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
這個難熬的冬天格外地漫長。
那場鴻門宴過後,柳炎歌沒再和燕葛提起過周建安。
她不怎麼多說話,平日里跟著燕葛看的多說的少,但不知道怎麼回事,燕葛和她說話反而多起來。
「阿柳,你對這件事怎麼看?」
不僅如此,燕葛還給柳炎歌專門起了個格外親密的昵稱。
柳炎歌沒搞明白事情是如何發展到這個地步的。
但她乖覺地看著燕葛手中的文件,和燕葛呆得久了,柳炎歌很快就熟悉了批文件,也懂得怎麼從一堆文言文里飛快地攫取到她所需要的信息。
「這是……?」
柳炎歌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
「什麼玩意兒?!」
那居然是周建安送來的文書!他說最近得到了一個寶貝,因為事關重大,不敢擅自留下,邀請燕葛前去鑒賞。
「別去。」柳炎歌艱難地說。
她現在怎麼看周建安都覺得他不懷好意。
儘管原著作者並沒有詳細寫過他是不是有意勾引,那些數次發生的刺殺和捨身相救,他究竟有沒有刻意插手安排。可無論如何,有些事情發生了,然後原本是皇帝候選人的燕葛一轉眼成了沒有實權的皇后,而他兵不血刃瓦解了葛衣軍,除了一個強敵。
柳炎歌很難對周建安有什麼好感。
這個人越無辜,越可怕。
但這種事情對此時的燕葛又說不出口。
對一個天下霸主講她未來會為了愛情而放棄天下,完全是個侮辱。
儘管這在作者的安排下,確實在不久后發生了。
「哦?為什麼?」燕葛好奇地問。「你知道那個寶貝是什麼東西嗎?」
柳炎歌還真知道。
柳炎歌沉思片刻,沒有絲毫隱瞞地說:「是傳國玉璽。」
燕葛的笑容消失了,她低頭沉思片刻,說:「真是傳國玉璽?」
「真的是。」
「周建安難道真的要把傳國玉璽給我?!」燕葛可以說是非常非常非常詫異了。
傳國玉璽這種東西,可不是尋常的寶物。
傳國玉璽是前朝的前朝的東西,失蹤已久,但久負盛名,可以說是象徵著天下權柄的寶物。
燕葛皺眉說:「我本以為和談只是權宜之計,難道周建安竟然真是有意和談?」
柳炎歌沉默了。
這個話題有些危險。
她謹慎地開口說:「傳國玉璽並不代表什麼,和傳國玉璽比起來,取得你的信任顯然更可貴。」
燕葛思索片刻,點頭說:「確然如此。」
作為葛衣軍的將領,她這點自信還是有的。
傳國玉璽固然可貴,但就算有了傳國玉璽,沒有足夠的實力,也不過是引來殺身之禍。
而作為葛衣軍的大頭領,就算是沒有傳國玉璽,她燕葛也可以噹噹之無愧的天下共主。
「但還是要去看看。」片刻后,燕葛說。
柳炎歌心揪成一團。
她問:「真的不能不去嗎?」
「還是要去看看。」燕葛說。
有一句話她沒說出口。
去看看周建安到底是可怕在哪裡,竟然讓阿柳視作大敵。
這些天來,燕葛很快就摸透了柳炎歌的底子,然後漸漸就陷入了迷茫。
這個神秘的幽魂,是很厲害的,儘管對政事上可以說是一竅不通,但熟練得很快,除此之外,她每每給出的建議,也不是常人能懂的。
她隨口說要燒熱水清潔殺菌,紗布也要燙過消毒。這麼做之後,傷員們傷口腐爛生蛆的情況果然改善很多。
她又說可以蒸餾酒精,既能做高純度美酒換錢,也可以用來傷口消毒,事實果然如此。
她又說要做肥皂洗手,會幹凈很多,也可減少染病的概率,確實也是這樣。
燕葛越來越覺得阿柳是神仙。
她嘴上不說什麼,其實心裡已經對她心悅誠服。
阿柳並沒有把這些東西當回事,拿出來和她表功,只是她們聊天的時候,阿柳見過傷員的慘狀,實在不忍心就會說起,但正是因為阿柳沒覺得她有多麼了不起,才顯得她更了不起。
