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誰是老大
……
「不中,你自個找吧!」
汪雙寶惡狠狠地推了王大倫一把,扭身就走。
王大倫跟了一步,停下來,狠狠地抽了一口煙……
「咔!」
看著監視器上那個男人無奈的側面,李陽遲遲沒有喊「過」。
按理說這場重頭戲不論是王大倫、汪雙寶,還是傻小子汪寶強的表現都不錯,按照劇本似乎沒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但是李陽總感覺好象缺了點什麼,作為一場展開劇情的重頭戲,情節是有了,可總覺得有些過於平淡。
但他又一時毫無頭緒,抓耳撓腮的,沉默了好一會兒,正當他想抱著僥倖的心理,咬咬牙喊「過」的時候,突然王大倫道:「導演,要不再來一條吧?」
「嗯?」李陽稍稍一愣,接著連忙道:「你有什麼想法?」
其實這場戲王大倫也演的很憋屈,汪雙寶演的唐朝陽拖著他,推他,一副兇狠的樣子,活脫脫就是《12.1槍殺大案》里那個殺人不眨眼的董雷。但是他感覺自己演的宋金明不應該這麼窩囊。
宋金明和唐朝陽是合作關係,而且干他們這行的相互都有防備。唐朝陽這麼訓宋金明,宋金明不可能象小弟一樣唯唯諾諾,要知道他們弄到的錢都是平分的,地位是平等的,這是原則性的問題。
要不然唐朝陽要求多分錢怎麼辦?一旦地位不平等,唐朝陽暗地裡把他也幹了,多拿一份錢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所以遇到這種情況,他絕不可能示弱,他必須要有反應,要把唐朝陽的囂張氣焰打下來,要不然以後就沒法弄這事了。
你不見大街上那些拾荒的有時甚至為了一個礦泉水瓶子都能打的頭破血流的,看起來好象就是為了這幾分錢,可實際上很可能是其中的一方為了立規矩豎牌子:這裡是我的地盤,你不能進來撿;又或者我先看到的就是我的,你不能搶。
他把自己的想法跟李陽一說。
李陽沉吟片刻,皺眉道:「要是這樣的話,元鳳鳴怎麼辦?這有點說不通。」
「其實這不矛盾,宋金明初見元鳳鳴感覺他是個孩子,有點下不了手,但這只是個苗頭。他之所以要跟唐朝陽耍狠,其實是要給唐朝陽做規矩,他不是唐朝陽的小弟,他們是平等的,凡事得商量著來。」王大倫道。
「那怎麼商量?」李陽又問。
王大倫卻雙手一攤道:「你是導演,又是編劇,這個當然你來想咯。」
「……」
王大倫不是那種拍戲的時候堅持自我,拍戲的時候經常要指指點點,亂噴亂罵,甚至連導演都不放在眼裡的那種俗稱的「戲霸。」
他始終認為專業的人就該做專業的事,如果你覺得不合理,可以私下商量,要是導演不答應,就乖乖地演唄。因為論表演他有這個自信,但導演,你敢說你的水平要比導演還高?
都說演而優則導,他始終不這樣認為。也許周星池、姜聞屬於特例,但你見著陳到明、王志聞、葛尤、梁朝韋會當導演么?哪怕是在好萊塢,導演就是導演,演員就是演員。偶爾有個演員出身的導演,要麼他的演技非常棒,導演水平很差,要麼他的演技一般,導演水平很高。這也就是為什麼本.阿弗萊克能獲得奧斯卡最佳導演,而作為演員,他那張沒有表情的臉,俗稱「面癱」的演技,比起他的好友馬特.達蒙差遠了。
果然,李陽十幾年的書不是白讀的,他的想法比王大倫剛才說的要商量更加巧妙,他就給汪雙寶加了一句台詞,兩人在相持不下的時候,汪雙寶說:你要是沒錢,你孩兒不是照樣要出來打工,你同情他,誰同情你呢!
