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顧長安
三年後
自晟安帝登基以來,開市放集,鼓勵工商,民間商業發達,貿易繁盛。鳳棲鎮雖地處偏僻,交通閉塞,但每月一次的集市卻絲毫不遜於大禹國都鳳城的繁華。
鳳棲鎮中心一條街貫穿南北,從街南的酒肆客棧到街北的小攤走販全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整條商業街呈現著明顯的兩極分化,南街富庶北街清貧,南面多身著綾羅綢緞的老爺夫人,而少見短衣短衫打扮的普通百姓。反之,北面多賣力氣吃飯的佃戶苦工,而少見遊玩作樂的少爺小姐。
都說富人有富人的活法,窮人有窮人的過法,街南街北中央一間葯堂,將鳳棲鎮一分為二,窮人富人涇渭分明,各過各的日子。
作為兩個街區的分界線,坐診看病兼販賣藥材的葯堂是鳳棲鎮唯一一處窮人和富人同席而坐的地方。
葯堂的名字就叫葯堂,簡單明了,看一眼就能讓人知道這裡是什麼去處。
葯堂的老闆是一個三十歲上下的中年男子,白衣黑髮,不扎不束,除腰間一枚青色玉佩,全身再無多餘之物。
男子一雙鳳眼溫柔多情,眉宇間又不失英氣,可謂是謙謙君子,風姿……
「顧長安,不是我不給你面子,就你這破藥材也敢和我開這麼高的價?你知道這鳳棲鎮有多少藥商爭著搶著把葯低價賣給我們葯堂嗎?你倒好,居然敢以次充好,拿下過水的藥材給我……」
都說人不可貌相,這葯堂老闆一開口,靠外表樹立起來的形象瞬間就破滅了。
此時,老闆正拽著一個青衣藍衫的年輕男子破口大罵,對方約摸有二十四五歲,長相清秀,五官端正,雖相貌不及葯堂老闆,但整個人雍容閑雅,氣質不凡,單單憑這一點就不知道甩了葯堂老闆幾條街。
男子一襲粗布青衣,外罩一件藍色破舊長衫,除頭上一支黑雕木簪,全身上下再無其它裝飾之物。
雖打扮寒酸,但男人言笑晏晏,舉手投足間絲毫不見窮苦之色。
「嘿嘿!杜大夫嚴重了,只不過是晨間落了一些露水上去,怎麼能說是下了水呢?反正藥材都要重新晾曬,幾滴露水不打緊的。」年輕男子笑著說,手上用力想要掙脫葯堂老闆的鉗制。
「哼!」
葯堂老闆冷哼一聲,將手收了回來,「若有下次,你休想踏進我葯堂半步。」
「小可知道了。」年輕男子躬身說道。
「滾滾滾!看見你就煩。」
葯堂老闆邊揮手趕人邊示意夥計清點藥材入庫,將算好的錢遞給對面的人。
年輕男子接過錢掂了掂,猛地收起臉上的笑意,朗聲罵道:「杜一珍,你摳門全都摳在我身上了是不是?這麼好的藥材你就給二兩銀子,你對得起我千里迢迢地把藥材給你運過來的心意嗎?」
「只有二兩,愛要不要。」像是早已經習慣了對方的善變,杜一珍打著算盤,頭也不抬地回道。
見顧長安將手中的銀子放好,杜一珍又說道:「你從小安村到鎮上最多不過兩個時辰的腳程,何來千里迢迢之說?書沒讀明白,倒是學會古人言語誇大了。」
「一珍兄區區一個大夫,哪裡懂得用詞造句的妙處?」
「愚兄身為醫者,開寫病方事關性命,自然不能誇大其詞,亂寫一通。」
顧長安雙手抱拳,揚聲說道:「兄長果真是醫者仁心啊!」
「哪裡哪裡?為兄的本分而已。」杜一珍同樣抱拳回禮。
「顧大哥顧大哥,你好了沒有?我們要回村了。」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少年的催促聲,接著一隻半人多高的大狼狗晃晃悠悠旁若無人地走了進來。頓時,葯堂里的病人夥計們紛紛躲到一邊,指著狼狗詢問主人。
「哎,這就來~」顧長安高喊一聲回應門外的少年。
「你快走,把那隻狗也趕緊帶走。」陸一珍躲在櫃檯後面催促道。
顧長安悠閑地站在一旁,抱臂看著大狼狗尋著氣味兒鑽進櫃檯對著陸一珍連聞帶舔,直把陸一珍嚇得面無血色,兩腿打顫。
「哈哈!」顧長安忍不住仰頭大笑,這隻狗從小就喜歡找陸一珍玩兒,偏偏陸一珍是最怕狗的。
「你笑什麼,還不快把這隻破狗弄走。」
「你叫它破狗它可聽得懂。」顧長安拿起陸一珍身前還未開封的一包點心,緩緩走出葯堂。
「來福,回家了。」
聽見顧長安的聲音,大狼狗愣了愣,依依不捨地舔了舔陸一珍的鞋面,搖著尾巴走了出去。
陸一珍剛舒出一口氣,低頭便發現放在櫃檯上的糕點不見了,不用想也知道落在了誰的手裡。
撫了撫氣到發脹的心臟,陸一珍忍不住朝著門口大罵:「顧長安,你個賊!」
而此時顧長安早已經帶著來福和村裡人匯合,哪裡能聽得到他的叫罵。
