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話癆醫者
第十一章話癆醫者
正坐在義診攤后因為沒人光顧而靠著「華佗在世」的旌旗不停打瞌睡的白衣公子,聽到「小白鴿」三個字頓時睜開了眼站了起來,迷濛的眼看著陸離:「哥?」
陸離激動得老淚縱橫,上去就抱住弟弟,大力的拍著對方的背:「小白鴿,見到你我真的太激動了。」
一邊想要推開這過緊的擁抱,一邊努嘴埋怨:「說過多少次啦,我叫蕭白歌,不叫小白鴿啊。哥,我可是個男孩子,你這樣喊我顯得一點兒都不男子氣概。」
「好好好,小白鴿,」陸離環著對方的脖子就把他往客棧裡帶,「先別說那些,有人快死了,你得幫我就救人。」
待蕭白歌被陸離拉出桌后才發現,他根本不是一襲白衣,剛剛看到的白只是桌布的顏色,而他本人穿的卻是粉色的棉質長衫,外頭披的倒是一襲白色粗布斗篷,一雙玄青色的靴子,上面還綉著兩朵雛菊,當真太過女氣的穿搭。
蕭白歌被生拉硬拽回客棧,一路上嘰嘰喳喳的說話,他聲調略尖,語速又快,倒是用的京城的口音,但又不免混雜著其他地方的方音,故而只能聽到他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卻不太能明白他到底在說什麼。而陸離呢,一心想著要拖他回去給秦言瞧傷,也壓根兒不理會這連珠炮一樣的話。
終是到了客棧,等到了秦言床邊的時候,蕭白歌因為被強迫著走了這麼遠已經有些氣喘吁吁了,他不滿的道:「哥,你這是急著救人啊還是急著投胎,我哮喘都快跑出來了,我跟你講啊,哮喘這東西要是再和癆病什麼的混在一起,我就一命嗚呼了,你就再也看不到這麼乖巧懂事的好弟弟了。」
「你就沒有哮喘,」陸離把蕭白歌推過去,「這要是再不看,恐怕就真的要投胎了。快點,不要砸了義父的牌子。」
蕭白歌本來還要還幾句的,卻還是乖乖的撈起了秦言的手腕開始把脈,一邊把脈還不忘一邊叨叨:「我爹是御醫又不是醫館的郎中,哪有什麼牌子啊?就算有吧,我蕭家世代行醫,我更是從小就熟讀《黃帝內經》《神農本草經》《傷寒雜病論》的,怎麼可能砸了祖傳的牌子呢?倒是你啊,那麼緊張,難道你和這個姑娘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關係嗎?讓我來猜一下,你一言不發就從京城跑到益州,難道就是為了……」
為了她中的她字還沒有說出來,蕭白歌便像是突然被人點中了啞穴一般不說話了,竟也大大的皺起眉頭,娃娃臉上全是擔憂,又換了秦言另一隻手診脈,這才一本正經且憂慮道:「她這是受了內傷?心脈都險些震碎了。」
「不錯,可有辦法?」陸離不敢說太多話干擾蕭白歌,因為這孩子啊雖然醫術高明但是卻是個一根筋的人,他的注意力相當有限,一次只能專註於一件事,哪怕有人和他說話也會讓他分心從而影響他的判斷。
「在這之前她還中了毒,受了皮外傷,過了敏,受了風寒?」雖是問句,但蕭白歌的語氣倒是挺肯定的,卻還是有沒診出來的病症,他嗯了一聲似乎是有些不確定。
「怎麼?」陸離問。
蕭白歌道:「銀針。」接過童兒遞來的銀針之後,便掀開被子找准穴位一根接一根的刺進去,等到秦言的面頰、手臂、乃至腰腹上都紮上了銀針之後,他才鬆了一口氣。
