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三章 水的反抗
……
經歷種種,孟水芸和賀子謙終於取得日軍的信任,成為日軍在上海懷柔政策的執行者。每日里,孟水芸,這個上海非租界華人商會主席遊走在上海大大小小的商號,公司,工廠間,面見一個又一個中國商人。
有人唾棄,有人謾罵,有人閉門不見。但這絲毫阻止不了孟水芸積極地遊走。在孟水芸的努力下,一些立場不堅定的中國商人為了保護自己的商鋪不受日軍打砸,為了能通過日軍的海上封鎖,與外界進行正常的海上貿易,不得不同意了日軍的「懷柔政策」。
看到越來越多的中國商人在孟水芸遊說下放棄了抵制,投向日本勢力,饒菊生,杜月笙,金鴻翔等愛國商人紛紛扼腕痛惜,痛惜孟水芸走上叛國的道路。
1937年7月,日本帝國主義發動盧溝橋事變,8月,又發動進攻上海的八一三事變。杜月笙參加了上海各界抗敵後援會,任主席團成員,兼籌募委員會主任。他參與勞軍活動,籌集大量物資,送到抗敵後援會。他弄到一些軍中急需的通訊器材、裝甲保險車送給中共將領。他應八路軍駐滬代表潘漢年的要求,將從外國進口的一千副防毒面具,贈送給八路軍使用。
十一月的一個下午,秋陽帶著難以掩飾的寒意,斜斜地照射在杜公館滿地的銀杏樹樹葉上。
「老闆,孟女士已經在門外等候多時了。」老管家朝杜月笙恭敬地說道。
杜月笙坐在沙發上看著家僕們手忙腳亂地將貴重物品裝在一個個皮箱里,緩緩地說道「要走了,就見上一見吧。」
「是,我這就去將她帶進來。」老管家朝後退去。
不多時,挽著頭髮的孟水芸著一身華美旗袍,跟隨在老管家的身後走了進來。
「大哥,真的決定要走了嗎?」孟水芸問道。
杜月笙將雪茄煙按在煙灰缸里,淡淡地說道「是啊,上海已經淪陷,我是一個中國人,我不能為了錢出賣我的靈魂,所以我要移居香港了。」
杜月笙目光灼灼地望著孟水芸,道「已經有大量的日軍高級軍官來我這裡,希望我能成為大東亞共榮的一個參與者,你今日來,難道也是來說服我的嗎?
我寧願捨棄一切,也不願意在我死去后,無處安放我的靈魂。」
明白這位一直默默支持自己的老大哥在誤解著自己,孟水芸無語哽咽。
「我今日只是單純地來看看我的大哥,一直幫著我,護著我的老大哥。」
似乎有什麼觸動了杜月笙的心,杜月笙忽然站了起來,大踏步地走到孟水芸面前。孟水芸昂起頭,淚眼婆娑地望著即將離開上海的杜月笙。
望著孟水芸清澈的眼眸,杜月笙,這個上海皇帝似乎明白了什麼。
大手用力握住孟水芸的肩膀,杜月笙道「你是勇敢的。」
第二天,不受日本勢力利誘和威逼的杜月笙帶著家眷移居香港。這個上海皇帝用自己的方式表達了愛國心。
……
天空飄著小冰晶,冬來到。
孟水芸焦急地開著汽車,朝十六鋪衝去。懷中有一份文件,極其重要,自己必須將這份文件親手交給周淳亞。
女兒林酒兒已經與周淳亞同住在一起,這個消息令孟水芸又喜又憂。喜的是女兒林酒兒終於放下心結,接受了一直愛慕她的周淳亞。憂的是身為國*民*軍空軍戰鬥機隊長的周淳亞已然是日本間諜組織要暗殺的對象。
自己偶然得到了這份暗殺計劃,必須爭分奪秒,將這份文件秘密地傳遞給周淳亞。
十六鋪洋樓的門口,林酒兒穿了錦緞襖子,黑色羅裙,將一條白色圍巾圍在周淳亞的脖子上。
就在周淳亞要轉身之際,一輛黑色汽車疾馳而來,嘎然停靠在兩人面前。
渾身顫抖,面色蒼白的孟水芸從汽車裡沖了下來,徑直衝向周淳亞。
「啪——」一巴掌狠狠抽在周淳亞的臉上。
「你這個騙子,你是如何將我的女兒欺騙到手的?你們眼裡還有我這個當娘的嗎?」孟水芸憤怒地呵斥道。
林酒兒和周淳亞兩人驚懼地望著猶如一個瘋婆子的孟水芸。
「孟姨,我——」周淳亞試圖解釋。
