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巧了,我也是

第269章 巧了,我也是

「我以為我們早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沒想到原來我只是你們手裡的人質。」護法滿面滄桑。

沈棲棠沉默片刻,「我是說,你對你們上邪門的人比較熟悉,如果他們之中誰有異動,你或許會知道對策。」

上邪門裡有人通風報信,這點毋庸置疑。

畢竟那個據點隱蔽,如果不是有人刻意將人引來,那伙黑衣人不會恰好在這個時候出現。

不過,無論對方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們把付知涼劫走,反而也算一件好事。

「所以,你們猜想如果有人帶走付知涼,說不定會送到這裡來?」護法沒怎麼明白這其中的緣由,「這個地方很重要麼?看起來只是一座隨時都可以捨棄的荒居而已。」

沈棲棠低聲笑了笑。

這當然不僅是一間荒宅。

按憑月的說法,那座宅子應該就是齊王曾經的住處。

顧時弈本人雖未曾現身,但宅院中還是經常有人打掃,可見他們還沒有完全捨棄這裡。

從宅院離開,往南繞過幾座久無人居的老屋,就是虞沉舟平素通往宮外的井。

虞沉舟離開冷宮后,總算下了決心將那座暗門堵死。

可暗道很長,一時無法填埋,若有人打算暗中潛進宮裡,這條暗道也還能發揮作用。

護法還想再問些什麼,院子里卻有一絲不同尋常。

還在庭院里走動的黑衣人彷彿收到了什麼命令,迅速進了主室。

片刻,神子澈拉開了一支煙信號煙。

守在林子里的幾人得到消息,小心翼翼地跟了進去。

「不是,你們就不怕那伙兒人是故意引我們上鉤?」

「小房子裡面的情況,已經有人探過了。暗道里有我們的人,不用太擔心。」

昨日子夜,沈川芎將打探到的消息都送到了長毅侯府。

因為對方起了疑心,所以他不得不先行抽身而退,若無其事地帶著貓兒回了沈家。

護法很快意識到什麼,仍舊有些不太放心,「可是這麼做,當真穩妥么?」

「上邪門不是在刀尖上行走的么,求什麼穩妥?」沈棲棠思忖著,又補充了一句,「雖然四哥也沒能查到更進一步的事,但是照他所得知的計劃,今日齊王府會有大動作。看這些黑衣人的反應,計劃應該沒有中斷,秦門主一個人恐怕應付不過來。」

「那我——」

「等入夜後再回去,否則你未必幫得上忙。」

「……」

關於這件事,她顯然不打算多說。

護法皺眉,偷覷一眼神子澈。青年已將視線從林間收了回來,盯著沈棲棠若有所思,眉眼間隱隱有些擔憂。

這個房間雖是新騰出來的,但書樓的主事倒是未曾怠慢,紙墨筆硯一應俱全。

良久,沈棲棠做出了決定,畫了張圖紙,將夜間與沈川芎商定的計劃告訴二人,「齊王的人擅長用蠱,人多了反而容易添亂。父兄都會在城中幫忙,至於上邪門這邊,也儘可能帶一些精研毒蠱的人。另外,我已知會了溯娘,阿澈去接應她……」

「那你呢?」神子澈蹙眉,打斷她。

「我當然留在書樓等啊,誰知道那幫人又要用什麼蠱。我如今這命比紙都薄,萬一不小心又中了他們的詭計,一旦毒發就真要身亡了。」

沈棲棠理直氣壯,頓了頓,又道,「雖說,自從上次溯娘將書贈與太醫院,他們對毒蠱的了解就突飛猛進了,應該能穩得住,但我們也要防微杜漸嘛。」

護法贊同地點點頭,「這倒也是。雖然還不清楚究竟會發生什麼,但還是應該留一招後手。齊王府的毒和蠱,你更了解,留在城外,若有萬一也更容易照應。」

「那當然!對了,如果遇到危險,可以躲到百寶齋去。我在那裡留了葯,紫萼懂得醫治……」

……

這不是沈棲棠一貫以來的做派。

傍晚,神子澈與護法入城時,仍舊覺得擔心不已。

「這是關心則亂。」護法壯了膽,輕輕拍了拍青年的肩,「這小姑娘腦子裡也是詭計多端的,怎麼都會保護好自己的。」

神子澈卻搖頭不語。

如果不是有另外的打算,她絕不可能留在書樓。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他不相信沈棲棠真的會有一日會願意遠離危險保全自身。