不得不說,李陽的這句台詞加的非常巧妙。汪雙寶,他的兒子早早的輟學,他沒有任何追求,眼裡只有錢,「這世道只有錢是真的!」這句話時常掛在他的嘴上。所以只要能弄到錢,他沒什麼底線。
而宋金明呢,他的理想就是把自己的兒子培養成大學生,將來成為城裡人。正是這個理想支撐著他做那些見不得光的事,說到底他不可能為了一個初次謀面的孩子去毀掉自己的理想。汪雙寶的這句話恰恰是點醒了他,在兒子和元鳳鳴之間,他自然毫不猶豫地會選擇犧牲元鳳鳴把自己的兒子培養成人。
至於後續的劇情,宋金明正是因為有這樣的理想,在元鳳鳴一口一個叔的叫著他,打工之餘不忘看書,發了工資除了給家裡寄錢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買只雞給他吃,這才一點一點的打動了他,直至把元鳳鳴當兒子看。這才使他飽受善惡撕裂的煎熬,在最後一刻,選擇救了元鳳鳴一命。
李陽也很興奮,王大倫的提議讓他豁然開朗,他甚至覺得光從這點上挖掘就能給宋金明這個角色加不少的戲。他又把汪雙寶和汪寶強攏過來把要加的台詞和改的戲說了一遍。汪寶強似懂非懂,其實李陽也不要他太懂,只要他面對變故做出正常的反應就行。汪雙寶自然是導演怎麼說他就怎麼演唄,在這方面他一向都很低調,也知道導演對王大倫非常看重,沒想著要跟他搶戲啥的。
「action!」
場記打板。
王大倫戴著毛線帽子,夾著窄窄的煙屁股,隨著聲音一起,就見他一抬腿,整個人蹲在了候車椅上,兩邊放著他那個破舊的人造革的包和用蛇皮袋裹著的鋪蓋。
剛才趁著李陽跟汪雙寶、汪寶強講戲的功夫,他也抓緊時間把這場戲在腦子裡走一遍。既然劇本已經改了,他也用不著跟剛才似的縮手縮腳,撒開歡的去演,他理解的宋金明現在是什麼狀態就應該是什麼狀態。
鏡頭及時給了他一個面部特寫,只見他面無表情,眯著眼,原本清澈的眼睛象是蒙了一層灰,渾濁地掃視著來往的行人。
而那邊,汪雙寶帶著汪寶強遠遠過來。看來汪雙寶的誘騙工作很成功,兩人還有說有笑的。
「宋金明。」汪雙寶喊了一聲。
「票買了沒有?」王大倫從椅子上下來,言語中帶著不耐煩。
汪雙寶心裡一突突,這跟剛才完全兩種畫風,連忙笑道:「還沒買呢。」
王大倫頓時就惱了,張口就罵道:「那你***去這麼長時間,弄啥去了?」
「我這不路上碰上孩兒了么。」汪雙寶攏著雙手沖著汪寶強那邊挨了挨道。
「噫!」
他扔了煙頭,又罵:「叫***你買票,你領個孩兒算弄啥呢?」
「嘖!你看你急啥么,他不是想跟咱們一塊去幹活么!」汪雙寶解釋了一句。又轉頭道:「快叫叔!」
「叔!」汪寶強呆呵呵地喊了一聲,他本來就喊王大倫叔,叫起來格外順口。
「誰是你叔啊?」
王大倫懟了他一句,眯著眼睛打量他半晌,矮矮的個子,臉上明顯孩子氣還沒有脫掉。唇上雖然開始長鬍子了,但鬍子剛長出一層黑黑的茸毛,顯然是男孩子的第一茬鬍子,還從來沒刮過一刀。
汪寶強原本還笑呵呵的,但對著他的目光,不知道怎麼著心裡就開始發慌,他連忙按照劇本里寫的那樣,目光固定地瞅著一處,不敢看人,也不敢多說話。
而在王大倫看來,這麼大的男孩子,在老師面前都是這樣的表情。他大概把他們兩個當成他的老師了。而且他的行李也帶著中學生的特點。他的鋪捲兒模仿了外出打工者的做法是不假,也賽進了一個盛糧食用的蛇皮袋子里,可他手上沒有提提包,肩上卻背了一黃帆布的書包。看他書包里填得方方塊塊的,往下墜著,說不定裡面裝的還有課本呢!