而陸離呢,也不太方便看裡面的情形。畢竟男女有別,蕭白歌還可以說是醫者父母心不必在意,可他呢,與秦言非親非故,不好意思盯著人家一個未出嫁的姑娘看。可就是不看,他卻靜靜的聽著動靜,然而背後靜得連銀針的抖動都聽得到,更是讓他屏氣凝神不敢出聲。等到聽到蕭白歌暫且放鬆的呼氣聲,他才敢問:「怎麼樣了?」
話剛問出,便見剛剛被取下大部分銀針的秦言突然坐了起來,然後吐出一口大大的鮮血。
陸離反身奔去,心情急切:「發生什麼了?」
卻見蕭白歌正坐在床沿扶著秦言,待她吐血之後才小心翼翼的放人躺回去,又不嫌污穢的用手帕擦凈她嘴角的血漬。
蕭白歌道:「沒事,她把淤血吐出來了。」
陸離看地上那攤血,果然是黑紅色的,緊張的心放鬆了一半。
蕭白歌移到桌邊,一絲不苟的寫著藥方,寫完之後又聚精會神的檢查一遍,皺了皺眉,想了想又提筆加上一味葯,這才交給童兒讓去抓藥,臨行前還不忘囑咐:「記得一定要文山州的三七,懷慶府的淮紅花,長白產的山參,其他的便照我方子寫的來便可。人命關天的事兒,寧可貴些,絕不能敷衍。」
「知道了。」童兒低聲答諾,這才拿著藥方出門。
蕭白歌想了想又走到床邊,拿出個小瓶子,從中倒了些液體進秦言嘴裡,這才坐到一旁倒茶。
「她……應該沒事了吧?」陸離狗腿的把茶水倒好替過去。
蕭白歌接過,狠狠的灌了三次水,這才開口:「嗯,沒事了。」
陸離長長的吸氣,拍了拍蕭白歌的肩:「小白鴿你真是厲害。」
剛剛的緊張勁兒過了,病人也救了回來,蕭白歌的正經嚴肅也慢慢退去,平素的話嘮和孩子氣也蹦了上來:「哇,天哪,她是怎麼了?怎麼受了那麼重的傷啊?要是再晚個一兩天,估計就可以直接準備後事了。哥,是不是你求愛不成就把人家一個弱女子活活打成這樣啊?啊,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沒想到哥你竟然是個人面獸心的衣冠禽獸……」
「滾,有這樣說自己哥的嗎?」陸離笑著給了對方一個腦崩,「小白鴿啊,你居然說她是個弱女子,你可不曉得她這個弱女子可以輕而易舉的要了九尺大漢的小命,就是來一伍一什甚至百人,也不是她的對手啊。」
「哇,這麼厲害么?哥,那你是怎麼招惹上她的?這是怎樣的緣分啊!還有啊,她又是怎麼受傷的啊?我看你對她的態度,才不像拔刀相助的樣子。哥,老實交代啊,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麼小九九啊?是不是一見鍾情、心心相印、情投意合、風花雪月、瓜田李下……」
「有用瓜田李下來說自己哥哥的嗎?是不是親兄弟啊。」
「本來就不是親兄弟,」蕭白歌道,「我親爹是你義父,我們是干兄弟啊。所以,我用瓜田李下很合適啊。哥,你反應幹嘛那麼大?難不成是我說中了?或者不只是瓜田李下,而是男歡女愛、纏綿繾綣、錦被翻波……」
再次挨了個腦崩兒,疼得蕭白歌反射性的一抖,然後委屈兮兮的捂著額頭不再說話,卻不忘了用水汪汪的眼睛來控訴陸離的殘忍無情。
陸離很有長兄范兒:「你這小子,放著好好的醫書不讀,平時都看的些什麼東西啊?」
蕭白歌小聲嘟囔:「還不是從你的床底下翻出來的書。」
陸離:「……」
兄弟兩許久不見,好不容易在他鄉相逢,自是話多了些,當然也就不免小打小鬧嬉笑一番。