沒來得及深想,二人已到了城門下。

戍守的城衛不見蹤影,城中也已然亂成一團。

單薄些的屋舍彷彿遭受了什麼東西的啃食,細密的孔洞令人毛骨悚然。

正值夜市,街上卻空無一人,唯有被蟲子圍聚的燈籠忽明忽滅,在暮夜時分,泛著幽冷詭異的光。

「奇怪,這些蟲子,好像都不會朝我們來。」

護法一邊打量著城中的狀況,一邊試探著,碰了碰空中飛過的小蟲。

一群蠱蟲彷彿遭受了驚嚇一般,迅速遠離。

被他觸摸到的則直直地跌落在了地上。

「身上有香氣。」神子澈沉聲提醒。

大概是在書樓的時候,沈棲棠又偷偷往他們身上加了什麼東西。

但她顯然也不知道他們會遇見什麼蠱蟲,這種異香,未必對所有蠱蟲都有效。

街旁的屋舍里都沒人,很可能是沈川芎他們先一步將人都安置在了暗處。

二人略一商議,決定分開按計劃行事。

「如果……」

離開前,神子澈似乎有些遲疑。

猶豫了片刻,他將一張封好的信箋遞給護法,低聲,「今夜之後,這封信勞煩替我送到沈家。」

護法一愣,「不是,這種時候,你怎麼說喪氣話!說得像自己沒明天了似的!」

「……只是不見得有空暇罷了。」

神子澈將信塞進男人手裡,很快消失在長街盡頭。

卻說此時,書樓第三層。

窗戶還沒關,偶爾有幾隻零星小蟲迷失了方向,闖進屋子裡。

沈棲棠伸手揪了幾隻,研究半晌,略鬆了口氣。

還是換湯不換藥的東西,只要時間充足,溯娘和老爺子都能應付得了。

但,這樣一來……

「哐當!——」

有人從窗戶飛掠進來。

黑衣人蒙著面,目光銳利兇狠,殺意凜冽。

不過他們並沒有對沈棲棠動手。

「沈姑娘居然真的沒有去城中啊,是因為貪生怕死?」為首那人眼神陰鷙,視線落在沈棲棠手中那隻被扯成兩半的蠱蟲上,冷笑,「這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想必你也已經注意到了,若你去了王都,是一定死不了的——」

他話未說完,就覺得臉上一涼。

少女扯下了他臉上的黑巾,那副五官頓時暴露在空氣之中。

沈棲棠只看了他一眼,似乎並不意外。

她氣定神閑地笑了笑,「第三次見了,楊捕頭。」

「……」

「您怎麼總是摻和進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裡面?一會兒在義莊,一會兒又在黑市,還有六扇門和齊王府……怎麼哪兒都有你?」

話音慢悠悠飄落,姓楊的只覺得后脊一涼,不似錯覺。

可偏偏身後又什麼都沒有。

他皺眉,眼前的少女目光清澈無辜,卻總能令他從中察覺到幾分輕蔑。

「原來沈小姐都知道。既然如此,倒也省了我們的麻煩。」他一哂,抬手令兩名黑衣人上前抓住她,「我們主人要見你,所以,希望沈小姐能配合一些,免得鬧起來,死得太難看。」

他臉上的恨意有如實質。

沈棲棠並不記得自己得罪過他,甚至在義莊那次交手之前,他應該從未見過這人。

是誤會?