燕葛愈發信任柳炎歌。
當然,阿柳在政事上依然是有些天真的,但這也沒什麼,就算是神仙,也不是全知全能的,反正燕葛處理這些東西是很熟手的,這就夠了。
但也正因為對柳炎歌的濾鏡越來越深,燕葛也對她如臨大敵的周建安越發好奇。
「周建安確實有幾分才能,但縱觀南軍方方面面,其實也不過就是尋常反軍的樣子。與我葛衣軍是不能比的。得了幾分運氣,被江南士族推舉出來坐了頭領的位置罷了。」
「阿柳何必那麼怕他?」
燕葛說要去,柳炎歌也不能強硬地去攔她,只好悶聲說:「好吧,但我得和你一起去。」
燕葛笑了:「難道就因為我去見周建安,你就要離開我?」
「不是的。」柳炎歌說:「只是我實在是很不想去,所以要強調一下。」
燕葛微微一笑,笑意卻並未到達眼底。她拿手指輕輕在桌面上敲了敲,心裡非常不高興。
無論阿柳是因為什麼事才對周建安有如此大的不滿,她都不會讓阿柳離開的。
「你說要幫我取得帝位,可不要忘了。」
「怎麼會忘!我一定要讓你成為皇帝才行!」柳炎歌堅定地說。「不僅要成為皇帝,還要成為好皇帝,千古留名,百世流芳。讓你的統治蔓延到千年之後。」
這是她剛看到故事梗概就已經決定的事情。
「那就好。」燕葛心情好了一點,「宴會時間在七天後,我們有充分的時間可以好好準備。」
「對了。」柳炎歌突然想起一件事。
這件事她本來準備忽略的,因為其實不是什麼大事兒,多嘴還容易引起燕葛的不滿。
但不知道為什麼,她這段時間似乎把燕葛的好感度刷上去了。
雖然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刷上去的,但是她又不是什麼傻子,自然可以從方方面面看出來。
那——這件事就也不用那麼避諱了。
「或許你需要排查一下軍中的探子。」
燕葛的眼睛漸漸眯了起來:「你是說,有暗探?」
軍中有敵對方的暗探是很正常的事情,絕對的保密是不存在的,但既然阿柳專門提起,事情肯定不一般。
「唔,差不多吧。」
如果說柳炎歌直接告訴她,她有一個將領為了撮合她和周建安,竟然泄露了她的行蹤的話,她肯定會覺得她在說胡話。
這種事情實在不是腦子正常的人幹得出來的。
更不要說還是燕葛精心教養的葛衣軍之中了。
但確實是這樣的。
並且在原作背景中,這種地震級別的事情竟然沒有人覺得不對,也沒有人追究,後來兩方和談,燕葛成了皇后之後,對方功勞重大,更是沒有人說話了。
在作者筆下,這個人是完全的正面角色。
成全了男女主絕美愛情的重要功臣。
燕葛眼神微閃,肅顏說:「我明白了,我和阿柳之間,就不說謝謝了,我一定會背負著阿柳的期許,登上帝位的。」
柳炎歌這麼一提,引起的波瀾超乎了她的想象。
燕葛聽到她的建議,毫不猶豫,即刻就招來一個她經常在文件上看到名字,卻還沒有見過的女官。
「姚星刑官,有件事交給你。」
這位叫做姚星的刑官是專門掌管軍紀的,歷來手裡染的都是自己人的血。她在燕葛身前站著,身材瘦瘦小小,跟小雞仔兒似的,柳炎歌不是很明白她怎麼會當上刑官。
這個小雞仔兒似的刑官接了燕葛整頓軍紀的命令之後,馬不停蹄帶著人開始嚴格排查。
趁著暫時休戰的時機,葛衣軍內部被翻了個底朝天,結果讓柳炎歌目瞪口呆的是,距離周建安邀請燕葛欣賞傳國玉璽的宴會還沒開始,人就被姚星給翻出來了。
她附在燕葛身後,看著五花大綁跪在燕葛面前的壯漢,簡直是被震驚到失了智。
她知道燕葛厲害,沒想到她居然這麼厲害。
她知道沒有戀愛腦的燕葛適合做皇帝,但沒想到她有這麼適合做皇帝。
