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復活
第一百零二章復活
六月廿五,洛芷的十七歲生辰。
整個天殘派喜氣洋洋張燈結綵,知道的是小姐慶生,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洛家嫁女。
江南武林慕容世家的新任當家人慕容淵,東籬島少主傅笙微,巴蜀仁俠玉竹公子柴玉竹,以及西方羅剎教二公子玉周。
這四位,算得上是在背景、才情、面容、本領等方面都出類拔萃的少年英雄,也是方菲精挑細選的勉強可以和洛芷相配的人選。
是以,天殘派發了桃花箋,請四位公子前來咸陽做客。
桃花箋上寫得明白,雖是生辰之邀,但明眼人誰不曉得是洛遠道夫婦為女擇婿?
天殘派雖失了程、秦兩人,但其武林執牛耳者的地位已經奠定,便是其他名門大派、世家望族短時間內亦是撼動不得。與其仇敵相對,不如以禮待之。況且洛芷天下第一美人的名號本就叫人心動。都說英雄美人,既是標配,也是襯托,誰不想一親芳澤?
所以,六月廿五那日,四位公子各自帶了尋覓來的貴重禮物,前來拜會。
洛芷是小輩,縱有響亮名聲,也比不得武林前輩的大壽。雖要一掃之前的頹靡之氣,但洛遠道亦是識大體之人,這個生日宴來的人並不多,雅而不奢,麗而不華。
而那四位,便同天殘派親鄰一起,於「女蘿苑」中,清音雅樂,流觴曲水,雅緻得不像是武林世家的小姐,更像是書香門第的千金。
當然,負責防衛的,是虎秋營的新領主南宮錦。
酒菜無毒,熏香無恙,這一回的宴會,洛遠道花了大力氣,確保每一個環節都不會出岔子。
他自己說的:「夫人和阿芷,都再也經不起任何折騰了。」又欣慰,「好在那人已死,便是有人要為之報仇,也是不自量力以卵擊石。」
他已經預備好了,陸離有可能會來搞破壞,並且就陸離的可能勢力,布置好了埋伏,若陸離敢來,他便替馮皇后除了這個禍害,也算是為國為民了一回。
所以,當原定的《鳳求凰》曲目,變成了《廣陵散》時,洛遠道眸光一閃,心道:來了。
剛要摔杯為號時,卻見洛芷立起,裊裊婷婷,柔聲道:「女兒近日卧病,叫爹娘憂心了。今日雖是女兒生辰,卻也是娘親受難日。所以,女兒請求,為二老奏上一曲。」
方菲寬心,看來蕭白歌其人雖是敵對,但醫術方面的確不差。也暗自慶幸,她私下叫人加重了忘憂草的劑量,此時看來,似乎頗有成效。
「玉碎」被搬出,光彩奪目的鳳首箜篌,缺了的弦早已續上,絲毫沒有異樣。
然後,素手籠上琴弦,指尖輕動,撩撥攏捻,放出清音。
琴音奏響,一苑之人無不靜謐,如同古人仙樂重現,攪弄風雲。高潮時,驀然,風停雲滯,人鬼俱寂,唯工尺跳躍於琴盤,思緒滑動於指尖,情感流淌於五玄,天籟回蕩於蒼天,仙樂裊裊如行雲流水,琴聲錚錚有鐵戈之聲,驚天地,泣鬼神,聽者無不動容。
待曲子平下來,靜下來,洛芷以雙掌攏住琴弦以免顫音之時,眾人皆醉,一時不復起。
直到玉竹公子撫掌輕擊,嘆道:「好一曲《廣陵散》,好一招箜篌引!」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嘩啦啦鼓起掌來。
只傅笙微不解風情,道:「憤慨不屈,浩然之氣,紛披燦爛,戈矛縱橫,果然好曲。」他摺扇一撐,話鋒一轉,又道,「只這曲中殺父之仇濃溢,不知是何故啊?」
曲意陡然被他說破,不免尷尬,然洛遠道和方菲心中卻不止尷尬,還有畏懼。
然而,去看洛芷表情,卻見面色如常,似乎並未在意曲中真意,只是一五一十的把曲中之意淋漓盡致發揮出來而已。
然,洛遠道心叫不好,正要囑咐心腹,卻聽外間有人撫掌叫好,大笑走來:「洛宗主,怎麼說我也差點兒成了你的女婿,如何小姨子的生辰卻不請我呢?莫不是怕我窮得連份賀禮都掏不起么?」