少女不著痕迹地打量著這些人,卻在人群最末發現了一雙熟悉的眼睛。

是那日侯府跟出去的暗衛。

這些暗衛畢竟護著她在大街小巷竄了好幾個月,儘管大多數時間,她都不清楚他們所在的方位,但臉還是見過的。

暗衛落在人後,以眼神回應了她的視線。

沈棲棠心下稍安,被帶到了山中的一座宅院。

與下午付知涼進去的那座不同,但從他們行走的方向看,他們穿過暗道,最終抵達的仍是那座宅子的地下。

也是曾經關過憑月的地方。

……

王都。

宮中殿宇遠比外面的屋舍堅固,人卻不多。

虞晝持的后妃都被遣往皇陵,為往生者祈福,這回倒是都逃過一劫。那些空出來的屋舍,便暫時接納了內侍與宮女。

他們在門窗上灑了香露,大部分蠱蟲都會避開,但還是有些無法驅走的毒蠱,從縫隙里鑽進來。

虞沉舟被眾人圍在殿內正中,憂心忡忡。

用以準備來應付這次變故的時間太短,就算沈棲棠提前送來了方子,他們也無法調配出足夠的香露撐到第二天……

思量間,門外遠處似乎傳來一陣浩大的動靜。

固若金湯的宮殿也能感受到些許顫動。

虞沉舟不禁皺眉,「什麼聲音?」

「回陛下,似乎是……火藥?」

「?!」

昨夜送到他面前的計劃里並沒有這一環。

而且這些蠱蟲並不怕火,他們沒必要動用火藥。

他從昨夜起就覺得不對經,到底還是坐不住,令太醫留在殿中照看,然後取了一枚香丸,迅速闖出門外。

幾名守在門邊的禁軍也都紛紛跟上,「陛下,外面太危險了,您要去哪裡?」

虞沉舟不答,只是低聲叮囑,「點兩隊人,一隊出宮去找沈太醫令,另一隊隨朕來。」

……

宮外,火藥將本就混亂的城池炸得越發破碎。

百寶齋中,沈杉寒與幾人費力抬開坍塌的房梁,望向窗外肆虐的飛蟲,只覺得眼前一片渺茫,「那些人是想用炸藥將我們從房子里逼出去。香露不夠這麼多人用,但如果沒有香露,出去就會被蠱蟲叮咬,留下的葯恐怕也不夠了。」

沈決明揮開不斷從破碎的門窗湧入的毒蠱,道,「可是如果繼續留在房子里,恐怕也是死路一條!他們不會只炸這一次的!」

「如果棠兒在這裡,或許……」

老爺子沒說完,將話咽了回去。

就算她在,也不會有更好的辦法了。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從沈川芎得知消息跑回來,到這些蠱蟲開始攻擊王城,只有半宿。

幾個時辰,他們只來得及疏散半數百姓。

剩下的這些人……

「唉。」他重重嘆了一聲,抬眸,卻見沈川芎心不在焉地盯著窗外某處,突然有了些不好的念頭,「不對!那個兔崽子現在人在哪裡?和國師一起在東邊的據點嗎?」

這不對。

按紫萼所說,百寶齋是那小崽子的地方。

她怎麼可能拋下這裡的諸多香料藥草,跑到東邊去?

更何況,那邊還有溯娘在!

