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碰瓷

「小晶，待會你抱住我的腰，倒下去的時候，你盡量往我身上靠，啊！」

「哦，大倫哥，那你待會小心點。」

「沒事，誰騎自行車沒摔過……」

王大倫穿著一件灰不拉幾的連帽夾克，正跟打扮的象個村姑似的付晶小聲說著待會拍攝的注意事項。

他的頭髮原本三毫米的毛刺早已長長了，呈不規則的往兩邊塌，既難看又土氣，因為考慮到這部戲趙寶崗要求他把頭髮留長，他一直都沒敢理，為此過年的時候女朋友都不願意跟他一塊兒上街，嫌丟人。

到了劇組之後，化妝師提出把他長長的鬢角修一修，這樣多少好看點，趙寶崗卻不同意，一個剛從老家到城裡的打工的落魄青年就該是這副樣子。

這是一場碰瓷的戲。講龍小羽和祝四萍來到城裡打工，但一直沒找到工作，在同鄉張雄的唆使下，在馬路上碰瓷騙錢，正巧碰上了剛領到駕照，獨自駕車外出單純好騙的羅晶晶。

「大倫，小晶，你們小心點啊！」

執行導演劉新剛走過來跟他們交代了一下拍攝細節，最後還不忘關照一聲。

劉新剛以前一直是美工，這次是他第一次出任執行導演的角色，趙寶崗很提攜他，把導演的大部分工作都交給了他，自己則專門負責對於那和印曉天的調教。當然他現在還沒有資格坐到監視器後頭，全局還是依舊由寶哥掌控。

寶哥原先的御用副導演沙潔，除了擔任製片主任，負責整個劇組的吃喝拉撒，拍攝的時候依舊還要客串副導演的角色，這不，現在這貨正在跟一幫群演說戲呢。

「小於，待會你車速慢一點，別緊張。我要的是你的正常反應，就跟你在路上開車碰到人一樣的那種反應，明白了沒有？」

趙寶崗坐在一輛白色捷達的後座上，屁股撅起，扒著前面的靠背，跟坐在駕駛座上於那說戲。

「明白了，導演。」

於那確實有點緊張，因為今天這場戲是她和王大倫的第一場對手戲，雖然知道對方是影帝，據說演技非常厲害，但她並沒有看過他多少作品，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前不久的熱播劇《不要和陌生人說話》中那個打老婆，看著就招人恨的安嘉和。

但同時她又有些躍躍欲試，她雖然是第一次演戲，但經過這段時間趙寶崗的調教，她逐漸開始摸到了路子，而且之前跟她搭戲的印曉天，三天兩頭被導演罵，給了她一種錯覺：演戲其實跟走秀差不多，你看中戲表演系本科畢業的，也不過如此嘛，影帝，估計也厲害不到哪裡去！

一切準備就緒，攝影師王迎坐在捷達車的副駕駛位上，第一個鏡頭以於那為主，從她的視角來拍攝碰瓷的整個過程。

「action！」

隨著寶哥中氣十足的一聲開始，場記打板，就見於那一副神清氣爽地開著車。但凡剛剛學會開車的人，都會有種獨自駕車上路的癮。其實於那也一樣，她就是為了拍這部戲才剛剛學會開車的。

車子平穩地在路上行駛，透過擋風玻璃，前面不遠處有一輛自行車，男的騎，女的抱著男的腰坐在後座上，兩人似乎一邊騎一邊有說有笑的。

剛開始還正常，但隨著汽車駛近，前面的自行車冷不丁的龍頭一彎，從路旁竄到了路中央，於那臉上露出驚恐之色，連忙急打方向盤從旁邊開了過去，但是通透後視鏡卻發現後面的自行車明顯一陣晃動，好象是被車擦了一下，隨著坐在車后那個女的一聲驚叫，兩人連人帶車摔倒在馬路上。

於那趕緊急踩剎車，王迎的攝影機鏡頭通過汽車的後窗玻璃，就見一群人從馬路對面竄出來，其中為首的一個瘦子還在大聲喊道：「撞人了！撞人了！哎，別跑，站住！」

後面的人去扶摔倒在地上的兩個人，女的慘叫，男的抱著自己的腿一副痛苦的樣子。緊接著就見那個為首的瘦子跑到車邊，不停地敲打車窗玻璃，大聲喊著：「撞人了，撞人了，趕緊下來，下來，下來！」

於那被動地下車，瘦子一副非常有經驗地把車鑰匙給拔了。

「停！過！」

趙寶崗拿著大喇叭大聲一聲。於那的表情雖說有些誇張，但在他看來已經比以前進步多了。

當然第一個鏡頭只是墊場，後面才是正戲的開場，為了拍這個碰瓷車禍的現場，趙寶崗特地調來了一輛帶升降機的特種車輛。

王迎拍完這個鏡頭，趕緊扛著機器爬上升降機，升降機緩緩升起，高度比路邊的路燈都要高。

俯拍的鏡頭主要是全景，李叢霄帶著一幫人七手八腳的把自行車搬開，想把兩人扶起來，王大倫倒是老實站了起來，但付晶則按照「碰瓷劇本」大呼小叫著喊自己動不了了，然後攔了一輛事先安排好的小麵包車，假裝送醫院揚長而去，留在王大倫，由李叢霄配合著，向嚇壞了的於那敲詐。

