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孤光照寒江 一 逃亡
陰風嗖嗖,冷月如鉤。那風聲似冤魂的哭泣,似亡靈的嗚咽,在這一片陰森的山澗古道中久久徘徊不絕。
「素素……我……我們逃不掉了……我……我怕是撐不下去了……」
凄冷的月光映照在一張慘白如紙的臉頰上,那張臉毫無人色,五官也因巨大的痛楚而深深的擠在一起,他一語剛落便艱難的以手按胸,猛地自口中噴出一蓬血霧,直把面前一棵老樹染了一片腥紅。
「蘇郎……!!」
身邊驀然一聲驚呼,一位婦人大驚失色,一片慌亂,忙放下懷中一個幾歲大小的孩童上前攙扶,全然不顧自家亦是十分虛弱,輕撫男子胸口,滿面愁容的關切道:「蘇郎,你……怎麼樣?」
男子大口喘息一陣,痛苦不堪的面色稍有緩和,欣慰道:「我不打緊,想我蘇雲河將死之際能與摯愛相守倒也值了,只是……」說時,渾濁目光落在那孩童身上,依依不捨之情溢於言表。
「素素,快……快去看看風兒,他怎麼樣了?」
由於擔心孩童,蘇雲河只覺胸口又是一陣翻江倒海,劇烈咳嗽,自家衣衫也咳上了殷殷血跡。
「蘇郎你千萬別著急,我這就去看風兒!」婦人將蘇雲河扶穩坐定,趕忙奔到孩童身前,只見他雙目緊閉,面色酡紅,牙關緊咬,周身滾燙似火,不住痙攣。
婦人面露絕望,淚珠滾落唇邊,混入血中,附身吻在孩童額上,呢喃著:「天哪!我夫婦二人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這樣懲罰我們全家!究竟是為什麼?」婦人悲憤欲絕,直把自家骨肉死死地攬在懷中,淚如雨下。
「素素,風兒可還有希望?」蘇雲河咬破嘴唇,用盡全力扶著身畔這株老槐掙起身子,散亂的目光中閃過幾許堅定之色,咬牙道:「看來也只有一個法子能救風兒性命了,快!快把他抱過來!」
「你是說……」婦人那憔悴面容掛滿了驚懼,她好似意識到了什麼,忽然拚命搖頭道:「可是那件東西至陰至邪無比,直接讓風兒服下去會不會……?」
蘇雲河心中一急又是嗆咳一陣,狠聲道:「那……你說還有別的辦法能救風兒嗎?你……你還在猶豫什麼?眼看大敵當前若追將上來,你我死不足惜卻還要連累風兒……」
「蘇郎,你別說了!」婦人直把嘴唇咬出鮮紅血絲,將心一橫抱起孩童,來到蘇雲河身前。
蘇雲河強撐起身子,盤身坐定,自家衫袖輕輕一拂,卻只見一團漆黑團狀之物被他穩穩托在掌心之上,霎時間周圍如沐寒冰之氣,冷徹心腹,那黑色團狀之物竟似在勃勃跳動,黑色氣息氤氳瀰漫,直把周遭花草樹木熏撩的萎靡枯去,化為齏粉。
蘇雲河身軀微微顫抖,勉力抱元守一來抵禦這大陰大邪之物,婦人也自堪堪抵擋,卻瞥見這陣陰邪之氣一經拂在孩子臉上竟滋滋作響,那臉上緋紅居然真的褪去了幾分。
眼望此情此景,夫婦二人各自喜出望外,看來這次的賭命一搏是賭對了……
「果然有效,看來風兒有救了……!」蘇雲河欣喜之餘,和掌托出,將那團狀之物緩緩隔空推至孩童口鼻前。婦人會意,當即素手輕合,打開孩子小嘴,那團漆黑之物徑直被他吸入口中,四下里的黑煞之氣也隨之一同被他吸得涓滴不剩,周圍陰冷氣息也逐漸消散。
做完這一切,蘇雲河如釋重負,癱坐在地,倚著身後的老槐,氣喘如牛,豆大的汗珠如同雨下,剛剛堅定的目光又自漸漸散了開去,無力的望著自家骨血,掛著血絲的嘴角漸漸勾起一個欣慰的笑意。
婦人緊緊抱著孩童,不住的仰起布滿淚痕的面容,祈求蒼天能夠保佑自己的心頭肉躲過這一次浩劫。
便在此時,凄厲的陰風在山澗越發肆虐,不知何時天上那鉤冷月已被烏雲遮住,四下里忽然一片漆黑如墨,只見樹影婆娑,狀若魑魅魍魎,又如陰魂索命一般。
冷不丁,一聲極為空洞的陰笑聲隨著這陣黑風忽近忽遠。
「嘿嘿!我倒要看看你們這對狗男女還要往哪逃?」
蘇雲河夫婦兩人臉色雙雙大變,面如死灰。