「爹。」

沈川芎回神,平靜地望了他們一眼,嘆氣,「去院子里吧。」

老爺子愣了愣,「說得容易!那些蠱蟲——」

「這些蠱蟲不會立刻致死,只要及時喂葯,就能來得及。算時辰,阿棠收留的那些小姑娘都快回來了。她們會帶著足夠的藥草回來,不會有事的。」

「……沈棲棠到底在哪裡?」

沈杉寒的心一陣陣地下沉。

四子的目光越是沉靜,他就越是心慌。

總覺得……

那個失而復得的小崽子,又要消失了。

……

眼前遮擋視線的黑布終於被取下,明晃晃的燭火里,各種刑具一應俱全。

這也是一座地宮,四面的石壁上被鑿開了黑魆魆的洞窟,一直延伸向別處。

地宮正中的高台上,男人坐在桌案旁,早已聽見了聲響。

他身形羸弱,面色蒼白,甚至連呼吸都不算十分連貫。

能活著都是僥倖。

沈棲棠忖度著他的年紀,意識到這大概就是這些年來王都許多事背後的禍首。

的確,如憑月所說,氣度不凡。

只可惜,風度翩翩只是假象。

他走近時,沈棲棠聞得到他身上淺淡的香氣,是獨屬於……

身中清凈翁入骨之人的,死氣。

但如果沒有這個,他大概連站起來的力氣都不會有。

「沈棲棠。」男人輕笑著,嗓音纏綿黏糊,與秦寄風略有幾分相似,卻更頹靡一些,「久仰大名,今日總算見到了。」

「這位先生認得我,我卻不認識你。不自報家門么?否則,我好像沒辦法同你談。」

沈棲棠歪頭打量著他,裝傻。

男人笑了笑,「你這是在說笑么?沈姑娘壞了我不少事,暗中較勁也不止一次。倘若至今為止,你連我的名字都叫不出,那的確是我高估了你。」

「還請明示?」

「顧時弈。」男人耐著性子,又問了一句,「可需要什麼證物,來證明我的身份?」

「你說得有道理!」少女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這都是為了穩妥起見!否則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什麼人假扮的?」

雖然假扮也沒有意義。

沈棲棠心下暗自估摸著時間,還是決定多拖延片刻。

古人云,希望都是拖出來的!

顧時弈似乎心情不錯。

他取出一枚扳指,是王府的信物。

沈棲棠愣了愣,訕笑,「就算你給我看這個,我也不認識啊……」

「沈姑娘,這種拖延時間的手段,似乎有些拙劣了。不過,今日時間還算寬裕,只要你別太得寸進尺,我都能陪你。」

他將話說得敞亮,口吻卻添了幾分曖昧。

「也行。」沈棲棠頗為遺憾地點點頭,「所以呢,今日王爺將我抓來這裡,是要拿我怎樣?」

「沈姑娘認為呢?」

「……」不想認為。

沈棲棠垂眸,抿著唇思忖片刻,像是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我們有仇?」

「若單單是指你與我之間,那麼沒有。」

這話意有所指。

她與他之間沒有,難道她與其他人就有?

沈棲棠瞥見一旁楊捕頭等人陰鷙的目光,蹙眉,「我不記得我得罪過這裡的任何人。」

「自然,你不會知道。」

顧時弈輕輕按下一名黑衣人拔出半寸的刀,涼涼地睇他一眼,不費吹灰之力,便將那把刀按回了鞘中。

他多病,但卻不弱。

沈棲棠幾乎瞬間就修改了對他的印象,袖口下的掌心冷汗涔涔。

「魏慎行在拜訪沈府時,在沈中和的遺物中找到了沈姑娘年少時的手稿。對比之下,我們發覺一件有趣的事。沈姑娘的手跡,與《百毒經卷》原稿的字跡如出一轍。你不必急於否認,畢竟這件事在不久之前,付知涼已經從他門中的小輩那裡見到了證據。」

「……」也沒想否認啊。

沈棲棠想了想,「這和我問你的事有什麼關係么?」

「有啊。」顧時弈湊近了些,盯著少女精緻好看的眉眼,鳳眸卻空洞無物,纏綿的嗓音也染上幾分陰沉,「今日在這地宮裡的人……當然,也包括在王都地下暗道里埋藏火藥的那些死士,都是因你而來的。你說,為什麼?」

沈棲棠有點兒心累。

這個齊王,為什麼總要反問她?

「這裡是閻羅殿嗎?你是判官?用不著一直審問我,讓我招供吧?」少女稍稍退了一步,拉開些許距離,「就算你一直讓我猜,我也沒辦法為自己毫不知情的事反省啊。」

「強詞奪理。」顧時弈冷笑,「這些人的親朋好友,大多都因《百毒經卷》上的毒物而死,你是始作俑者,難道不該被恨么?」

「你也是?」

「是。」

少女若有所思,片刻,她略一頷首,「巧了,我也是。」

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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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落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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