等俯拍的鏡頭拍完，還得重新拍一遍近景。

如果說全景有些細節可以忽略不計的話，那近景講究的就是細節。寶哥對於那的要求就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要害怕，六神無主，完全是被動，隨他們擺布的那種；對於演碰瓷的那幫人則要真中有假，假中有真，要各種誇張，讓觀眾一看就知道是碰瓷。

而對於王大倫飾演的龍小羽則要和付晶演的祝四萍、李叢霄演的張雄區別開來，他們對於碰瓷騙錢是心安理得的，而龍小羽卻是被動，他是因為找不到工作沒飯吃了，才不得不幹這種事，他的所作所為都是按照祝四萍和張雄事先設置好的劇本來演的。

沒錯，王大倫演的龍小羽就是龍小羽演的自己。這話聽起來有點拗口。

「哎呀，趕緊快去看看吧！」

李叢霄假裝熱心群眾，把於那從車裡拉出來，車鑰匙到手，他也不怕車主跑了，而且那車主一看就知道是那種沒啥經驗的小姑娘，穿的戴的都不錯，肯定能詐出不少錢來。

「哎呦！啊，啊……我動不了了……別動，別動……」付晶倒在地上大呼小叫，還不停地拍打想幫她扶起來的群演的手，這會他們都是一夥的，把她扶起來還怎麼訛錢呀！

不得不說付晶這姑娘演起來還不錯，怎麼誇張怎麼來，把一個碰瓷假裝受傷的角色演的活靈活現的。

而於那的表演更多的是流於表面，她被李叢霄從車裡拉出來，一副嚇得不敢動的樣子，後來跟著走過來看到這副場景，整個怕的發抖，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直到付晶被人台上李叢霄攔下來的小麵包車。

小麵包車揚長而去，戲肉就開始來了。

王大倫被兩個群演扶起來，這兩個演同夥的群演是特意挑的邋裡邋遢，滿臉橫肉的那種。李叢霄關切地問道：「怎麼樣，你沒事吧？」

「沒大事。」王大倫讓兩個群演扶著站起來道。

「走吧，上交警隊吧！上交警隊解決去。」其中一個群演喊道。

「交警隊在哪兒呀？」於那一副嚇壞了的樣子，帶著哭腔道。

「要不我帶你們去。」

既然是碰瓷當然不可能去交警隊。李叢霄在一旁看看火候差不多了，眼珠子骨碌碌一轉，轉頭熱心地幫於那解釋道：「要上交警隊呢，就去交警隊。你們要想私了啊，就在這裡商量一下。能商量得通呢，大家都省事，是吧？」

王大倫神情木然的點點頭。

李叢霄見於那一副嚇傻的樣子沒啥反應，接著又問王大倫道：「哎，那女的是你什麼人？」

「我女朋友。」

「你能代表她嗎？」

「能代表。」

王大倫在回答的同時，眼睛一直看著於那，看著那個被嚇壞的女孩子他的目光充滿了愧疚，同時又有那種不得已的苦衷。

李叢霄則在一旁繼續假裝熱心群眾，巴拉巴拉著事先設計好的台詞：「這樣吧，你說個數，去交警隊啊也只不過讓她賠點錢。哎，如果你說的數呢，她也同意，那大家都省事。你啊，也好抓緊時間去醫院看你女朋友去。」

於那本來一直低著頭，一副害怕怯生生的樣子，但這場戲是龍小羽和羅晶晶的第一次見面，兩人勢必要有目光交流。當她抬起頭，正好看到王大倫在看自己，本來按照劇本兩人有目光交流，然後她對這個舉止奇怪的「受害者」產生好奇。

當然小說當中的男女主角往往就是從女方對男方產生好奇開始的，然後龍小羽拒絕了她的賠償金，坦誠地把碰瓷的真象告訴了她，然後又表示先前從她那裡騙的錢以後會想辦法還給她的，於是於那便從好奇轉變為好感，甚至幫他介紹到自己家的公司工作，隨著交往的深入，很自然地有從好感升格為愛慕，然後就是富家女和窮小子之間的各種狗血。

本來目光交流對於於那來說也沒啥，之前她跟印曉天就不乏目光交流的戲，只不過大家都知道情節，就是眼神碰一碰，然後各種表情啥的，說台詞就行了。

而這次她看到的眼神卻遠不是她所想象的那種，那是一雙充滿憂鬱的眼睛，她甚至能體會到對方的眼神中充滿了痛苦、愧疚、無奈……

「我女朋友也不知道傷在哪兒，去醫院也不知道花多少錢……給兩萬吧！」

當王大倫說出這句台詞的時候，他的目光瞬間一變，就好象一下子下定了決心，眼中的厲色一閃而過，而之後卻是更加痛苦、自責和愧疚交織在一起。

於那的腦子頓時「嗡」的一下，她都傻了，她都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去應對，甚至忘了象剛才那種去裝作柔弱、害怕，她現在真的是不知所措了，更忘了接下去該自己接台詞了。