林酒兒一把拉住周淳亞,用身體擋在周淳亞的面前。憤怒讓這個少女整個人顯得扭曲。
纖細柔白的手指向孟水芸,林酒兒大吼道「你有什麼資格跑到這裡說這些?爺爺和爹已經登報,你已經不是林家人了,你和林家還有什麼關係呢?你一個日本人的走狗,憑什麼管得中國人的事?孟大女士。」
「酒兒,你就是這樣和娘說話的嗎?」孟水芸將林酒兒推開,再次沖向周淳亞,猝不及防的周淳亞朝後跌去。
「夠了,你還要鬧到什麼時候?林家的尊嚴已經悉數被你剝得精光。」林酒兒將孟水芸拉住,大吼道。
「鬧?你在說我在鬧?」孟水芸傷心不已地苦笑道。
纖細的手伸了出來,試圖輕輕撫摸一下林酒兒的面龐。
「酒兒,你是我養大的,我是你娘啊——」孟水芸哭道。
「夠了,你走吧,請你離開我的視線。」林酒兒快速抬手將孟水芸的手推開。
孟水芸神情落寞地上了汽車,汽車朝遠處開去。
早已從地上爬起的周淳亞突然瘋狂地沖向一輛汽車,大聲道「酒兒,等我——」
林酒兒莫名所以地看著疾速開走的汽車。似乎想起什麼。
周淳亞邊疾速地駕駛著汽車朝國*民*軍空軍基地開去,邊大喘著粗氣。一份文件被從懷裡掏了出來,這份文件是孟水芸撲向自己時,悄悄塞進自己懷中的。
究竟是什麼文件會讓一向溫婉的她不顧形象的撕扯,大吵大鬧?
當文件從文件袋裡抽出時,周淳亞倒吸一口冷氣,和自己預想的一樣,這是一份有關空軍戰鬥機的絕對文件。日本間諜在空軍基地的四十多架戰鬥機上安裝了定時炸彈。
淚水涌了上來。周淳亞邊瘋狂開動汽車,邊用大手抹著眼淚。
無論是林酒兒,還是自己,還是其他人,幾乎所有人都誤解了她,那個自小看著自己長大的溫婉甜美的孟阿姨。
當周淳亞的汽車飛馳進空軍基地時,眾多的戰鬥機飛行員已經整裝待發。
周淳亞咆哮著從汽車裡跳了下來,朝眾人大叫道「戰鬥機上有定時炸彈,迅速排除險情。」
早已經經歷過無數次戰鬥的飛行員們立即意識到情況危急,立即抓起探測儀沖向一架架戰鬥機。
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推移,一個個定時炸彈終於被全部拆解下來。
看著堆積在一起的四十多枚定時炸彈,飛行員們驚懼道「隊長,這太危險了。這次真是萬幸。」
一輛汽車快速開了過來,停靠在眾人身邊,林酒兒從車上跳下,道「淳亞——」
看著因為不放心自己而追來的林酒兒,周淳亞飛撲過去,將林酒兒抱起,在空曠的基地瘋狂地奔跑著。
「淳亞,你瘋了嗎?」
周淳亞將林酒兒撲倒在地,在這美艷少女的耳畔低聲道「這個秘密需要你我共同保守。」
林酒兒驚詫地望著周淳亞。
周淳亞激動地說道「她是一個英雄。」
……
任上海時裝業同業公會理事長的金鴻翔坐在辦公桌前,仔細地看著一份文件。
電話鈴聲響起。
當金鴻翔抓起電話聽到電話另一端的聲音是孟水芸后,心有痛惜的他低沉道「我們如今已經沒有什麼可談的了。」
就在金鴻翔要將電話掛斷時,電話那端的孟水芸急道「金大哥,取消今日的一切行程,切記。」
電話被掛斷。
「取消今日的行程?」金鴻翔腦海中不斷地縈繞著孟水芸的這句話。這個背叛了祖國的女子為什麼要給自己打這樣一個電話?定是有所指。
一個女秘書走了進來,女秘書捧著文件夾,認真道「董事長,到時間了,我們該出發了,周瘦鵑、嚴獨鶴、鄭逸梅等一批文化名人都將出席此次的新店剪綵儀式。」
金鴻翔撫摸著光滑的辦公桌,猶豫道「新店剪綵,新店剪綵——」
「是啊,董事長,這是早已經安排好的,是我們第二十二家分店的開業儀式。這些文化名人可都是因為您要出席,才答應蒞臨的。」女秘書提醒道。
「我知道,我知道。」金鴻翔在腦海中焦急地分析著,孟水芸給自己打電話定然是有緣故的。自己真的要因為這個電話而將今天的一切重要行程都取消嗎?