姚星這個人在原著中根本沒有出現過,這幾天看來,她和燕葛也並不熟悉,但是姚星居然這麼厲害,而燕葛居然在和她不熟的情況下,能夠精準地安排她去做一件適合她的事。
柳炎歌迷迷糊糊的,不太知道她現在究竟是該先誇燕葛,還是先誇姚星。
最後決定一起誇。
「你們真厲害。」
燕葛倚靠在椅背上,笑了:「是這個人?」
「是。」柳炎歌說:「不對,你怎麼知道我知道是誰。」
這個問題剛出口,她就發現自己又犯蠢了。
趕緊略過這個問題。
「你怎麼會這麼相信我。」
柳炎歌實在沒想明白,她怎麼突然就把燕葛的好感度刷了那麼高,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作為一個孤魂野鬼,就算有點特殊的本事,燕葛好歹是個江北霸主,也該有點戒心的吧。
柳炎歌想著想著就不太開心了。
燕葛可能有點太容易相信別人了。
但也正是因為太過於相信別人,才會被周建安的鬼話矇騙,落到那副境地。
柳炎歌越是喜歡燕葛,就越不喜歡周建安。
她閉嘴不說話了,燕葛不知道她又怎麼回事,只是一本正經地回答說:「我不相信你要相信誰?」
燕葛對自己看人的眼光是很有自信的,這都快一個月過去,冬天眼看都過了一半兒了,她如果再摸不清該不該信任阿柳,也未免太廢物了一些。
燕葛忙著和柳炎歌腦內對話,自然是一時管不了被五花大綁捆住的那個男人。
那男人被晾在一邊,腿不由越來越軟,冷汗也越流越多。
姚星沉默寡言地立在一旁,也摸不準燕葛準備如何做。
這個男人的身份並不一般,葛衣軍共有十二部,這個男人就是六部的正將。
十二個正將,將來開國都是鐵打的從龍之功。
姚星也沒想明白他為何要通敵。
但通敵已成事實,她是個刑官,要做的只是把人抓起來上刑訊問,接下來交給燕葛本人來處置。是殺是放,是公開斬首還是秘密處決,都不是她能說話的。
柳炎歌後來沒說話,燕葛才將視線轉向了跪在地上的那個男人。
「宏國,我實在沒想過通敵的會是你。」她保持著鎮定,其實心情已經很糟糕。「你是從我起事時就跟著我的,一路從三十多人的麻子寨走到十二部的葛衣軍,你是立過大功的。」
她平靜地陳述著舊情,韓宏國就覺得他還有救,忙申辨說:「頭兒,我沒有通敵,我真的沒有通敵啊,是這個不要臉的女人陷害我!」
燕葛嘴角抿起,冷冷地說:「我也很想相信你。」
姚星站在一旁,姿態麻木又沉默,對韓宏國的抗辯不置一詞,只有在聽到燕葛的聲音時,才給出反應。
燕葛說:「姚星刑官,把證據給他看。」
姚星沉默著從身後衛兵的手上拿過書信,放在手上,一張張翻給韓宏國看。
韓宏國雙手被縛,拿一雙眼睛惶急地掃過書信,絕望地發現這果然是那封信,糊成一團的正是他當初寫錯給塗掉的那個好字。
不是假的。
「可是、可是,小的只是覺得他周建安確實是良配,頭兒年紀大了,也該許人了……」
「他爹的!」燕葛耳邊驟然響起一聲咒罵,給她嚇了一跳。
「唉?!」燕葛迷惑地問出聲。
韓宏國還以為她在問自己,忙道:「小的一片拳拳之心,天地可鑒。」
「頭兒年紀也大了,還沒有嫁人。這世上的英雄也就周建安一個勉強配得上頭兒,小的打聽過了,他也確實對頭兒有意,這才起了做媒的心思。」
燕葛笑出了聲。
她聽見阿柳在她腦海里指天畫地地和韓宏國對罵,儘管韓宏國完全聽不見。
「那麼喜歡周建安你自己去嫁啊我看你想嫁給周建安才是真的。」
燕葛不由想了想那副畫面,實在是沒忍住。
「阿柳不氣不氣,不值得。」阿柳生氣了又不能去找個人揍一頓發泄,憋在心裡氣壞了可要怎麼辦才好?