「停！小於，怎麼回事？」場面一下子冷場，正在盯著監視器的寶哥霍的站起來，摘下耳機沖於那嚷嚷道。

「哦，導演，對不起，我忘詞了。再來一遍吧。」

「現在想起來啦？」

「嗯，想起來了，導演，對不起！」

雖然寶哥平時對自己和顏悅色的，但於那之前可是見識過導演罵印曉天的場景，對自己剛才犯的低級錯誤有些惴惴不安，忙不停的打招呼道歉。

「那好重來。」

在重新做準備的時候，於那不忘偷偷看了王大倫一眼，只見他這時卻在跟一旁的李叢霄說說笑笑著，眼神里有啥東西？啥也沒有，跟往常一樣。

「action！」

隨著寶哥一聲開始，於那又進入了自己的狀態，心裡暗暗給自己打氣，鼓足勇氣看向對方的目光。

咦！又來！老大，難道你的眼神會變戲法嗎？

好在這次於那有心理準備，驚叫道：「兩萬？」

「兩萬！噝——這個數倒是不大！」

只見李叢霄一副故作沉吟著慢慢踱到她的身邊，看了看她的臉色，又緊走兩步回去對王大倫故作好人道：「哎，你看啊，這個女孩子又不是存心要撞你的，商量商量怎麼樣？」

說著豎起一根手指頭，「一萬！」

王大倫看了他一眼，再次把目光投到於那的身上，道：「一萬五，少一分就去交警隊。」

話雖這麼說，但他的眼神卻出賣了他的本意，那種痛苦和糾結看著讓人心疼。

於那呢，她現在完全不像跟印曉天演對手戲那樣，能夠大大方方地看著對方的眼睛，說著自己的台詞。她不敢長時間地跟王大倫眼神交流，她怕自己又要犯剛才同樣的錯誤，她只能在對方說台詞的時候偷偷地看，然後迅速移開自己的目光，或者低下頭。被動地說著自己的台詞。

此時的她完全沒有了之前的自信，跟她一開始想象的演戲，包括和印曉天的對手戲完全是兩回事，她感覺自己的壓力很大，整個人完全是被動的。按照之前自己對表演的理解，她覺得自己完全演砸，但是導演沒有喊停，她只能硬著頭皮不斷提醒自己別忘詞，跟著王大倫和李叢霄的節奏一句一句說著自己的台詞。

而此時監視器後頭的趙寶崗正砸吧著嘴，瞪大眼睛盯著屏幕看著，他早就發現了於那的異樣，作為一名資深導演，他一眼就看出了於那這個小菜鳥完全是跟著王大倫和李叢霄的節奏在走。而她那種想看不敢看的表情，被動地說的那些台詞的語氣，就是他現在努力要求於那達到的那種真實。

沒錯，就是真實！於那是個菜鳥，之前連最基本的走位都不懂，常常演著演著就容易走出鏡頭，現在這個毛病總算是克服了，但是她的表演說實話還真不夠看的，太生活化，太流於表面，偏偏她還自我感覺良好。現在遇到高手了，寶哥甚至有種幸災樂禍的感覺。

一直到王大倫被兩個群演扶上車，於那從李叢霄手裡接過車鑰匙，低著頭坐到駕駛室里，她依舊不敢看坐在旁邊的王大倫，發動汽車，鬆開離合，腳踩油門，車子慢慢往前開去。

「咔，過！」

可於那似乎是沒有聽到一樣，開著車繼續往前走。也許是坐在車裡隔音差了點，但按照劇本，上了車，這場戲就完了。還有必要一直往前開嗎？

「哎哎哎，小於，拍完了，你幹麼呢？」王大倫忍不住喊了一聲。

「嘎吱！」一陣急剎車，坐在後座沒防備的李叢霄一頭撞在前座的靠背上。

「哎呦！」

「對不起，對不起。」於那到這時才反應過來，連忙轉頭跟李叢霄道歉。

「沒事，沒事。小於，你這是沒齣戲吧？」李叢霄儘管腦袋很痛，但還是很客氣道。

齣戲？

於那之前演戲壓根就沒有入戲齣戲的感覺好伐。難道剛才自己啥都不知道，這就是演戲？她以為自己演砸了，可導演一直沒喊停，又說明自己演的好，她突然感覺自己很迷糊。

「小於，趕緊的，掉頭回去呀，不然導演又要罵人了。」

於那趕緊回過頭，坐在旁邊的那位雖然臉上帶著笑，但眼神中明顯有不耐煩之色。她下意識地連忙點頭道：「哦，知道了，這就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