金鴻翔站在窗前,望著窗外飄落的小冰晶,突然長長的嘆息了一口氣。這個中國時裝業的教父級的男人在蒙蒙的冰晶中彷彿看到曾經的那個溫婉甜美的女子頑強的成長。
「水芸——」金鴻翔的眼眸濕潤了。
迅速回頭,金鴻翔大聲命令道「給第二十二家分店店長打電話取消今天的剪綵儀式,給所有人打電話,通知他們取消今天的儀式,並取消今天的所有行程。」
女秘書吃驚道「董事長?您,這太突然了,如何解釋?」
「不用解釋,立刻,馬上——」金鴻翔命令道。
翌日,金鴻翔坐在辦公桌后,看著桌子上大量的報紙,看著那一行行觸目驚心的標題,這個中國時裝業的教父感激又感慨地說道「水芸,你是好樣的,你是咱們商人的脊樑。」
前一日,金鴻翔名下的第二十二家分店發生大爆炸,炸傷十名店員,炸死一名店員。一批文化名人因為接到秘密電話而取消了行程,避免了一場禍事。
人們都在感慨,慶幸金鴻翔因為身體原因而臨時取消了剪綵儀式,否則將死難更多的人。
金鴻翔深切明白這是日本間諜安排的一場謀殺,但弱國無外交,被日軍佔領的上海灘哪裡還有公理可言?
……
夜色中,一輛汽車飛馳向停靠在黃浦江江邊兒的一艘輪渡。
汽車裡一個戴著面罩的男人不斷地掙扎著。
面罩被取下,男人憤怒地望著坐在身邊的幾人,被堵著破布的嘴巴發出嗚嗚的聲音。
男人兩邊分別坐著一身男裝打扮的何繪婷和柳曉筠。開車的司機則是周狗子。
柳曉筠看著男人的雙眸,認真地說道「孫董,讓您受委屈了。情況緊急,我們不得不採取非常手段將您綁了。您是咱們上海傑出的民族商人,我們不能看著您因為不屈服不合作而被日軍暗殺,所以我們只能採取這個方式。」
被叫做孫董的男人是上海市寶久礦業公司的董事長孫旭誠,因為拒絕日本人的拉攏,拒絕與日軍合作,積极參与抗日團體,被日本間諜組織列入暗殺名單。
柳曉筠,這位金誠銀行董事長的獨生女兒,孫旭誠自然是認識的。另一邊坐著的何繪婷是何氏酒店集團的董事長,兩個女子都是自己認識的。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被拽去破布的孫旭誠困惑地問道。
何繪婷微笑道「我們已經為你們安排好了前往美國的輪渡,在美國會有人接應你們,你們先在美國安頓下來,待情況明朗,時局穩定,再做定謀。」
柳曉筠道「孫董,你們都是日本間諜要暗殺的對象,我們都有一顆愛國的心,但我們要保存實力,抗日絕不是蠻幹。」
突然,孫旭誠眼淚洶湧而出,哽咽道「是不是,是不是,她——」
柳曉筠忍著淚水,用力點了點頭,道「我們不該讓她失望,不是嗎?」
孫旭誠懊悔地用手捶打著自己的腦袋,就在一個月前,自己還曾撰文,在報紙上大罵這個女子是個徹頭徹尾的大漢奸。
汽車快速停靠在荒蕪的碼頭上。
孫旭誠在周狗子的帶領下,急匆匆地朝一艘輪渡走去。
這是一艘西班牙的運送啤酒的輪渡。
當孫旭誠走進船艙看到自己的一眾家眷和一些女人孩子們正蜷縮在鋪位上時,這個鐵骨錚錚的漢子忍不眼淚,再次崩潰。
眾多的商人跟隨在賀子謙的身後從另一個房間走了出來。
「錢老闆,趙經理,李董事長——」幾雙大手用力握在一起。
賀子謙朝眾人點了點頭,道「諸位儘管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