這個地方太干,而且因為是產煤區,整個天都是灰濛濛的,王大倫才來了兩天,就感覺喉嚨很不舒服。乾咳了一聲,沖路邊唾了一口,問道:「叫啥?」
跟拍第一遍時風格完全不同,汪寶強都有些傻了,沒反應過來。
「問你叫啥?」汪雙寶提醒了他一句。
「元鳳鳴。」汪寶強總算抬起頭,目光閃爍地看著他。
「逃學出來的吧?」
「不是!」
「那咋不上學啊?」他提高了音量,但這聲音沙啞,聽起來十分的不舒服。
「沒錢交學費。」汪寶強已經完全傻掉了,僅憑著本能在講台詞。
話音方落,只見王大倫眨了下眼睛,罵道:「你媽!你爹咋***當的,學費都不給你交嘍!」
汪寶強都快被嚇懵了,居然哭了出來,道:「那不怪俺爹,俺爹出去打工掙錢了,都半年莫回家了!」
「嘖!」監視器後頭的李陽,眼睛一亮,沒想到這麼一改效果出奇的好!就汪寶強剛才這下意識的反應,可以用完美來形容。
「哭啥呢,你爹發財了!娶了個小老婆,不回來了!」汪雙寶在一旁笑著打趣道。
而王大倫一隻手插在褲兜,一臉煩躁地在那兒抽著煙。
「不可能。」汪寶強急道。
「嘖!」汪雙寶用你愛信不信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多大了?」王大倫彈了彈煙灰,問道。
「十六。」
話音一落,王大倫就瞪了汪雙寶一眼,猛地轉身,快往反方向走,煩道:「那***能中?」
劉勇紅扛著機器緊跟了幾步,才沒讓他跳出畫面,汪雙寶也急急追過去,勸道:「我看娃兒怪可憐的,你侄兒不是病了么?讓他當你侄兒不就完了?」
「咣!」
王大倫踹了腳旁邊的鐵柵欄,扯著脖子喊道:「那***井下你不知道?這***小孩弄啥啊這是?這多危險啊!」
說完,轉身又往回走。
原本慢悠悠跟過來的汪寶強,連忙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帶著哭腔哀求道:「叔,叔,我不怕,我什麼都能幹。」
王大倫回頭沖著他就罵:「你該***幹啥就幹啥去,這活你幹不了。」
汪雙寶還以為王大倫還在演戲呢,假惺惺地勸道:「你幫幫他唄!」
「幫啥?我說不中就不中!幫啥啊?」
「你等一會。」
汪雙寶這才覺察出不對來,他攔住一臉哭腔還想上前哀求的汪寶強。拉著王大倫的袖子,「來,你過來!」
他硬拽著王大倫,躲到一輛小巴後邊,怒道:「你咋回事?你是裝的還是真不想弄?咱不是說好了么!」
王大倫歪著頭,指了指他,道:「老唐你別跟我急啊!咱是大老爺們,做事得講點規矩!」
「啥規矩!」汪雙寶揮了一下,一副「拉倒吧」的不屑表情,道。
「噫!你弄個小孩,你在道上還混不混了?」
「我管他大人小孩,能掙錢就中!」汪雙寶一副混不吝,又象剛才那樣拿出老大的派頭。
王大倫聽了,一下扯住他胳膊,手裡使勁,砰的就把他按在車身上,罵道:「你***你還沒完了你!我說不中就不中!」
之前導演說戲的時候雖然沒說要不要動手,但汪雙寶的反應很快,對方年輕力壯的,真要打起來他也不是對手,連忙喊道:「你要是沒錢,你娃不照樣出來打工!你可憐他,誰可憐你呢?」
一句話妥妥地戳中了他的心窩,手上的勁一下子就鬆了,獃獃地站在那裡。
汪雙寶鬆了一口氣,扶了扶腦袋上快要掉下來雷鋒帽,趕緊走人。
「咔!好好好!過!」
李陽一連喊了三個好字。果然這一改,王大倫演的宋金明前後判若兩人,整場戲一下子衝擊力十足。從而也為後續的劇情展開,做足了鋪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