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二章 離去
雪后的建安雖然不見了往日的浮華,但卻多了另外一種美麗,蒼翠的五針松盆栽裝點在窗檯前,透過窗檻上的一絲縫隙,能看到外頭一片白色。
仔細地把這抹縫隙也給嚴嚴實實闔上,沉檀這才轉身回到塌前。
此時的王曦嫵正坐在軟榻上看書,榻上放了一張小矮几,上頭疊了好幾本書。天氣冷,雖然屋子底下燒了火龍,但她在這種天氣習慣鑽在被子里。
「姑娘您仔細眼睛。」一邊提醒了王曦嫵一句,沉檀一邊則是把燭燈往合適的角度轉了轉。
邊上坐著綉荷包的紅綃也附和了一句,「正是,姑娘您已經看了好一會兒書了,還是先休息一會兒吧。」
王曦嫵搖了搖頭,繼續認真翻看著案頭上的這幾本醫書。如今連白子墨對青珩堂兄的病情束手無策,她只能是找找看這些古籍中有沒有什麼偏方了。
而見到她這幅執著樣子的青蓋頓時嘆了一句,「早知道姑娘要用到這些醫書,我們就該把家中那些書都帶過來了,這樣說不定找到的可能性會更大一些。」
皎碧橫了她一眼,「你能想到如今的情況嗎?盡會放馬後炮!」
青蓋大眼睛一瞪:「皎碧姐你這兩日是怎麼了?專門同我過不去了是嗎?」偏生總是和她鬥嘴!
皎碧嘴上可不饒人,「誰讓你前兩日心不在焉的,我幫你做了好多活,說你兩句還不成嗎?」
青蓋頓時蔫了,小聲「哼哼」了兩聲,也沒再繼續和她鬥嘴下去。
而紅綃則是感慨了一聲:「當初我們離開青州的時候,誰能想到事情會發展成如今這幅局面呢?」
聞言的眾人都是一陣沉默,而認真查看著書籍的王曦嫵也忍不住抬起頭來,眼神有些悵然。
紅綃說的沒錯,出發前誰能想到今日的這一切呢?
靈武帝垂危,明面上來看晉王和楚王之間的爭鬥到了白熱化階段,而暗地中卻有王家和謝家的勢力在不斷籌謀,爭取推姜昱上位。
除此之外衛離離和姜昱之間夙緣再結,她自己則是和燕東君也名正言順了。
這一切的一切,即便是她,也同樣沒有料到。
只能說命盤早就已經脫離了原先的運轉軌跡,未來的一切都尚在雲山霧罩之中。
「姑娘。」
正當王曦嫵出神的時候,外頭卻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跟著有外面守院子的丫鬟進來,「白醫師過來了,姑娘可要見見?」
王曦嫵頓時一愣,卻仍是點了點頭,「稍等一下。」
她從被窩中挪了出來,沉檀幾人識趣地幫她換了身衣裳,她這才道:「請白大哥進來吧。」
那丫鬟下去了,片刻之後白子墨進來,他身上還披著一件厚厚的大衣,此時走進屋中,他首先解下大衣,然後才是同王曦嫵打招呼,「阿嫵。」
王曦嫵也沒在意他這番自然的舉動,反而是皺著眉道:「白大哥,你不是一早就去謝家別院給青珩堂兄診病去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誰知白子墨也同樣是皺著眉頭,「我確實是去給謝公子診病去了沒錯,但奇怪的是謝公子居然不在府里。」
「啊?怎麼會這樣?」王曦嫵愣了一下。
白子墨解釋:「我問了謝府的下人,他們說是謝公子昨兒半夜就出門了,似乎是回青州了的樣子。」
這下王曦嫵就愈加奇怪了,「堂兄他身體差成這樣還大半夜的回青州,難道是出了什麼事嗎?」
白子墨搖了搖頭,他的心裡同樣不解。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他突然又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阿嫵,這是謝府下人說謝公子留給你的。」
「留給我?」王曦嫵一愣。
沉檀見狀上前兩步從白子墨手中接過信,呈給了王曦嫵。
王曦嫵展開,裡頭一張薄薄的信紙,上面大致上寫了謝青珩的去向,最終卻是四個字,「勿念,珍重。」
勿念,珍重。
這難道就是青珩堂兄最後的囑託了嗎?
