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耶律式(上)
夜,暗的沒有一點光亮,幾縷慘敗的月光,順著窗隙隱射進來。
一處的火燭搖曳著,幾下晃動之後,又恢復了那股挺立。
磁磁幾聲,蠟油滴落,屋內,兩人焦急的守候著。
「韓有天,王這是怎麼了?」溫絮抬眸,一張小臉布滿淚痕,為何,那昔日偉岸的北院王,如今竟是沒了一點生氣,連沉睡的樣子,都透著無盡的蒼白。
「王,他得了孤挺!」男子自一旁的藥箱內,取出整套銀針,輕拈起一根,插入了耶律式的臂上。
「孤挺,那是什麼病?很嚴重么?」溫絮的眸中閃現出一絲希翼,王他只是得了病,不會有事的。
韓有天望向女子的眸中,多了一份不忍,卻也不想加以隱瞞,「就是絕症!」
原先,那燦若星火的眸,一下便黯淡了下來,變的,沒有一絲神采。
溫絮俯下身子,一手在他眉間輕繪,「王,你都睡了一天了!」
原以為,百里會走了,他便回到了自己的身邊。
原來……
女子苦澀的趴在男子胸前,聲音沉痛,「真的,就沒有一點辦法了么?」
韓有天將銀針不斷插入男子體內,終是搖了搖頭。
就連他都沒有辦法,溫絮雙手緊緊揪住耶律式的前襟,一張小臉,深埋下去。
一天的時間,一夜的沉睡,百里會,已是走遠了。
男子輕咳出聲,心跳,一下便紊亂開來。
溫絮忙的起身,直直望向床榻上的耶律式,一把聲音,輕喚,「王……」
眼皮似有千金重,男子抬眸,一手吃力的撫上心房之處,眼神還未完全清澈,在周邊掃了一圈。
第一句話竟是,「會兒,走了吧?」
韓有天將銀針拔下,微微嘆息,「早就走遠了,過不了多久,就回到南朝了!」
耶律式放心的點了點頭,冷酷俊朗的臉上,絲毫不失那份霸氣,「那,我就放心了!」
床榻之上,男子的發虛弱的散開,雙手撐在兩側,卻是無力起來。
溫絮心下一酸,忙的上前將他扶起,取來一側的軟枕,靠在身後。
耶律式這才注意到身前的女子,「絮兒,你怎麼在這?」
溫絮努力的勾起嘴角,「王,絮兒早就來了!」
掩飾不住眼底的黯淡,在他的心底,只有百里會,而自己,卻是甘之如飴,至少,現在是她陪在身側。
門外,一陣腳步聲輕輕傳來,來人走的很急,卻又不敢發出聲響,只得垂首在一處,「王……」
耶律式劍眉一擰,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以眼示意身側的韓有天,男子轉身,朝著外頭喊去。「進來吧!」
「是!」進來的,便是護送百里會的那名車夫。
耶律式直起身子,雙眸,透著無盡的寒意,「送到南朝了?」
車夫一急,身子顫抖著跪了下去,「王,那名姑娘執意要自己回去,奴才拗不過,只得將行李給予她,她……」
「她如何?」耶律式情急起身,卻又重重的跌落。
「王……」溫絮忙不迭的扶起男子,一臉擔憂。
「她,她便自己走了回去……」
韓有天一怔,一腳將車夫踹倒在地,「這冰天雪地,沒有馬車,你叫她如何回去?」
車夫心驚,慌的跪下身子,不敢看床榻上的男子一眼。
眼前陡的一亮,一手伸向自己的袖內,「王,這,這是那位姑娘讓奴才交給您的!」
韓有天接過,無奈的交到了耶律式的手中。
那抹蒼鹰鵰刻的刀身,此刻,竟是沒有一點溫度,孤孤單單。
就像她,留下了他。
連自己的東西,她都不屑帶走,真的,是絕望了吧。