說話之間,陸離已經進了「女蘿苑」了,手中果然提了個禮盒,神情像是來賀壽的客人,見有護衛過來,隨手就將禮盒塞進人家懷裡,然後輕輕一閃,已經閃過那護衛的抓擒,大搖大擺的繼續走來。
再有護衛反應過來要把這人拿下,卻被跟著陸離身後的傳著黑紅兩色單衣的小鬼一肘撞了開去。
是了,那個小鬼便是胡小虎。
他腰間掛著割頭彎刀,背上背著被麻布包裹起來的長形東西,像是刀劍之類的,並不引人矚目,倒是他腰上彎刀,像是一彎月亮,卻隱約有紅色的芒。
陸離走近院中,尋了個空處坐了下來,不拘小節的朝席上主人拱了拱手,聊做是行禮了。見所有人都看著他,他大大咧咧的笑:「誒,大家吃吃喝喝啊,盯著我幹嘛?我又不是個漂亮姑娘。」
洛遠道隱忍不發,但根據他的部署,想來很快就會有行動了。
洛遠道冷笑一聲,道:「你賣國求榮,引得阿言走向歧途,我洛某人可沒有你這般的賢婿啊。」先重申陸離的罪行,再撇清與之的關係,最後洛遠道冷言憤憤道,「所以陸先生,你今日來攪亂小女的生日宴會,究竟有何居心?」
話音剛落,南宮錦便領了百十好手圍了上來,把這院子攏了個嚴嚴實實。
四位公子哥卻充耳不聞,反而相當有默契的一起看起戲來。
見那麼多人衝進來,陸離有些慌亂,趕忙站起身來,像是個被夫子訓斥過的小童生,眨著眼睛巴巴道:「嫌我沒有禮貌胡亂落座,我便不坐就是,何必煩勞這麼多人來請呢?」
洛遠道沒有動,那衝進來的一堆人也沒有動,倒是陸離戲多。
陸離說聲「勞駕」,趁玉周頷首時,便拿了他身前案上的酒壺,自顧自的倒了杯酒,舉杯向洛遠道,道:「既然是小婿之過,也不等岳父大人夜大了,小婿先自罰三杯。」可一杯下肚之後他便打了個酒嗝兒,半真半假的道,「算了,一杯吧,小婿好幾天沒吃飯了,這三杯下肚怕是得醉了。待會兒醉得厲害說些胡話,就更是不雅了。」
洛遠道臉色鐵青,見這不知何處跳出來的東西這般有恃無恐,輕鬆抬起手臂準備發信號了。
卻見陸離自己卻早先一步摔了酒杯,抱歉道:「哎呀呀,手滑,沒拿穩。」
然而他笑嘻嘻的模樣根本不像是抱歉。
陸離見酒液濺了一地,想了想,乾脆撈了酒壺直接往地上倒酒。
這是在祭奠死人。
洛遠道怒了:「放肆!今日小女生辰,你卻……如此這般,到底要怎樣?」
「祭奠我岳父啊,」陸離說得順口,並且順口稱呼,「岳父。」
前一句是祭奠,后一句又在稱呼,似乎是在詛咒洛遠道去死。
陸離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佯做掌嘴,道:「不是不是,我哪裡敢詛咒岳父大人呢?我祭奠的啊,是我的前岳父,我妻子秦言的親生父親,鴛鴦連環劍秦勉,不是你啊。」
洛遠道已經不再想聽陸離羅嗦了,喝道:「把這亂臣賊子抓起來,送到衙門領賞去!」
「哈」的一聲,那百十個護衛動了,有幾個積極的已經飛撲上來。只見一抹金黃甩出,像是一條騰空的龍蛇,一口吞下一個不知死活的護衛。
便是那時,那黑紅的單衣也刷的飛了出去,像是一隻靈活的大狗。但是,他的武器卻不是利齒,而是手中的彎刀。
只聽得割破皮肉骨頭斷裂的聲音,下一刻,一個渾圓的球體便骨碌碌的滾了下來。
鮮血這才淋漓,原來是一顆人頭。
瞬息之間,前鋒已經躺在了地上,熱血未涼。
而在陸離進來的同時,方菲便已到了洛芷身邊,然後,帷幕落下,層層疊疊,遮住視線。
方菲這樣道:「阿芷,壞人來了。不怕,爹娘保護你。」
洛芷輕輕點了點頭,目不斜視,聽得外頭那些對話,臉上神色卻無半分不妥。
而外間,本是來赴宴的四位公子,見此情景,雖是怔了一怔,但畢竟都是江湖上叫的出名號來的。殺人見血,誰沒見過?
