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至愛從此逝（二）
距離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不遠處，便是長江。與余勝夢中滔滔不絕的江水完全相同。他甚至不必查閱地圖，就知道鐘山在哪個方位，燕子磯在哪個方位，哪裡是雨花台，哪裡又是秦淮河……
縱然道路與記憶中並不相同。
余勝信步走到江邊。並不是他有多麼的閒情逸緻，而是在夢中，他記得總會有一隻手被他牽著向前奔跑。他無法回頭，不知道他牽著的人是什麼模樣。但想來是個女子，溫軟柔滑，對他有無盡依戀。
而他們奔跑的盡頭，就是這江邊。
江邊沒有風，所以江面的漣漪輕微。天光雲影，都倒映在江水中。余勝看著自己倒映在江水中的影子，卻發現，那影子的面容並不是他，而是一個陌生的女子。
眼神萬般溫柔，在水波光影里朝著余勝笑靨如花。余勝不由自主的走下防洪堤的緩坡，把手伸入江水中。女子的影子破碎開來，余勝但覺得江水中有一股絕大的力量，握住他伸入江水中的手，把他拽了下去！
余勝昏迷前，隱約聽到江邊有人呼喊：「快救人！有人落水了！」
只是江水浩大，余勝的身體在江水中瞬間便消失不見，再無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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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九三七年十一月九日，上海淪陷。除外國租界區以外，上海全部被日軍佔領。大量難民湧入租界，租界成為唯一較為安全的孤島。與日軍鏖戰三個月，疲憊至極的中國軍隊撤到南京。
與此同時，國民政府開始準備保衛距離上海僅三百公里的首都南京。但為時已晚。***高層去意已生，民眾仍懵然不知。
公元一九三七年十一月二十日，國民政府宣布遷都重慶。
公元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一日，日軍攻佔江陰要塞，並下令進攻南京。南京保衛戰開始。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二日，中國海軍在中日江陰海戰中全軍覆沒。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日，日軍對南京守軍發起總攻。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二日，***高級將領唐生智放棄巷戰。下令撤退突圍，中國軍隊的抵抗力量土崩瓦解。南京數十萬平民將直接面對日本軍隊的屠刀。
後世對唐生智下達的命令，產生各種質疑。如果將日軍拖入巷戰，不但會為整個戰局贏得時間，也會避免大量平民的死傷。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二日，余勝帶著妻子葉輕語跟隨軍隊突圍。準備跟隨***軍從下關渡江，準備撤到浦口。
余勝與葉輕語，不過是南京最普通的平民。余勝的父親是一家洪拳武館的教頭，靠著教徒弟養家糊口。在父親去世后，余勝便繼承了武館，繼續靠著不高不低的收入過小日子。
葉輕語是中國最最傳統的女性，以相夫教子為己任。雖然上過學，有文化。卻也能安心在家，平和度日。
小夫妻你儂我儂，至準備逃亡時，已結婚五年。葉輕語也剛在醫院查出已有身孕。
在日本人圍城時，余勝通過軍隊中曾經在武館中練過武藝的師兄弟，打聽出國軍撤退的路線。
可是這對小夫妻對人性的理解仍舊不深。***在此時已是疲憊敗退之軍，軍心已然散亂。
有多少人會認真執行命令？而又有多少人會按次序撤退？
大多數的將領，不過是用電話吩咐一下下屬的撤退事宜，便脫離隊伍，先到了下關。
這些***高級將領的不告而別和先行逃跑，使得***軍隊的下層指揮陷入混亂之中。這也是導致南京毫無抵抗能力，任人宰割的重要原因之一。
將領膽小如鼠逃出生天，部下英勇作戰成為俘虜，被無情屠殺。
在大多數將領過江后，日軍就已經將南京城圍困的水泄不通。散兵和難民，找到一切可以漂浮在水面上的東西，木盆，屋樑，甚至是木質門窗，進入浩大的長江之中。向對岸游去。
余勝自小習武，身體強健，搶來一根巨大的木質房梁。葉輕語和他自小在長江邊上長大，都識水性。隨著眾人一起進入長江中。
江水冰冷，極為消耗體力。並且，長江寬闊，直線距離也至少有兩公里之多。余勝托著精疲力盡的葉輕語，藉助半浮半沉的巨大木質屋樑，奮力橫渡長江。
在終於覺得腳踏實地的時候，日軍第十六師團的先頭部隊，第三十旅團第三十三聯隊衝到下關。
江面上，日本海軍第三艦隊第十一戰隊的五艘炮艦，四艘驅逐艦和四艘海巡艇也趕到下關。一起兩面射擊，射殺擁擠在下關和江面上的軍民。
在冰冷的江水中，已經腳踏實地的余勝死命拽著已經無力行走的葉輕語，儘力的向浦口那邊跑去。拉開與江面艦艇的距離。
可是機槍的子彈密集如同雨點。毫無遺漏的擊打著江面上每一個人。
在奔跑中，余勝聽見子彈進入身體的悶響和撕裂聲。他手中一沉，葉輕語已經站立不住。嬌美的身軀被子彈在腹部撕開一個巨大的口子。鮮血噴涌而出。
葉輕語的位置在余勝身後，如果這顆子彈不打中葉輕語，並在穿透其身軀時改變方向。那麼，被擊中的人就會是余勝……
余勝心中劇痛，仰天大吼一聲，目眥欲裂！正待不管不顧的回身去對付日本人。卻被葉輕語死死抱住，並把余勝的身體按在尚未丟棄的巨大房梁之後。力量之大，不可思議，居然連有武功在身的余勝一時也掙扎不開。
當然，余勝也不會強行的掙脫開。只見得熟悉的容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蒼白了起來，懷中抱著的女子把他往江中一推，用盡全力在余勝耳邊說：「快跑！不要拚命,要活下去！」
一句話說完，便沒了氣息。
而日本人已然發現了躲在巨大房梁后的余勝。機槍子彈密集的掃了過來。將木質的屋樑打斷。余勝抱著葉輕語的屍身，在屋樑后猝不及防。被斷裂的屋樑擊中腦袋，暈了過去。
江水滔滔，余勝和葉輕語的身形瞬間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