耶律式只覺一口氣上不來,悶在心間,雙眸,一瞬不瞬的盯著那把匕首,手上施力,重重的緊握,喉間,微癢,腥甜。
一口血,吐在了匕首之上。
順著凹凸的紋理流逝,一滴,兩滴,花開不敗,垂落在柔軟的毛毯之上。
韓有天知道不好,經過車夫之時,將他踹出幾步,「還不快滾!」
男子收回神,忙的邊退便磕頭,「奴才告退,奴才告退!」
他知道,韓有天這一腳,是救了自己的命。
「王……」溫絮起身,坐到男子身後,一手輕輕的將他扶起,讓他輕靠著自己。
耶律式努力的平復了幾下,一手,握到指尖泛白。
深刻的紋理刺痛掌心,那剔透的美玉之上,點點瑰麗。
幾滴,已然乾涸。
「你們出去!」
溫絮一愣,卻並未起身。
韓有天收拾起一旁的藥箱,退下身子。
「王……」女子一手放在他寬厚的背上,「讓絮兒陪你……」
耶律式堅毅的搖頭,眸中,暗潮洶湧,「出去……」
溫絮咬了咬唇,只得將苦水自己咽下,站起身。
男子緊閉雙眼,躺了回去。
待到人散盡,耶律式才睜開眼,將匕首上的血漬擦拭乾凈,放到一旁的枕頭下面。
躺下身子,累極的閉上眼。
過了幾日,男子竟是一步未出,天天困在這屋內。
溫絮卸下一身妝容,都說,女為悅己者容,如今,已是無人賞,那樣的美,要來何用?
換上素凈的衣衫,那道門,自己進不去,卻又不願跨出這院子。
一顆心,如此矛盾,恨不能劈成兩瓣去。
耶律式只覺身子好了幾分,雪,又下了,女子留在這的,唯有院內那片梅林了吧。
披上外袍,男子走了出去,欄杆上,積滿了雪,厚厚的一層。
耶律式一手放在上面,微用力向下壓,淡淡的五指印,這是百里會閑著無聊,經常做的事,她說,是天然的印章。
在這座兩人的院子里,落下了她無數的痕迹,那時的她,不知疲倦的蓋著『章』,連一個角落,都不放過。
男子垂下雙眸,卻見那紅梅深處,一抹白色的身影,消隱不前。
女子背對自己而立,腦袋微仰起,專神的盯望那艷麗的妖嬈,天,白的透徹。
帶著蒼白,明亮一片。
耶律式不忍打攪,步子盡量放輕,慢慢走下了吊腳樓。
女子似是並未察覺,仍徜徉在那芬芳間,鼻尖的笑意,一覽無遺。
一手伸出,將她禁錮在自己懷裡,耶律式喃喃啟音,「會兒?」
心一涼,女子苦澀的閉上雙眼,卻止不住那滑下的淚。
不承認,不辯解,只有充當一回她,才能重溫這樣的懷抱。
耶律式將頭深埋在女子的頸間,卻不是自己想象中的熟悉。
退開身,男子將她拉至身前,才看了個清楚。
為什麼還是不能接受,她,已經走了。
耶律式轉身,絲毫看不見女子眼中的落寞,沉重的步子踩在積雪之上,攆出兩排均勻的腳印,停在那紅梅下。
地上,受不得風寒,已有落紅花瓣,平鋪在雪地之上。
男子以指拈起一片,貼在唇間,一種名為相思的毒,慢慢侵蝕本就蒼夷的心,痛,心痛,痛的如火如荼。
一手伸入袖中,拉住一條細長的帶子,便將它收入掌心。
女子送的香囊,耶律式將它湊至鼻翼前,輕嗅。
單手打開口,男子蹲下身,一片一片,撿起,放入。
臉上,猶帶笑意,一片也不肯落下,拾起的動作滿含虔誠,精心呵護著。
溫絮難以置信的站在一處,見男子如此,忙的轉身,欲采那枝上的紅梅。
「住手!」耶律式眉一挑,將最後一片紅葉收入,「這是我為會兒栽的!」
溫絮僵硬著雙手,竟是,碰都不讓碰一下。
式,今生,你的心裡,是不會再有我了吧?