「不好!冤家上門了!素素你帶著風兒快走!快!」蘇雲河用盡了憑生之力,掙扎站起身來,用自己偉岸身軀義無反顧的擋在自家妻兒身前。
「蘇郎,我……我如何能丟下你一人……」婦人將兒子緊攬入懷,緩緩靠近蘇雲河,自不忍離去。
「糊塗!風兒還要靠你搭救,你若不走難道真心讓我們家破人亡嗎?」
「蘇郎……!」婦人早已泣不成聲。
「嘿嘿今天你們誰也走不了了,全部都得祭了我的赤血幡!」
先前那空洞的聲音再次響起,隨著黑風呼嘯,一股濃重的血腥之氣撲面而來,聞之欲嘔。
蘇雲河一雙散亂瞳孔驀然圓睜,雙拳緊握,挺起殘軀,直把鋼牙咬的咔吧作響。眼望著身前幾丈開外凝成一團血霧,那蓬血霧越聚越濃,漸漸顯出一個人形來。
此人渾身包裹在一襲黑袍當中,看不見他廬山真面,只露出一截枯槁鬼手抓著一桿血紅詭幡。
「蘇雲河,想我煉血堂也待你不薄啊,你為何卻恩將仇報,將我鎮堂至寶七煞玲瓏心私自盜走?」
「廢話少說!赤老鬼,今日我蘇雲河縱然一死又能如何?放馬過來就是!」蘇雲河話音方落,直將自己一身殘力拚死運轉而出,雙目血紅一片,只報了必死之念來與之相搏。
便在此時蘇雲河身後竟又有紅光陡閃,「嘻嘻!赤老鬼,這頭功你可休想搶去!」說話間,一個紅髮散肩,身形妖嬈的妖艷女子悄無聲息的立在蘇雲河夫婦二人身後。「柳仙子?咱們別來無恙否?」
婦人將自己骨肉攬得更緊,蛾眉緊蹙,青色紗衣無風漸鼓,叱道:「妖女!我柳素素與你這邪魔外道勢不兩立!」
「呦!」妖女杏眼一挑,以手掩口吃吃笑道:「你如今還把自己當成那正道仙娥么?人家怕是早把你逐出師門了吧?」
柳素素被這妖女一席話嗆得一時竟作聲不得,臉色一片煞白。
一邊赤老鬼早已按耐不住,沖身後那妖女道:「血姬,他二人可是我赤鬼先找到,你可別插手,大不了到了堂主那裡我替你美言幾句就是!」
「哼哼,蘇雲河再怎麼也是我煉血堂中血靈四煞之一,憑你一人怕是不成吧?」血姬嘴上雖如此說著,身子倒是閃在一邊,冷眼旁觀起來。
赤鬼聽了血姬一言嘿嘿一笑道:「那又如何,蘇雲河早已中了堂主的千煉血毒,柳仙娥也被我所傷,他們一家人只不過是苟延殘喘而已!」說時,將身畔血幡搖動一陣,血腥之氣濃郁撲鼻,幡上三道血光殷殷垂下直向蘇雲河呼嘯捲來。
蘇雲河早已拼了氣竭之危直把一身殘氣運轉了一周天,他忽感身前血光涌動,徑直探出兩手,做爪鉤狀,兩道黑氣自他袖中噴薄而出,如若兩條黑色蛟龍霎時將身前血光團團纏住,一紅一黑斗在一起,直殺得天昏地暗難分伯仲。
赤鬼和血姬二人都吃驚不小,未曾想蘇雲河受了如此重的傷竟然還有這般氣力,看來他當真是報了必死信念,來保護妻兒周全。
兩人纏鬥之時,血姬一雙眼珠子卻滴溜溜亂轉,不多時目光落在了柳素素懷中的孩童身上,她剛才就覺得有些古怪,堂主命她追上蘇雲河,協助赤鬼尋回至寶七煞玲瓏心,可是此間卻不曾在蘇雲河夫婦二人身上感受到一絲氣息,剛才她追尋一路,都憑藉了那寶貝至陰之氣,而此時卻感覺不到分毫,這才心生疑竇,察覺出異樣來。
她把眼偷偷觀瞧,只見這孩童臉色時紅時黑,隱隱有股黑氣自他天靈氤氳而發,當下心中已是猜到了八九分,不由面露得意,咯咯笑道:「赤老鬼,你不要白費氣力,那七煞玲瓏心已在這孩童體內,如今卻別怪我搶你頭功了!」話音方落妖艷身形卻已原地消失不見。
柳素素一直心繫兒子安危,早把自家靈氣運轉周身,蓄勢待發,以防那血姬突下殺手,如今看到對方驀地沒了蹤影,心下一沉,慌忙搜尋血姬去向。
「柳仙子,你在找我嗎?」
一股強橫氣息宛若泰山壓頂,自柳素素天靈之上轟然壓來,她心中慌亂一片,昂首望去,只見一張血紅狐面齜牙咧嘴,血盆大口向自己張口便咬。
柳素素自幼出身名門正道,雖是受了重傷,可此時護犢心切早同蘇雲河一般,置生死於度外。
