白雪,竟不知天地之大、一生之漫長,而此時此刻,他該往何處去。
降嗎?
他自知自己罪無可赦,已然要遺臭千年,便不要再當這降軍了。
戰嗎?
他孤身一人,且不說死路一條,便是真的殺了幾個將士,那也是自己的同胞。
是啊,他是大羽的人,是大羽的將軍,當年,他也曾滿腔熱血地要在邊境守衛好自己的國土。
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內心忽地生了蛆蟲?
他不知道,也無法知道了。
「葛利仁,你已無退路了。」
陸之彥面色清冷,騎在馬背上居高臨下地望著葛利仁。
那一刻葛利仁才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初心是什麼。
他笑了,笑得凄楚,望著陸之彥的臉,仰天大笑,「原來,我也曾同陸將軍一樣,想要在這北境當一個錚錚鐵漢!」
陸之彥皺了眉頭。
葛利仁大笑著,漸漸跪在了雪地之中,雪花貼著他的衣裳。
照這個雪勢下下去,不出半個時辰,葛利仁便會被這雪給活埋了。可他仍是跪著,一邊大笑,一邊不知對誰磕了三個頭。
「世風如此!」
葛利仁蒼涼大喊,帶了血的劍已架在了自己脖子上,「誰人之過?」
話音落,利劍割破了動脈,血撒了一地。
葛利仁就那麼一動不動地跪在雪地里,任由風雪將他的血跡掩去。
*
西北邊境乾旱,將近年關,竟也罕見地飄了雪。
同西涼的戰事已持續了兩月余,大羽軍營雖有陸之驍坐鎮,但也不免因著西涼軍隊來勢洶洶又處在於他們有利的地形上,打得有些吃力。
更重要的是,六皇子趙澈還被困在西涼王庭,所以這兩個月下來,大羽都打得十分被動。
「將軍,京城軍報。」
營帳中,陸之驍有些疲憊地按著太陽穴,聞言便睜了眼,「說吧。」
「陛下說,如今能儘快平息戰亂最好,必要的話可以捨棄晉王殿下。」
「上一回陛下可不是這麼說的。」陸之驍挑了眉頭,「還有呢?」
「東胡起兵,護國公已前往北境。」
陸之驍聽了,只覺腦中有一根筋被挑著似的疼,「難怪。」
西涼雖攻勢兇猛,但若不是手中有個皇子當人質,長時間下來倒也不足為患。
倒是北境的東胡更讓人坐立難安。
畢竟,自青瀘城失守之後,東胡軍隊簡直可以橫渡翚水直逼京城。一旦北境的五州失守,那麼,大羽的局勢便岌岌可危。若是此時西涼戰場不早些解決,大羽即將面臨腹背受敵的局面。
「將軍,如今護國公、三少爺、小少爺就連大小姐都在北境。」
副將荀遠補充了句,「怕是這晉王殿下……」
陸之驍如何不知道在現在這個情形下,要想保住晉王要付出多大的代價?稍有不慎,賠進去的可能是整個大羽王朝。
「將軍,營外有一青衣男子,自稱是西涼的元昊王子。」
聞言,陸之驍起了身,「元昊?」
「是的,將軍。」
荀遠聽了,覺得奇怪,「將軍,這元昊我們找了一個多月也沒找到他的下落,怕是元曜他……」
「元曜派一個人假冒元昊,對目前的局勢而言毫無意義。」陸之驍不贊同荀遠的想法,「他也在找元昊的下落。對他而言,元昊還活著就是對他王位的最大威脅。」
「那如果是真的元昊,為何這仗都打了兩個多月了他才來找將軍?」
陸之驍沉吟了片刻,「讓他進來,一問便知。」
*
三個多月前,西涼的王庭發生了政變,庶出的元曜將自己的生父誅殺之後,名不正言不順地坐上了王位,又對嫡出的元昊趕盡殺絕。
在這之前,元昊便感覺到了弟弟的殺心,早些時候便派遣了使臣以和談的名義向大羽求援。
為了彰顯大國之風範,趙霽特地派遣了六皇子趙澈前往西北,擁護元昊坐上王位,結果元曜出其不意,竟膽大包天弒了君父。
由此,趙澈被俘虜,元曜以大羽干涉西涼國政為原由發起了西北的戰爭,要奪回先王割讓給大羽的九州來贏得聲望,從而穩固自己的政權。
新王上位,根基不穩,而城池又遲遲未曾攻下,加上元昊一直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元曜那王座也是坐得不安穩。
陸之驍來之後,西涼軍連連退敗,軍心不穩,元曜便搬出了趙澈作為籌碼。
按照目前的處境,元曜當然輕易殺不得趙澈,可一旦他先一步找到了元昊並將其誅殺,他成了西涼王室唯一的血脈,那麼縱使他非嫡非長,朝臣也不得不默許他的政權。
所以,這一個多月,陸之驍也在拚命尋找元昊的下落。
不成想,這元昊自己找上來了。
見了元昊之後,陸之驍著實吃了一驚。
此人從刀下逃亡之後,又被西涼舉國通緝了三月之久,原以為會是一副邋遢狼狽的模樣。
可眼前的人,青衣玉冠、狐裘大氅,雖是一副漢人裝扮,可哪裡有半分逃亡的痕迹?