眼中露出一抹悵然之意,手上卻是緩緩將信紙摺疊好重新裝回去。
「怎麼?謝公子說什麼了嗎?」白子墨問道。
王曦嫵抬眸,眼神黯然:「堂兄說他謝謝你大老遠地過來給他治病,不過他在青州還有些心愿未了,所以就先回青州去了。」說到這兒她嘆了口氣,「大抵堂兄也覺得自己撐不長久了吧?」
白子墨默然。雖然他和謝青珩交情不深,但卻對這個通體出塵的男子有著不少好感。何況當年他給謝青珩看病的時候,他身邊的瀘醫還教了自己不少,所以他對謝青珩一直都存有一分感激之意,否則的話也不會在剛回來的時候連休息都沒有休息一下就直接去給他診斷了。
只可惜謝公子如此出色卻偏偏命不好,從小就傷了身子根基,之後更是用心過度,這才連三十歲都活不過。
可惜了。
兩人同時沉默了一陣子,最後還是王曦嫵抬頭道:「既然青珩堂兄決定了,那也就是算了吧,只是累白大哥你從燕雲回來,這一路上辛苦了。」
白子墨搖了搖頭,「不辛苦,我是有好幾年沒回來了,正好趁這個機會回來看看。」
聽到他這麼說的王曦嫵頓時提議:「正好年底的時候父親也會到建安來,到時候請白老醫師跟父親一道過來吧,白大哥就留在這邊和我們一道過年算了。」
「這樣好嗎?」白子墨有點遲疑。
王曦嫵認真點頭,「有什麼不好的?難道幾年不見,白大哥就同我生分了不成?」
白子墨自然是趕緊搖頭,「怎麼會?」
「那不就成了嗎?」王曦嫵截斷他的話頭接道。
看著她認真中帶有一絲期盼的眼神,白子墨遲疑片刻,最終是無奈妥協,「好吧,那就聽你的,等過了年我再回燕雲吧。」
頓時露出一抹笑靨,王曦嫵沒有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而是讓沉檀給白子墨搬了椅子,兩人開始聊起彼此這幾年間的經歷。
直到日頭快要接近晌午,白子墨才告辭,而王曦嫵則是在看到案頭上那疊已經翻了一大半的醫書後,嘆了口氣道:「皎碧,下午的時候把這些書都還給大哥吧。」畢竟青珩堂兄自己都已經放棄了,她一個外人,就算找到法子又有什麼用呢?
「喏。」皎碧輕輕應了一聲。
王曦嫵跟著則是又取出謝青珩留給自己的那封信,之前因為有白大哥在,她也不好多看,此時再重溫一遍,裡頭那股淡然出塵的氣息就更加掩飾不住。包括字體,包括男子的語氣,所有的一切都給她一種看開的感覺,就像是青珩堂兄在離去前對著自己緩緩而談一般。
沉默許久,王曦嫵終於又重新把信收好,無聲的嘆息從她唇瓣中溢出,在溫暖的室內消散於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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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在建安城外的一條官道上,有兩輛馬車正一前一後地行進。
謝青珩此時就在前面一輛稍大的馬車中,也不知道他吃了什麼葯,此時整個人精神看上去竟是好多了。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血色的臉此時竟然也略微帶上了些紅潤,不是那種迴光返照的紅潤,而是正常人一樣的紅潤。
「主子,既然靈虛道長讓清冥道長帶來的葯這麼有效,為什麼不問他多要幾顆呢?」一旁的雲暮問。
昨晚清冥道長深夜來訪,說是給主子帶來了一味葯,讓等她們喂主子吃過葯后,主子竟是精神一下子好了不少,連帶著連氣色都好看了些。這頓時就讓她和孤竹生出一絲希望,也不知道靈虛道長還有沒有這樣的葯能夠替主子延命?倘若有的話,不論用何種手段,她們都一定要想辦法得到。
眼中閃過一抹精光,但在謝青珩面前,雲暮卻很好地掩飾了自己心中所想,她繼續笑著看著主子,神情中卻帶著期待。
而聽到她問題的謝青珩卻不由得輕笑著搖了搖頭,「倘若要是有多的話,清冥道長為何不一次性帶來呢?」
雲暮一滯,心裡的希望頓時破滅了大半。可即便如此,她還是不甘心地問道:「那您現在去青州?」
「雖然昨晚我用的那丸藥效力確實不錯,但卻撐不了多久。」謝青珩淺笑著,神態姿容中卻絲毫看不出他有任何失落,「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本來在建安只怕是過不了這個冬天的,但現在我好歹還能回青州去,這樣我就已經滿足了。」
說著,他又微微咳嗽了一聲,眼神柔和了些許,「即便是死,我也想死在父親留下來的莊子里,那裡有我這輩子大半美好的記憶。」
「主子……」
雲暮還想勸他,謝青珩卻擺了擺手,「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這一生,雖說不是武功蓋世、權勢滔天,但至少沒有留下什麼遺憾,這樣就已經夠了。」
「主子……」雲暮訥訥。
「當然,倘若非要說有什麼遺憾的話,」清瘦的男子突然露出一抹悵然之意,「唯一的遺憾,大概就是那日風雪中,不曾抓住那個遠去的身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