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門主秦言
第二章門主秦言
秦言再一次踏進振威鏢局的時候,除了院中達摩祖師、關公和華光祖師爺的三座等人身高的石像還在以外,便再沒有振威鏢局的人了。
不,應該是說,從今日起,這世上便再沒有振威鏢局了。
振威鏢局以替天殘派押送貨物為便宜,見錢眼開偷換箱中之物,以毒蟲充之,害死天殘派嶺南分壇弟子數十名,其中包括分壇壇主高成峰。
天殘派為替門下弟子報仇,派遣使者問明鏢局,振威鏢局顛倒黑白故意推脫,還以招待為名妄圖加害使者。天殘派忍無可忍,派遣南夏門主秦言率領人馬進攻鏢局營救使者,振威鏢局負隅頑抗,最終被秦言滅門。
秦言此時此刻正坐在振威鏢局的大堂上,焦尾就擺在她的指尖。她抬手隨意的翻了翻鏢局的賬簿,然後無趣的丟給一旁的劉管事,道:「項目明細你看好了就行,不必給我。」
劉管事低聲應諾,又道:「門主,王天青的妻兒也抓回來了,您看是……」
「帶回去吧。」秦言短粗的指腹摩挲過焦枯的劍鞘,心頭猛然飄過當年師父贈劍之時說的話。師父說:此劍無鋒,一是為免傷及木鞘,二則時刻提醒你心存善意不要濫殺無辜。你有殺父之仇滔天之恨,可並非世人皆是你的仇人,也不要讓你的劍成了屠戮無辜的兇器。
思及此,秦言低聲道:「把王天青的家眷都帶回去,不必下毒上拷,吃食住行也盡量照顧一下吧。」
劉管事答是。他在天殘派好幾年了,對這個本是大小姐的門主也算是有一定的了解,雖然門主平時殺伐果斷見慣了生死,可是戰場之下卻又有些心軟。劉管事想,這大概也是一種病吧,矛盾糾結的心病,他們這些大人物才會得的病,而這病又興許是和門主的身世有關。而這身世,除了當事人以外,又沒人說的清楚,只是江湖傳言說秦言全家被人殺害,只留下母親和妹妹。所以秦言才會變得冷酷無情卻又對婦孺不忍下手。
這傳言半真半假。其實秦言本是長安城裡清心茶坊掌柜秦勉的長女,有一個小她七歲的妹妹秦芷,一家人過得幸福快樂。可是,坊間傳言秦勉藏有一幅藏寶圖,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於是秦家遭到了滅門。秦勉身死,茶坊被毀,秦宅付之一炬,就連後院的那株香樟樹也被燒了——江南習俗,女兒出生,父母便在院內種一棵香樟樹,樹下埋上女兒紅,媒婆見樹便可上門提前。成親之時,女兒紅便被當做合巹酒,而那香樟樹便做成木箱裝滿絲綢以當嫁妝,意寓長相廝守。
可是,那一場災難,父親身死,秦家被毀,小妹受傷,家破人亡,就連那香樟樹也燒得只剩枯木。
天殘派宗主洛遠道恰好微服遊歷於此,悄悄救下孤兒寡婦。秦勉之妻方菲為了報恩改頭換面嫁之為妻,兩個女兒也成了天殘派的小姐。從此世上再無秦勉遺孀,只有洛宗主的妻女。而秦芷也改名洛芷,只秦言固執的不肯換姓,洛遠道也不勉強,對外只說是隨夫人姓氏。
後來,秦言回到秦家廢墟,拾得香樟枯木,挖開地下女兒紅,一醉方休之後像是變了一個人。她外出求學,不知從何處學得絕妙功夫,回來時便帶著以枯木為鞘、劍尖無鋒的焦尾劍,成為天殘派最鋒利的武器,同宗主外侄程綸一起征戰江湖,所向無敵。
而洛芷,因為當年之傷不宜學武,養在深閨受盡寵愛,於箜篌之處頗有造詣,又因生得美貌,十四歲起蟬聯江湖美人榜第一,且遠甩第二成千上萬票,被稱為「不在武林的武林第一美人」。
一母同胞的姐妹,一個姓秦,一個姓洛,一個手持焦尾滿手血腥讓人聞風喪膽,一個指撥箜篌詩書氣質叫人一見傾心,一個承了父仇,一個得了平寧,一個是刀槍劍雨中走出來的以征戰武林的門主,一個是音茶詩曲中姍姍而來的以征服天下英雄的小姐。
本是同根生,命異運不同。
劉管事攜了賬簿退下,他還需要一一清點此次出征的戰利品,門主這兒不在意,可到底宗主把這些利益虛名看得太過重要。心思縝密邏輯清楚,這是宗主對他的評價,他不能辜負宗主的信任,否則……他如何見得到芷小姐?那麼美的姑娘,他很難不動心……
而這邊,秦言手邊的一盞茶都還沒喝完,便有下屬來報,說是發現了王天青的密室。
武林中人有密室倒也不奇怪,可密室之中的東西通常都是些見不得人的東西,是以這些身份低微的屬下也不敢擅自拆封,只得請示門主。