「驍勇將軍,別來無恙。」
元昊笑意盈盈地望著陸之驍,不謙不卑地行了一禮,不等陸之驍開口,便道:「我有法子,幫你救出大羽的六皇子。」
好一個反客為主。
陸之驍笑了,「條件是什麼?」
「陸將軍不先問我如何救人,反倒先同我談條件?」
「能在逃亡之中還保持著王室的風采,陸某平生所見也只殿下一人。怕是殿下早已做了打算?」
「大羽的將軍,名不虛傳。」元昊笑,「不錯,我早便作了打算。如今,只欠東風了。」
「誰是東風?」
「你。」
元昊直言不諱,「我需要軍隊。」
「你要我以大羽的名義擁你坐上西涼王座。」
陸之驍眯了眯眼,「若我同意,這便是大羽第二次擁你成王。第一次,我們損失了兩萬人馬,皇子被俘,還丟了邊境的和平。王子殿下啊,這代價有點大,不知你能許我大羽什麼好處?」
「若孤登上王位,與貴國陛下談下的條件照舊。除此之外,西涼會向大羽進獻三百匹良駒寶馬,我保證,我執政期間絕不會犯大羽分毫。」
元昊看了陸之驍一眼,「這只是於公而言。於私,陸將軍的這個人情,元昊記下了,來日必當奉還。」
「西涼王的人情,可不是誰都能賣的。」
陸之驍勾了唇,看了荀遠一眼,同意了,「如果能確保晉王殿下安然無虞,我自會擁護殿下坐穩這寶座。」
*
北境的那場雪下了足足三天才停。
在雪厚到人和馬都無法行進之前,陸震生擒了被打得半死不活、只留了一口氣的舒木魯江達,將東胡軍盡數殲滅在翚水一帶。
同時,耶律允洲也被困在了潁州,因他的皇族身份,被派遣了精銳輪番監禁。
雪融化到人能正常出行之前,所有的行程都被擱置了。
一行人安置在了潁州的一處小別院,此處安靜,離葯坊近,是目前為陸知遇診治病情的最佳地方。
三天前,她左臂中箭,墜下馬。
那箭穿過了她的手臂,流了好多血,幸得耽誤的時辰不長,若是好生調養還是能恢復如初的。
箭傷不足為患,威脅到她生命安危的,是蠱毒發作了。
無妄蠱毒一旦發作,便無力回天。可陸知遇體內同時有著江湖奇毒極樂引,二者相互牽制,倒是為陸知遇爭取了一些時日。
「我用銀針封住了她的筋脈,能爭取的時間不多。」
尤君如是說,眼中難掩擔憂之色。
這幾日,趙宸幾乎不眠不休地守在陸知遇的榻邊,縱然他知道守著她也無濟於事。
他幫不了她什麼。
「你說的九叔,何時能到?」他數不清這是第幾次開口。
「若是雪停了,怕是還要三日。」
「她呢?她還能撐幾日?」
尤君沉默了半晌。
兩種毒在陸知遇體內互相牽制了十三年,她能安然活到現在已經是一個天大的奇迹了。
然而,她私心是希望,這個姑娘是能活下去的。
「我行一次針,至多只能讓她撐七日。」
尤君聲音晦澀,不忍再看趙宸灰敗的臉色,「到今天,怕是只能撐不到四日了。」
大雪封山,從京都匆匆趕來的陸之遙和徐師久被困在了半路上。
雪足足有半個人厚。
陸之遙急得面色發白,卻又無能為力。
徐師久是看在眼裡的,這麼多年,他和陸家長子為了讓他們的妹妹活下來所做出來的努力,他都是看在眼裡的。
這一次回來,他確實是尋了些法子的,可陸知遇那孩子的毒固留在體內的時日太長,他不確定她能不能撐到那個時候。
於是,在陸之遙不知第幾次推開窗子看積雪時,徐師久忍不住按住了他的肩,「阿遙啊,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人的力量縱使再強大,有時候也是勝不過天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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