被稱呼為錢老闆的男人激動地握住賀子謙的手,道「我要怎麼感謝孟水芸孟女士呢?」
賀子謙情緒激動地說道「好好地活下去,保存實力。」
眾人哽咽。
夜色中,這艘西班牙籍的貨運輪渡朝美國開去。
在美國洛杉磯,林夜思已經做好了迎接和安頓這批愛國商人和家眷的準備。
……
羅蘭廣播公司。
叫做羅蘭的女子被日軍五花大綁,捆束在羅蘭廣播公司大樓的石柱上。
眾多日軍對這位一直主張抗日宣傳的女子進行著慘無人道的折磨。眾多的羅蘭廣播公司的職員痛哭著。
被按住的林酒兒掙脫開束縛,沖向舉著鞭子的日軍,大吼道「住手——」
對於這個一直從事抗日宣傳的美麗少女,日軍們早已經不耐煩。一雙大手用力卡在林酒兒的脖子上。
日軍們舉起刺刀。
儘管脖子被用力卡住,但林酒兒依然毫無懼色地大聲道「日本人,滾出中國。」
就在刺刀刺向林酒兒時,一個溫婉甜美的女子飛快地從人群中沖了出來。
「住手——」女子大聲呵斥道。
日軍小隊長看著突然而至的女子,道「哦,沒想到是孟女士,難道你想要保護這些個抗日分子嗎?」
來人正是孟水芸。
「我不管她是不是抗日分子,在我心裡,她始終都是我的女兒。我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我的家人,我所愛的人。所以你們不能傷害她。」孟水芸大聲道。
日軍小隊長惱怒地呵斥道「孟女士,你想背叛皇軍嗎?」
孟水芸毫無懼意地說道「我為大日本帝國所做的一切難道還不夠我保護自己的一個女兒嗎?」
不知何時,數輛黑色轎車停靠在羅蘭廣播公司大樓前。日軍司令長官藤川佐仁從車裡走下,道「放了她的女兒,她值得擁有她想要的。她是我們大日本帝國的朋友。」
日軍小隊長無奈地朝幾個日軍揮了揮手。
幾個日軍不得不鬆開了卡住林酒兒脖子的手。
眾多的日軍舉起長槍,瞄準了被捆束在石柱上的羅蘭女士。
「不,不要——」林酒兒瘋狂朝羅蘭衝去。幾個日軍立即將林酒兒按倒在地。
日軍司令長官藤川佐仁望著孟水芸,道「孟女士,我已經放了你的女兒,相信你不會阻止我射殺羅蘭,她是我們大日本帝國痛恨的敵人。」
孟水芸望著被捆束在石柱上,傷痕纍纍的羅蘭女士,內心哀傷。
自己無法再拯救這個抗日誌士了,如果自己執意阻攔,定然會暴露潛伏的身份。孟水芸淡淡地說道「我只要保護我的家人,我的工人和綉娘。」
「好,非常好——」藤川佐仁點了點頭。
戴著白手套的手朝下揮去。
眾多的日軍按下了扳機。無數子彈射向氣息奄奄的羅蘭女士。
鮮血噴涌。
林酒兒震驚地望著眼前的一幕。因為震驚,這美艷的少女整個人渾身劇烈顫抖起來。緩緩轉過身子,望著朝自己走來的孟水芸,林酒兒突然伸手推開孟水芸,瘋癲地朝遠處跑去。
孟水芸看著林酒兒的背影,心在滴血。
鬥爭是殘酷的,要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勝利。
眾多的日軍走了過去,將被槍殺的羅蘭女士的屍體拖動到一輛大卡車上。
看著地面上長長的血跡,孟水芸感覺到一陣眩暈。
自己眼睜睜地看著一名抗日誌士慘死在自己面前。恨,泣血之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