韓宏國那邊還在抓緊時間給自己抗辯。
他可太清楚通敵是個什麼罪名了。
「但就算他對頭兒一片真情,小的也沒敢和他泄露軍情,只是說頭兒平日里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姚星不說話,只是拿細瘦的手指捏住了幾個字。
「心情煩悶時喜歡輕裝簡行縱馬散心。」
這幾個字可不得了。
韓宏國又是慌張又是委屈。
「可頭兒您也二十六七歲的年紀了,總要嫁人的。」
柳炎歌斬釘截鐵地說:「嫁你爹!我看你是除了嫁人,腦子裡啥也沒有了。你放心,你死了我一定讓人給你和周建安辦冥婚。」
燕葛揉了揉耳朵,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說:「你說的也道理。」
然後她就聽到耳邊柳炎歌的怒吼:「沒有!!!」
燕葛還想要自己的耳朵,就也不逗柳炎歌了。
轉而擺出一副冷臉。
「這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她還是清楚韓宏國這個人的腦子有多少水平的。
韓宏國說:「大家都這麼說。」
他越發委屈了:「頭兒年紀大了,不嫁給周建安的話,難道要嫁給老皇帝?我看周建安其實也不錯啊,南軍這些天來又是送葯又是送糧。長得也一表人才,聽說到這個年紀也沒有娶親。」
燕葛緩緩站起,踱步向韓宏國的方向走過來。
她帶著笑嘆息。
「大家都這麼想?看來我是不得不考慮下這件事了。」
韓宏國心裡一松。
這件事確實是可大可小。
實質上他也確實沒有泄露軍情。
只是說了些頭兒的個人喜好而已,實在也罪不至死。這個該死的刑官給他扣上通敵的名號,想來也只是為了陞官。
再也沒有比搞死一個正將更快的陞官通道了。
韓宏國能理解,不怪她。
但等他自由了,他也絕對不會放過她的,一定要找個借口殺了她才行。
燕葛走到韓宏國面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你確實很為我考慮。」
韓宏國狗一樣看著她,雙眼閃著忠誠的光:「小的實在是為了頭兒著想。頭兒你把我從人肉鋪子買回來……呃!」
他的話被堵在了喉嚨口,再也說不出來了。
燕葛抽出姚星腰間佩戴的短刀,乾脆利路地抹了他的脖子。
韓宏國沒有反應過來,柳炎歌更沒有反應過來。
等燕葛好整以暇地退出了三步遠,血才從韓宏國斷掉的脖子里飈起來,撒了一地。
姚星離得近,躲得也沒有燕葛快,一身長袍被濺了一身,一向面無表情地臉都被血腥味熏得不由皺了起來。
但她動了動腿,沒有跑。
作為刑官,她其實不怕血。但她很在意弄髒衣服。
今天來見大將軍,特意換的新衣服啊……姚星在心中哀嘆。
營帳中的士兵和幕僚們沒有對此事發表任何意見。
七姑正要讓人拖走屍體,就見燕葛擺了擺手,說:「放著,現在去把軍中的正副將全部叫來。」
傳令兵領命而去。
燕葛仔細看了眼衣服,滿意地發現並沒有沾血。
「好了,阿柳,人已經死了,就別生氣了,氣壞了不值得。」
柳炎歌剛才還生氣得要死,轉眼就被燕葛震撼到失聲。
「阿柳?」燕葛剛殺了一個宣稱對她忠心耿耿的老臣,此時竟然還能笑眯眯地溫聲哄人。
「阿柳?說句話嘛!」
「還是說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