女子自嘲的笑出聲,你算的了什麼?如何相比?
「絮兒!」耶律式終於望向她,「回去吧!」
「回去?」溫絮猶疑的開口,「回哪?王府,還是哪裡?」
「不要再留在我身邊了,回王府也好,回『家』也好……」
「王府?家?」女子禁不住反問出口,「沒有了你,哪裡還是我的家?從絮兒跟著王的那天起,就註定了,王到哪,絮兒就到哪!」
耶律式雙手放在她的肩上,將發上的一片雪花拂去,「愛,我已是給不了你了!」
如此直白,溫絮痛苦的閉上雙眼,她不要聽,「王,這份愛,你給不了我,那就讓絮兒給你!」
女子伸出雙手,環住男子的背部,「不要將我推開,我只想留住這最後的溫度!」
能給她的,也只有這點了。
耶律式望向院外,雪,依舊肆意而下。派出去的人,竟是均未找到她的下落。
白雪皚皚間,只有她遺留下的,那包袱。
會兒,你頭也不會的走,卻是將我的東西全部留下,孑然一身,正如你來之時。
已經看不清你的背影,是否還有留戀,是否,有那麼一刻停留?
耶律式的身子,虛的厲害,先前總是以內力壓制,如今,一旦發作,所要承受的,便是那生不如死。
那草原的蒼鷹不再翱翔,男子執著的,去了那敖包相會之處。
猶見,女子那妖嬈的舞姿,猶見,女子那一笑,傾人顏。
撿起地上的石塊,不知道,那時候她許的是什麼願?
耶律式攏緊領口,冷風,灌的心也涼了。
「韓有天!」男子輕喚,望著那周邊的空曠,「命人移栽些梅花過來,現在就去!」
「這……」韓有天不確定的重複,「王,現在的季節,恐怕移栽后不易成活!」
耶律式將手上的石塊放到石碓之上,「本王一定要它活!」
「是!」韓有天轉身,去準備了。
溫絮陪在一側,只是陪著,沒有說一句話。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王,或許,是百里會出現以後,王才變了。
這場雪,究竟要下的什麼時候?她不喜歡這樣,無休無止的下落,迷了原色,就像男子的心,被封上一層厚厚的,厚厚的,冰霜。
過了許久,運送梅樹的馬車才抵達,耶律式並未自己栽種,因為,早沒了那份力。
將地上的積雪鏟盡,挖開泥土,那冰冰涼的地底,結上冰霜。男子卻執意要栽種,他說能活,便能活。
抬頭,一片片,落在眉間,唇上,會兒,如果有一天,你見到了這片梅林,一定要記著,它是為你而綻放的。
「韓有天,她回去多久了?」
「兩個多月了……」
耶律式輕點了點頭,濃密的睫毛上,覆上一層冰霜,卻絲毫掩蓋不住潭底的黑遂。
「準備一下,我們去南朝!」
「去南朝?王,你的身子……」韓有天急於阻止,滿面焦慮。
耶律式擺擺手,「本王的身子,自己清楚,回到了南朝,本王只想知道,她過的好不好,那樣,便也安心了!」
溫絮掩面而泣,他,牽挂的她,就算臨死,也要確保她過的好。
這樣的男子,一旦愛上,便是不顧一切了。
等到全部栽種好,幾人的身上,早被白雪覆蓋住,耶律式走近一株,在它下方將土挖開,把袖中的匕首拿出,埋了進去。
「韓有天,如果有一天,會兒真的來到這裡,替我把這把匕首交還給她,本王送出的東西,從不收回!」
男子喉間一緊,點了點頭,「好!」
呆了許久,耶律式才起身,上了一旁的馬車,「回去吧,三日後去南朝!」
「是!」
溫絮跟在身後,回眸,滿目儘是紅,她要在這裡,等著王回來。
哪怕,等來的是,一片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