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二章 最純美的愛
數日後,上海日軍司令部。
司令長官藤川佐仁看著報紙上的大篇幅的報道,大張的照片,愜意地微笑道「悠西,沒想到孟水芸會做出這麼有損林家尊嚴的事情。」
保之瀾將手中的報紙和照片放下,低沉著聲音說道「她曾經為了林家承受了許多,怎麼會在這個時間背叛了林桐卓?又怎麼會和金誠銀行的總經理走到一起?沒有太多邏輯性。」
「保將軍,你不了解女人,沒有幾個女人可以忍受長久的寂寞的。林桐卓常年在美國,一個身體正常的女人做出這樣的舉動,是可以理解的。」藤川佐仁說道。
一個副官模樣的日軍捧著一疊報紙走了進來,大聲道「藤川將軍,保將軍,事態進一步發展。林家登報了,宣布解除和孟水芸的一切關係。另外,金誠銀行董事長柳初陽的女兒柳曉筠在今天早晨自殺未遂,原因是她一直愛慕賀子謙,承受不了賀子謙和孟水芸在一起的事實。」
頓了頓,副官道「一個被林家逐出家門的女子還有利用價值嗎?」
保之瀾摸了摸鼻子,道「如果她是真的投誠,那她就是有利用價值的,她的價值不在於是林家綉品集團公司的董事長,她的價值在於團結和聯合上海非租界華人商人的影響力上。
由她出面,我們可以不廢一兵一卒控制上海的金融和商業命脈。
我們要的上海不是一個需要幾十年重建的廢墟,我們要的上海是一個依舊維持著東方商業明珠輝煌的經濟中心,商業中心。
我們需要有巨大的影響力的商人代表在中間潤滑。」
失去小指的大手快速抓起一疊照片,看著照片上擁抱在一起,熱烈擁吻的孟水芸和賀子謙,保之瀾道「給華東區諜報系統下命令,密切觀察孟水芸、賀子謙、林桐卓、柳曉筠、林紀楠幾人的動向,做到每天彙報。」
「嗨——」副官大聲道。
……
上海某民宅。
林岳宇帶著郝大為,郝若霖,馬子宣撿拾著被日軍轟炸機轟炸塌陷的房屋裡的可用的東西。
羅幼晴帶著郝欣然、玉朵兒坐在尚且能住的房屋裡,看著一疊報紙發獃。
儘管這個潛伏計劃,自己早早知悉,自己也是參與其中的。但當計劃真的鋪展開,自己還是承受不住。
想到那個柔弱的女子要一個人承受住來自家內和家外的種種誤解,各種流言飛語,羅幼晴心中一陣陣地揪心的疼。
玉朵兒看著報紙上的孟水芸和賀子謙擁吻的照片,憤怒地說道「沒想到耀華哥哥的娘親竟然是個叛徒,沒想到她竟然做了對不起林二伯伯的事情。
真是同情錦民和程瑞。真不知道酒兒姐姐現在是怎麼樣的憤怒。」
儘管很想解釋給孩子們聽,但羅幼晴明白對孟水芸最好的保護就是閉嘴,嚴守這個潛伏計劃。
擰著眉毛的玉朵兒將一份報紙抓在手中,跑進裡屋。
「朵兒,你要做什麼?」羅幼晴憂心地問道。
躲避在裡屋的玉朵兒低聲道「阿姨,我沒事兒,我只是想記下這個人人憎恨的大漢奸的樣子,將來,我要我娘和我的單凱舅舅擊殺這個漢奸。」
雖然是孩子的語言,但這語言足以令羅幼晴感到心驚。
此時的上海灘不知道有多少的愛國的,抗日仁人志士已經把孟水芸當做了真正的漢奸,要將其鋤殺。
郝欣然跑到柜子邊,掂起腳來,將收音機擰開。
「這個時間該是酒兒姐姐播音了。」甜美的郝欣然搬了一個小凳子坐在收音機下,拄著下巴,認真地等待著。
羅幼晴走了過去,將郝欣然拉起。
「今天開始不會有酒兒姐姐的播音了。」羅幼晴道。
「為什麼?每天這個時候不都是酒兒姐姐在播音嗎?」郝欣然不解道。
該如何給這個孩子解釋呢?林酒兒現在所在的羅蘭廣播公司的總經理羅蘭是一個愛國女士,身為愛國人士的羅蘭怎麼會允許一個漢奸的女兒充當播音員呢?