一下便損失了好幾個護衛,洛遠道不但不惱,還笑道:「陸離,你當真以為憑你和那個小娃兒,便能逃脫東宮暗衛,逃脫殘月令么?」
「聽聞這殘月令是個稀罕物,怎地,我還上了殘月令么?岳父待小婿還真是好呢。」陸離笑,「只是殘月令也就罷了,這東宮暗衛嘛,都說了是暗衛,總不能也青天白日被岳父拉到這大庭廣眾下了?」
然後,陸離的笑便在他回頭之後凝固在了他的臉上。
裡層的護衛讓開,身後竟有二十人左右,一水的白衣,就像是哪家的送葬行列。
而這些人,都無一例外的用白巾遮著面,手上柳葉刀,腰間渾天鎖,身背百步弩,腳踏隱刀靴。
是東宮暗衛,是暗衛營中專門做那些見不得光的任務的。雖然不是從六十四人中選出的,卻是手段更加狠戾、使用更加廣泛的暗衛營中的下層。
一見這些人,胡小虎眼中露出興奮之色,手中的割頭刀也好像活潑了不少。
陸離一把按在胡小虎肩頭,按住這個蠢蠢欲動的少年,慢慢揚起唇來:「雖然是好久不見的老友,但畢竟是在別人家裡,不好這麼興奮。」他眯了眯眼,看那些白衣人,緩緩道,「聖人怎麼說來著的?有朋自遠方來,雖遠必誅。果然真理啊。」
白衣人未動,似乎在等一個號令。
只是,龍希大統領已經死在陸離手中,他們又在等誰的號令呢?是還有熟人來了卻未現身么?
洛遠道見陸離的窘迫,笑道:「自作孽不可活。陸離,你還能逃到哪裡去么?」
「哎,看來是得在這裡做一個了結啊,」陸離笑,他的笑不再輕佻而浮於表面,而是透露著沁骨的陰冷和霸者的凌傲,「可洛宗主,你憑什麼審判我?你有什麼資格審判我么?」
洛遠道一愣,卻不願陸離繼續說出些什麼,而是大手一揮,道:「拿下!」
白衣的暗衛動了起來,正要穿過前一層的護衛,卻見一個白衣暗衛突然跌倒,有血流出,不消片刻,襟前白衣已然血紅。
他死了,被護衛之中的某人殺了。
所有的動作都一時停下,兩方人都直勾勾的盯著對方。
陸離見此,輕笑一聲:「呀,分贓不均,自己內鬥了么?」
就這樣互相盯了十幾個數,突然,一個白衣人指著一人叫道:「是他!」
他字還沒出口,一把蝴蝶刀已經飛過,直取他咽喉。
那白衣人算得上謹慎且身手極好的了,一個月面翻身,躲過那蝴蝶刀。
然而,噗嗤一聲,利刃入了血肉之軀,像是一個被煎糊了的雞蛋,那個白衣人頹然摔了下來,背後是一條橫貫整個背心的深痕,是柳葉刀的刀傷。
他摔在地上,痙攣兩下,死不瞑目的盯著柳葉刀上拖出長長血痕的另一個白衣人。
他們是一夥的啊,為什麼?
洛遠道也想知道為什麼,可是在看到蝴蝶刀旋迴在南宮錦手中轉了兩圈時,他就已經知道為什麼了。
他起身,怒不可遏:「南宮錦?你忘記是誰把你從亂葬崗帶回來的了么?」
南宮錦非常講究的用帕子擦乾淨蝴蝶刀上的血跡,淡淡道:「我記得,但是我找到了更值得自己效忠的人。」
洛遠道惡狠狠的剜了陸離兩眼,目光又落在那個提刀殺死同伴的白衣暗衛身上。待那人脫下外間的白袍,解開面上的白巾,露出真容來時,一向老謀深算胸有成竹的洛遠道居然小小的顫抖了一下,他自己都沒發現,此時此刻,他說話的聲音是多麼的心虛:「是你?」
「是我。」
「秦言!」洛遠道終是叫了出來,像是見了鬼,「屍體都爛了,你居然都還能活過來!」
是的,就是秦言。
她頭一次著這素白的袍子,攏著素色的白巾,以這樣的方式來到自己妹妹的生日宴上。
她斜握著柳葉刀,就像之前握著焦尾一樣,刀尖淌下血來,一滴又一滴落在地面上,像是平地生秋蘭,開出了緋色的桃花。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後退兩步,容這死而復生的秦言走到南宮錦面前,然後兩人再慢慢走到陸離身邊。
震懾,這或許才是焦尾劍秦言的正確打開方式——不是以長劍縱橫天下,而是以百人不擋劍過屠魂的名頭威震八方。
不知從哪裡來的風,揚起秦言純白的裙角,似乎那便是她周遭的殺意。
死了一回再活轉來的秦言,只識洛遠道是必須得死的殺父仇人,言語之間嚴寒如冬令人膽怯。
她抖了抖柳葉刀上的血跡,緩緩道:「我沒死,可你,今天活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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