問到為什麼會出現在益州,蕭白歌坐在凳子上懸著兩條腿擺啊擺的,道:「爹說我整日待在家裡無所事事就知道同京城裡的紈絝胡鬧,就把我趕出來讓我雲遊義診咯。但是哥,我哪裡無所事事只曉得與紈絝膏粱胡鬧啊?我明明很努力的在探查京城的世俗人情好吧……」
見蕭白歌再一次說跑題,陸離哪裡會去接他的話?只順著應了幾聲,然後道:「義父讓你出來,乾娘捨得啊?」
「我娘的確捨不得啊,她怕我冷著餓著摔著絆著,嘮叨了一大堆,最後被我爹懟了,這才勉強放我出來。」
「勉強?」陸離笑著把目光落到對方的衣服上,「乾娘又給你做了一大堆女孩子才穿的衣服了?」
「什麼女孩子才穿的啊,只不過稍微粉嫩艷麗了一點而已,但一針一線都是一個母親對遊子深切的愛意啊。」
「是啊,誰讓我們小白鴿從小就長得水靈呢,要是像我這樣五大三粗的,乾娘才不會白費心思呢。」
「哥,你這是在笑話我嗎?」
「沒。」
「不,你有,你看你都合不攏嘴啦。」蕭白歌佯怒,然後又開始絮絮叨叨的數落陸離,陸離聽得受不了,只好道歉,兩人這才和好。
也不怪消夫人喜歡給蕭白歌做這些類似女裝的衣裳。當年懷蕭白歌時,她就一直做夢夢到個水靈靈粉嘟嘟糰子似的小姑娘,連去禪寺卜卦都說是女孩兒,夫妻倆也就取好了名字,並且連「小白鴿」這樣可愛的小名都想好了,可是等孩子呱呱墜地才發現是個帶把的。蕭夫人一直疑心自家丈夫蕭慶廉重男輕女偷偷調包了孩子,蕭慶廉只好孜孜不倦的解釋,這才讓蕭夫人接受了自己生的就是個兒子的事實。但是個兒子又怎樣?蕭夫人仍是養女兒一樣的養,蕭白歌小時候穿的都是女孩子的衣服,直到長大了蕭夫人才終於妥協,只不過仍是喜歡粉嫩的顏色。蕭白歌能怎麼辦呢?古人綵衣娛親,他也只好將就一下,這一將就倒也成了習慣。
而蕭夫人之所以那麼希望是個女兒,不過是蕭家是世襲的御醫。而在宮裡行走,難免勾心鬥角伴君如伴虎,一不小心就丟了官沒了命,是以蕭夫人打心底里希望蕭白歌是個姑娘,這樣便能免去進太醫院的宿命。
蕭白歌還未弱冠,蕭慶廉也還健朗,是以單純的蕭白歌還沒有進宮。
可是,陸離卻代替蕭白歌走了另一條路。十多年前,陛下下旨替太子遴選暗衛,蕭家也接到了聖旨,日期之前必須送自家兒子去訓練營報道,否則便是抗旨不尊。最後,蕭慶廉的義子陸離代替年幼的蕭白歌進了訓練營。
人生際遇各不相同,但是再怎樣的不同,他們卻都在江湖相遇。這也是種緣分。
雖不知什麼原因讓唐門撤銷對秦言的追殺令,但畢竟是好事一樁,否則處處制肘,連醫治都成問題。
對待病人,蕭白歌倒是頗為上心,他無微不至的照顧著秦言,連童兒抓回來的葯也都要打開來一一檢查,免得被人忽悠或暗中調包。
陸離看著這個弟弟,像是突然長大了一般,甚是欣慰,正要摸著不存在的長須感嘆養兒方知父母恩,又突覺不對,手僵在半空中,道:「唉,我太會站在別人的角度思考問題了。」
耗費了蕭白歌如此多的心思,甚至連珍貴的藥酒都用了出去,秦言終是不負眾望的悠悠醒轉。
她睜眼的時候,陸離出去買吃食去了,蕭白歌則穿著綉了蝴蝶的粉嫩長衫坐在一旁,又因為無聊而打起了瞌睡。是以秦言一醒便見到旁邊是個粉粉嫩嫩的大男孩兒,很白,陽光下看得見細小柔軟的絨毛,娃娃臉上還帶著嬌嗔的笑。
秦言慢慢坐了起來,靠在床頭,抬手感受了下傷勢,內傷輕了很多,她閉了眼試著調息內力運行周天,等到睜開眼時卻見那張粉嫩的娃娃臉湊得很近,幾乎都要碰到對方的額頭。於是,她沒有動,剋制著自己動作,然而手中已經抓住了焦尾。