突然,收音機里傳來一個少女哭泣的聲音。
郝欣然和羅幼晴兩人同時睜大了眼睛,玉朵兒從房間里跑了出來,大聲道「是酒兒姐姐的聲音啊——」
收音機里,林酒兒哽咽又憤怒地說道「我曾以我的母親為驕傲,我為我有一個愛國的母親而驕傲,但今日,我林酒兒要在廣播里宣布,從今日起,我,林酒兒解除與孟水芸的母女關係。我,林酒兒依然還是過去的那個酒兒,一個堅定的愛國者。」
「娘——」郝欣然抬起頭來,驚懼地望著羅幼晴。
羅幼晴撫摸著郝欣然的頭髮,道「每個人都有權利做出自己的選擇,無可厚非。」
……
法租界一座豪華的花園別墅里,一個女人正躺在床上,一根接一根地吸著香煙。
女人正是孟水芸,剛剛被林家登報解除一切關係的,曾經的蘇綉女傑。
收音機里正在播放的是上海灘著名播音員林酒兒的聲音。
林酒兒的每一句話都像尖刀一般深深刺穿孟水芸的心臟。
為了真正的潛伏在敵人身邊,為了拯救更多的人,這一切都是必須去承受的。
房門被推開,一頭褐發,眼眸深邃的賀子謙走了進來。孟水芸將香煙掐滅,站起身來,走到窗邊,伸展開胳膊。
「你回來了——」孟水芸用胳膊攬住賀子謙的脖子,說道。
賀子謙將孟水芸擁抱在懷中,俯身給了這溫婉的女子一個長久的,令人窒息的吻。兩人在窗前,甜蜜地,久久地纏綿著。窗紗飄飛著。
無處不在的跟蹤,竊聽,賀子謙和孟水芸兩人無論在人前,還是人後,都做出了一副相互依戀的模樣。
深夜,兩人躺在床上,久久地注視著彼此。
儘管兩人很想打開心扉,互相傾訴彼此真實的情感,但是不能,不知道哪一句話就會暴露這個潛伏計劃。
日本間諜的竊聽器,日本間諜的目光,無處不在。
大顆大顆的眼淚滾落下來,打濕了枕頭。
賀子謙伸展開胳膊,低聲道「過來——」
孟水芸轉過身子,背對賀子謙。對於賀子謙的召喚,自己無法回應。
賀子謙從身後將孟水芸擁在懷中,做出親昵的舉動。
孟水芸突然心下一驚,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一個人影正匍匐在窗外。這個聰慧的女子立即轉過身子,蜷縮進賀子謙的懷中。
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窗外的人影似乎放下心來,悄悄地隱匿了。
賀子謙抬手指向懸挂在屋頂的白熾燈。孟水芸順著手指的方向望去,白熾燈的燈罩上方竟然隱藏著一個竊聽器。
隨著賀子謙手指方向的改變,一個個藏匿的竊聽器一一映入眼帘。
深深嘆息一聲,兩個人的手握得更緊了。
……
十六鋪。
林酒兒坐在台階上抓著一瓶啤酒大口大口地喝著。雙眼紅腫的她不知道流了多少淚水。自己最愛的娘親竟然成了眾叛親離的,被全上海人唾罵的漢奸。一直以母親為驕傲的她實在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為了能留在羅蘭廣播公司繼續從事愛國宣傳,自己在廣播中向全上海人痛斥了母親的叛國行徑,宣布與母親決裂。
儘管在廣播里自己慷慨陳詞,但有誰知道自己的心有多痛呢?