秦言點了點頭,在屬下的引領下走進密室。她站在門口,著實有些驚訝,王天青的密室不同於尋常,竟是放置在水池之下的。她看著屬下有規律的搬動池邊的某些假山石和盆栽,然後,地面有了輕微震動,水面開始顫抖起來,有什麼東西從中央涌了上來,水波以此為界朝兩邊分開,池水就這樣被隔離開來,而一排石階也趁機慢慢露出,傾斜著鑽入那密室中去。
「門主,已經探過了,裡面沒有機關。」
秦言暗自點頭,接過對方遞來的燈籠,飛身一旋落在石階上,然後一步一步穩穩地走下去。她一手持劍,一手提燈,清瘦的身子形單影隻,像是跨入幽暗的黃泉。
走了半盞茶的功夫,終是到了石鑿的密室,裡邊只有一張石床,床上有一口打開的大箱子,似是用長兵器試探過是否有暗器,裡面的金銀珠寶都被攪亂了,而用白布細細包裹的是一疊書信。除此之外,特意打造的凹凸牆壁里也塞著許多竹簡,看來這裡果然是王天青的秘密花園。
秦言走過去,把燈籠放在石床上,自己卻隨意抽出一冊竹簡來,大意瀏覽,上面是王天青秘密購置的田產。她覺得無聊便又塞了回去,隨手抽出另一卷,攤開來看又是些家長里短的關係,其中不乏與某些武林門派的灰色交易,也有同哪個美艷女俠之間的風流往事,甚至還有收受朝堂官員金銀替他們剷除異黨之舉。
「呵,都是些道貌岸然之人。」秦言不再看這些竹簡,把注意力集中到被白布精心包裹的書信上。她想,已經放在這般隱秘的密室了,卻還是要層層包裹,想是特別重要之物吧。便隨意抽了一封出來,借著微光一看,上面寫到:
「茵茵,展信佳。
與你不見已三個月了,想的我每晚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我聽隔壁的酸秀才說什麼一天不見就像隔了三五年,這樣算下來,我們應該也有幾百年沒見了吧……」
秦言不自覺的抖了抖肩,想這五大三粗的鏢頭居然還會寫這麼文縐縐的情書,比之那些武林世家的公子少俠寫給阿芷的也不遑多讓。果然,這個情字之下,所有人都是同一個腦子。
秦言把手中的信紙折好了放回信封中去,又拆了幾封,竟都是寫個這個「茵茵」的情書,想來王天青是愛極了這個女人吧。也不知道現任的王夫人閨名是否叫茵茵?
這樣的八卦秦言並沒有興趣去了解,又扯了幾封出來,猛然瞧見一封寫給茵茵的書信上這樣到:
「茵茵,見字如晤。
再等我幾天,我接了個大單子得去長安一趟,等我完成任務回來我就娶你過門。你說你喜歡長安井巷的繁花似錦,我就帶著各色花種來;你說怕我刀尖舔血遭人陷害,我答應你,等做完這一票就老老實實的開鏢局,再也不插手這些破事兒。茵茵,你同我兒子一切都好。」
秦言看看信上的時間,恰是十年前。不知怎的,她的心猛地一跳,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不同凡響之物,心有所感的又去翻找與此信息有關的信件。
果然,她又看到了一封:
「茵茵。
長安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真是出乎意料的冷,我差點兒就在西市的茶攤凍成了孫子。
茵茵,你還好嗎?算算日子,我們的兒子應該再有四個月就出生了吧?放心,我一定會準時回來的。後天就準備動手了,不出意外我十天之內就能風風光光的把你接回家了。等我。」
十年之前長安城的第一場雪么?秦言閉上眼,似乎還能看到那鵝毛般的雪花,一閃一閃,就像是柳絮,紛紛揚揚的墜下來,帶著逼人的寒氣。她那時只有十三歲,還是個名副其實的小姑娘,披著同雪一般顏色的斗篷在長街上咯咯的笑,而她身旁,僕人打扮的少年在她頭頂撐著油紙傘遮住落下來的雪花,溫聲道:「大小姐,回去吧,擔心著涼了。」
思緒到了這裡,秦言拿信的手猛然一緊,刺啦一聲,被她從中劃了個大口子,又被緊緊的揉成一團。她睜開眼來,急速的吐納,這才平復下心情,才能夠繼續推算信上所說的時間地點。
下雪后的第三天么?長安城西市的茶攤?
「呵呵,呵呵……」秦言捏緊拳頭,指甲刺進肉里,她又鬆開,抓住石床的邊緣,用力,隱忍,終是紅了眼發出咯咯的怪笑。然後,她把這封信揣進懷裡,右手握著劍,左手運氣往石床上一拍,只使了三分力道,擊得床上的東西懸空一震,連燈籠里的火都被滅了。她在黑暗中無聲的笑,咧起的嘴角像是惡魔殺人前的鬼魅陰邪:「原來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