「哇,姐姐,你是不是在運內力?好厲害,太酷了,我從小就仰慕江湖兒女,姐姐,你有沒有空,可不可以教我三招兩式啊?」說罷還不忘用亮閃閃的眸乖巧的看著秦言,像極了跟大人要糖的小孩子。
秦言心中戒心放了大半,但是手指卻沒有鬆開,道:「你是誰?是陸離叫你來照顧我的?」
「我叫蕭白歌,陸離是我大哥,對啊,我是大夫哦,姐姐,你的傷就是我治好的,厲不厲害?呵呵,還好姐姐你遇到了我,要不然這會兒還沒醒呢。姐姐,你們江湖兒女是不是都是熱血義氣快意恩仇的啊?想殺誰就殺誰,想怎樣就怎樣,嗯……就是那種,大口喝酒大碗吃肉,呼呼的就飛到河對岸,刷刷就升到樹梢,」蕭白歌揮舞著雙手,手舞足蹈的演示那些招式,「什麼平沙落雁,還有白鶴亮翅,反彈琵琶,對不對?」
「隨心所欲為所欲為么?」秦言搖頭,「人活於世,總是有東西束縛著的。」
蕭白歌像是沒有聽到一般,又喋喋不休起來,最後才回到主題:「姐姐,我救了你,是你的救命恩人呢,你們江湖兒女不是說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么?我不敢要姐姐以身相許,姐姐就教我兩招好不好?」
秦言被煩得沒法,只得道:「你想學什麼?」
「我想……嗯……輕功水上漂,還有胸口碎大石,還有一掌碎青石,誒還有一劍西來天外飛仙……好多好多,要不姐姐你一樣教我一些?」
秦言輕笑這孩子的貪心和幼稚,他以為學武是什麼么?在大街上買東西么,看中哪樣就要哪樣,恨不得把滿街的東西都買了。
秦言自知和這孩子說理是不太可行的,便道:「既然你是大夫,一定會認穴位吧,我教你點穴之法。」說罷抬手,出指,指尖點在蕭白歌穴道,他便立時說不出話來了,又換了穴道再點,半邊身子都麻了。
秦言剛剛把蕭白歌穴道解開,便見陸離提著一大堆吃的進來,笑道:「喲,醒了,這麼快就生龍活虎了啊。哈哈,我這弟弟有沒有吵到你啊?」
「沒有,」秦言道,「我說怎麼突然有殺氣,原是你回來了。」
的確,陸離一回來便看見秦言點蕭白歌的穴,還以為她是要對蕭白歌下手,自然當場就要按捺不住,連手指都攀上了腰間的長鞭,卻發現兩人是在教習點穴,這才收回動作若無其事的走進來。而那一刻,他身上散發的殺氣卻是沒有逃過秦言的感知。
陸離不接話,只是摸了摸蕭白歌毛茸茸的發:「你啊,知不知道自己面前的姐姐是什麼人啊?賣萌犯傻也要找個地方啊,要不然惹怒了這個姐姐被一劍咔嚓了,我怎麼向義父交代呢?」
「哦,姐姐很厲害嗎?姐姐到底是什麼人啊?」
秦言自己答:「天殘派,秦言。」
蕭白歌一路都有聽到這個名字,此時才曉得自己見到了真人,眼睛慢慢睜大,放出驚喜的光來,就像守財奴見到了金子。
若只是如此也還罷了,更有甚者,秦言傷勢幾乎痊癒在空地練劍時,長劍翻飛,劍花綻放,劍氣縱橫,樹葉紛紛落而不墜,甚至一棵一人粗細的樹榦都被直接斬斷成兩截,再次見到銀刃紛飛,然後一截樹榦碎成粉末迎風飄揚。
蕭白歌著一身綉著大朵大朵牡丹的衣裳,手裡捧著茶杯,眼睛里卻全是傾慕,不,是愛慕,難以抹去。
陸離知道他的想法后,整日帶笑的臉也忍不住垮了下來,斥責他:「你曉得她究竟是什麼人么?你居然說你喜歡她,你不要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