林酒兒,這個早已經亭亭玉立的美麗少女無法理解向來勇猛抗日的母親如何就會轉變這麼快。
一雙高桶軍靴走到林酒兒面前。
林酒兒仰起頭來,看著面前這個虎目威威,一身戎裝的俊美空軍隊長,凄然一笑道「周大隊長——」
來人正是早已經成為國*民*軍空軍戰鬥機隊長的周淳亞。
「我們已經做好了全面戰鬥的準備,明日我就要起飛了。我,我,我來看看你。」早已經是個青壯小伙兒的周淳亞道。
林酒兒將酒瓶子猛然丟了出去,踉蹌地站起,道「你願意娶我嗎?」
兩人同時想到多年前那個美國青年肖特,兩人的眼眸都濕潤了。
周淳亞道「我不願意。」
林酒兒用力抓住周淳亞的胳膊,道「難道你對我的感情是假的嗎?許多年前的那個你已經消失了嗎?你不是一直期待我能和你在一起嗎?」
猛一用力,周淳亞將林酒兒擁抱在懷中,哽咽道「正因為我太愛你,正因為我太愛你而怕失去你,所以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我不願意你因為我而成為寡婦,我希望你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嘶啦一聲,林酒兒瘋狂地將衣襟撕開,將紅肚兜展現在周淳亞面前。
淚眼朦朧,林酒兒,這個一直沉浸在肖特和夜來香相繼離去的巨大悲痛中的少女,憤怒地望著周淳亞。
「難道要我跪下來求你嗎?」
「酒兒——」周淳亞有些驚慌,儘管內心瘋狂地愛著這個驕傲的公主,但他還是沒有想到林酒兒會有這樣的舉動。
林酒兒快速伸手抓住周淳亞的大手,將這大手按在自己的胸口。
任性又美艷的面龐高高抬起,林酒兒命令道「愛我就娶了我。」
……
十六鋪三層洋樓外,林酒兒和周淳亞兩人跪倒在地,舉起三根三尺香,朝天三叩首。
林酒兒目光灼灼地望著周淳亞,認真道「為了我不成為寡婦,你要安全歸來。」
自己本意是來看望一下自己心愛的姑娘,沒有想到自己愛慕的姑娘會在自己即將出征時,送給自己這樣一個誠摯的禮物。周淳亞一把將林酒兒摟抱在懷中,無語哽咽。
不知道愛了多久,不知道等待了多久。
周淳亞將林酒兒從地上抱起,朝三層洋樓走去,緩步走上二樓林酒兒的房間。
輕輕將自己心愛的女子放到柔軟的大床上。
「酒兒——」周淳亞有些氣喘。
林酒兒痴痴笑道「傻子,我願意——」
周淳亞將林酒兒壓在身下,感激的淚水滾滾而落。姣美的鮮紅的玫瑰花緩緩綻放,這是純情少女對抗日誌士最誠摯的愛的表達。
……
櫻花酒店。
一場盛大的晚宴正在櫻花酒店裡舉行著。著了盛裝的女人們挽著一個個男人的胳膊,緩步行走著,紛紛點頭致意。
身穿華美衣裳的孟水芸挽住賀子謙的胳膊站在司令長官藤川佐仁身邊,聆聽著這場晚宴的主人的侃侃而談。
一杯葡萄酒被高高舉起,司令長官藤川佐仁朝賀子謙,說道「恭喜金誠銀行和我們大日本帝國的九代金融會社達成合作。」
賀子謙微笑道「我相信大日本帝國的金融實力,我也相信在各個日本金融財團入駐上海后,上海的金融業將會大洗牌,我也相信在貴國的金融財團的支持下,我的金誠銀行將獲得長足的發展。這對我來說,對上海來說,都是一個契機。」
司令長官藤川佐仁欣喜地說道「你是一個有遠見的金融專家,大日本帝國需要的就是你這樣的朋友。」
目光落在一直挽著賀子謙胳膊的孟水芸身上,藤川佐仁微笑道「不知道二位的婚禮何時舉辦,我將為二位準備一份厚重的賀禮,以感謝二位對我們大日本帝國金融和商業兩條戰線的支持。」
孟水芸道「還是暫緩一些時間為好,待一些事情平息后吧。」
藤川佐仁微微點頭,道「好,我提前恭喜二位了。」
就在三人要舉杯碰撞時,一個身穿西裝,蒙著面紗的男子從一個餐車后沖了過來,男子邊舉槍朝孟水芸撲來,邊大喝道「狗漢奸,人人得而誅之——」
現場大亂。
就在男子即將接近孟水芸的時候,男子突然槍口掉轉,朝司令長官藤川佐仁按下扳機。
「藤川將軍——」孟水芸沖了過來,猛然將司令長官藤川佐仁撞倒在地。
子彈射中孟水芸的胸口,鮮血汩汩而出。