她素手結印,衫袖獵獵作響,一溜玄芒自她袖中扶搖而上,一經當空,宛如皓月,綻放豪光,竟是一口飛劍。
「靈月玄女劍!」
當空一聲驚呼,那血狐大口竟被飛劍一劍貫穿,一張原本猙獰可怖的狐面化作一灘血霧,洋洋洒洒如暴雨一般傾盆而下。
「碧落七仙果然名不虛傳!受了如此重的傷竟還有這般功法……」血姬驚懼之餘再不敢怠慢,思忖間眼瞳中玄芒一閃,一道劍氣迎面劈來,自家髮鬢亦被削下落髮無數,漫天散去。
情急之下,血姬柳腰一擰,慌亂中使出血遁之術,化為一道血影勉強躲了開去。
「哇!」柳素素受傷嚴重,剛才拼盡全力到底氣力不濟,氣血翻湧嘔出一口鮮血,當空中自家飛劍一擊不成,也是搖搖欲墜,形似斷線紙鳶,眼看便駕馭不住。
另邊廂,赤鬼正與蘇雲河相拼,忽聽得血姬一番話,斜眼觀瞧,卻見自家取得上風,心神稍定猛喝一聲,震開纏鬥自家的黑龍,轉向血姬道:「不要再托延下去,速速將這對男女殺了,等堂主前來,將那崽子交與堂主發落!」
蘇雲河被赤鬼震開,胸口如遭大鎚,口中血如泉涌直將衣襟染了一片鮮紅,扶著老樹這才沒踉蹌倒地,他眼見自己愛妻亦是堅持不住,又聽了赤鬼一番話,當即把心一橫,將兩指納入口中咬破,虛空一畫,結了一輪血印,而後探掌而出,引那血印撫在自家天靈蓋上,口中念念有聲。
見到蘇雲河此狀,赤鬼和血姬雙雙收了攻勢,各自用了一雙萬分震驚的目光望著蘇雲河,誰都沒想到他於強弩之末時竟真決心赴死,以自己性命作為代價施展出「斷魂靈血咒」來。
這「斷魂靈血咒」乃是煉血堂獨門殺招,不到必死之時不會施用,且用自己肉身作為施術媒介,瞬間給予敵手重創,其殺傷力更是呈數十倍增長,也是與敵手玉石俱焚的招數,只是施展過後便肉體毀滅,魂飛魄散不得超生。
蘇雲河為保護妻兒心切,致自己於不顧,情急下竟然使出這般狠辣招式,赤鬼、血姬如何能不懼怕?
此刻,周遭的溫度急速下降,冷徹心扉,花草樹木被凍死無數,蘇雲河雙目瞪若銅鈴,兩眼血紅,一手自天靈上緩緩扯出自己三魂七魄練就血魂,另一手拍出一掌震出一道強橫罡風,直把身後柳素素和自己骨肉卷出數十丈開外。
柳素素如何不知,自家夫君為了保全自己和兒子舍了自身,讓他們保全性命,思處淚流滿面,只望著戰圈內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蘇郎啊!!!」嘶喊一陣,自知不能讓夫君白白犧牲,隨即強忍刀絞之心,悲鳴一聲,抱緊兒子向著一片漆黑山影間拚命縱去。
「不好!休讓她走脫!」赤鬼眼見柳素素抱著孩童飛縱而去,心中急如火焚,眼看到手立功之機化為泡影不說,回去也無法於堂主交代,當下與血姬雙雙飛遁而起,就要追去,哪知道二人方到空中便被一股強橫至極的巨力掀飛開去,哪裡還能自持,各自摔跌在地,沐浴在一片血光當中,渾身上下如同萬千刀鋒切割,鑽心劇痛,難以承受,周身千瘡百孔,七竅迸裂,只剩下一口殘氣,苟延殘喘而已。
「好……好強!」赤鬼癱在地上,渾身浴血勉力抬頭,眼望身前不遠處蘇雲河那偉岸身形逐漸化在一片血光當中,消逝而去,方圓幾里之內竟也悉數被夷為平地,寸草不生,這景象就算比起自家堂主那千煉血毒來也有過之而無不及,當真是恐怖至極。
赤鬼渾身劇痛難當,無法動彈分毫,只得勉力尋找血姬身影,他知道此時蘇雲河已肉身盡毀,魂飛魄散再無威脅,可自己周身經絡俱被震斷,若不醫治非死在此處不可,心中一急在眼前亂找,好不容易望到不遠處似是血姬的身子伏在地上一動不動,趕忙拼盡全力呼喚於她,「血……血妖女,你……你死了沒死?」
呼喚半晌那黑影終於動了兩動,赤鬼這才長吁口氣,喜出望外,忍著劇痛道:「你……你我合力運氣,呼喚堂主前來搭救吧,我……我可不想死在這裡!」
過了片刻,那人影終於傳來一股微弱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