店裡的病人們看到平日里溫和有禮,平易近人的陸大夫居然指著空蕩蕩的門口大罵,心中頗為驚愕,全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陸一珍忘了動作。
倒是店裡的夥計們該幹什麼還幹什麼,一點兒都沒有受到影響。每次只要顧長安一來,他們家老闆總要反常幾天,看得多他們都習慣了。
要說他們老闆和顧長安倆人也是,明明關係好得不得了,卻每次見面都要互相指著鼻子大罵一通,然後說些他們聽不懂的文縐縐的話,最後再互罵幾句,以顧長安提著東西離開結束。
說到這就更奇怪了,明明老闆每次都特地為顧長安準備吃食,顧長安拿走後老闆還總罵他是小偷、是毛賊,倆人怪異的相處方法他們看不懂也看不明白。
不過這個顧長安倒也是個奇人,自從他三年前來到鳳棲鎮就一直住在小安村,平日里靠上山採藥或者給有錢人家抄書為生。二十多歲的年紀沒有正經行當不說,還不討媳婦兒。
明明家徒四壁吃飯幾天不見葷腥,可那氣質站在人群里就像家裡有幾千畝良田的公子哥兒似的,一點兒窮酸樣都沒有。也是因為這個,村裡不少姑娘看上過他,可人家倒好,任憑媒婆說破了嘴,就是不成家。
在小小的鳳棲鎮,顧長安也算是個名人。當然,論名氣還是比他們老闆差了點兒。
「把顧長安拿來的那點兒破葯放後院曬上。」
老闆的聲音傳過來,夥計趕緊收回思緒,小跑著將一小袋藥材背到後院。
看看,明明是上好的草藥,他們老闆非說是次品,他有時候都懷疑老闆是故意找茬和那個顧長安吵架。
離開藥堂的顧長安提著點心沿街道一路往南走,一個十二三歲的黑臉男娃迎面走了上來。
「告訴你多少次了,帶來福上街一定要拴好,怎麼又讓它亂跑?」說著顧長安將大狼狗控制在自己身邊,提防它傷人。
男娃看清顧長安手裡的東西眼睛一亮,嘴上敷衍道:「顧大哥放心,來福可懂事了,它不咬人。」
重重點了一下男娃的額頭,顧長安笑罵道:「你又不是它,做不了保證的。」
「來福是我看著長大的,我了解它。」
「要是真傷了人就晚了,街上這麼多娃娃,還是小心的好。」
男娃兒左右看了看,身邊確實經過不少穿著開襠褲的幼童。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露出一口白牙說道:「我下次肯定把來福拴起來。」
顧長安把手中的糕點扔到男孩兒懷裡,寵溺道:「拿回去和你奶奶吃。」
男娃兒先是一愣,而後拒絕道:「奶奶不讓我要顧大哥的東西,她說你一個人過日子不容易,平時捨不得吃捨不得穿,好不容易弄到包點心,讓你留著慢慢吃。」
聽完男孩兒的話顧長安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原來他在別人眼裡生活竟如此清貧嗎?
「哈哈!回去告訴你奶奶,顧大哥不喜歡吃點心,給你是讓你幫我吃掉。」
「真的嗎?」男娃兒仰著頭問。
摸了摸長到自己胸前的腦袋,顧長安笑道:「自然是真的,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你騙我的時候多了。」
「一個人在那兒嘀咕什麼呢?」
「哦!沒什麼。」
見顧長安帶著來福走遠,男娃兒趕緊把點心小心翼翼地放進肩上的布口袋裡追上去。
「村裡的人都到齊了嗎?」右手搭在男娃兒肩上,顧長安漫不經心地問。
「到齊了,就等著咱們了。」
男娃兒話音剛落,一個佃農打扮的精瘦老頭兒便扯著嗓子喊道:「泥娃兒,帶著顧小哥快走幾步。」
聽見喊聲倆人趕緊邁開步子小跑了過去,「牛叔,怎麼這麼趕?」顧長安喘著粗氣問。
「不趕不行啊!」被稱呼牛叔的老頭兒用趕驢的鞭子指著天說:「老天爺來催咱們了,再不回去就得挨淋。」
「要下雨了?」顧長安望著晴空萬里納悶兒地問。
「是啊牛叔,這天不是挺好的嗎?」泥娃兒也學著顧長安的模樣,望著天附和說。
牛叔不好說顧長安,可對村裡的小輩兒一點兒不客氣,他用趕驢鞭子輕輕抽了泥娃兒一下,粗聲說:「你牛叔我活了這麼大歲數,看了幾十年的天氣,還能比不過你們兩個毛頭小子?」
「哼!最晚不過三個時辰,准有一場大雨。」
顧長安和泥娃兒爬上驢車坐好,來福跑在前面開路,後面跟著同村的七八輛驢車和一輛牛車。一行人緊趕慢趕在下雨之前進了村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