男子迅速轉身朝酒店二樓跑去,賀子謙追了出去,日軍們呼嘯著沖了出去。
司令長官藤川佐仁從地上爬起,望著因為救自己而胸口中彈的孟水芸,驚叫道「哦,你是大日本帝國真正的朋友。」
一身戎裝的保之瀾帶著眾多的隨從從二樓走下,緩步來到倒地,氣息奄奄的孟水芸身邊。
「你很勇敢。你也很聰明。但是我依然保留我對你的猜測。」保之瀾淡淡地說道。
金屬小指朝身後的隨從點了點,保之瀾道「速度送孟水芸孟女士去急救。」
眾多的日軍走了過來,將氣息奄奄的孟水芸抬上擔架。
當孟水芸被日軍們徹底抬出酒店后,司令長官藤川佐仁聳肩道「保將軍,你是不是太多疑了?這次的測試,你該放心了吧?如果她不是真心投靠我們,又怎麼會捨身為我擋那一槍呢?要知道這一槍若是偏一點點兒,那會直接要了她的命。」
保之瀾背著雙手,冷冷道「兵不厭詐,多一絲懷疑,就是多一份保險。」
……
日軍軍部醫院。
孟水芸緩緩睜開眼睛,看著面前的幾名身穿白大褂的日軍軍醫。
「孟女士,子彈已經取出來了,你已經安全了。」一名日本女軍醫道。
「水芸——」賀子謙沖了進來,眼淚涔涔的他握住了面色蒼白的孟水芸的手,哽咽道「是我,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艱難地一笑,孟水芸道「這不怪你,你這樣會讓我傷心的。」
兩人久久地凝視著彼此。
無需語言,兩人已經形成屬於彼此的默契。
在那名日本間諜偽裝的抗日誌士衝過來的瞬間,孟水芸和賀子謙就立即明白過來,這是日軍安排的一次測試,測試自己忠誠度的。
來不及多想,孟水芸立刻沖了出去,將司令長官藤川佐仁擋在身後。
敵人如此狡猾,每一步,每一句話,都要仔細斟酌。
兩個潛伏在敵人心臟的人的手握得更緊了,兩個身處險境中的人汲取著對方的溫度。
……
殘忍的日軍在為孟水芸進行麻醉,取子彈的手術中,使用了毒*癮巨大的毒*品做麻醉劑。孟水芸在不知不覺中染上了毒*癮。
當孟水芸和賀子謙兩人意識到狡詐的敵人暗下的毒手后,並沒有退縮。
「既然他們需要我成為一個癮*君子,那我就成為一個癮*君子好了。」孟水芸說道。
賀子謙為孟水芸購買來各種鴉片,毒*品,供孟水芸吸食。
賀子謙含著眼淚,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遭受著狡詐的日軍的一次次的殘酷的考核,測試,看著自己愛到骨髓的女子為了潛伏,忍受著非人的折磨。
自己所能做的就是陪伴在她的身邊,在深夜,從身後擁抱住她。
不是夫妻,在眾人面前卻是夫妻。
兩個異國的男女用自己博大的胸懷詮釋了什麼是友情,什麼是愛情。
當一張張印刷著孟水芸吸食鴉片的照片出現在報紙上時,人們徹底的失望了。
有人痛惜的一拳擊打在桌子上,道「她曾是一名創造過輝煌的蘇綉女傑,曾讓外國人認識了中國藝術的傑出,博大精深。可如今她卻淪為一個漢奸,一個為了日本劊子手而捨身的叛國者,一個吸食鴉片的癮*君子。」
另一人道「她不僅背叛了這個國家,背叛了商人的精神,也背叛了林家,她的存在就是林家的恥辱。」
遠遠的雲水古鎮,林紀楠,安容順,林梧城,林桐卓等人正圍桌而坐,看著桌子上的報紙而垂淚。
安容順站起身來,踉蹌地走到香案旁,雙手合十,哭道「觀世音菩薩啊,乞求您讓戰爭結束吧,我心疼我的兒媳啊。她只是一個女人啊,為什麼讓她承受這麼多啊?」
林桐卓抓起報紙,看著報紙上吸食鴉片的孟水芸憔悴的照片,突然爆發出凄厲的大哭。這個深切愛著妻子的男子再也承受不住,徹底崩潰。
林梧城和念雙兩人的手握在一起,儘管兩人無言,但亦是肝腸寸斷。
林紀楠哀痛地站起身來,背著雙手走到窗邊,望著窗外嬌艷的花,看著窗外的孩子們,這個儒雅的老者哽咽道「為了他們,做什麼都是值得的。這是最純美的愛,無暇無私的愛。她是林家的驕傲,林家真正的好兒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