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董三娘
清明時節雨紛紛。
連著有十來日都沒見過日頭了,這天也總是陰沉沉的不時就下場雨。
各屋裡頭潮的都能滴水,被子蓋在身上也嫌陰冷。
牛家,東廂。
新婦董三娘正在做女紅,手上一件男子樣式的新袍子就差個邊角,仔細縫幾針就能完工。
一邊忙著手裡的活計,董三娘一邊交代丫環紅魚,「待會兒你就去尋了剪子來,將這元寶給絞了吧。」
剛從箱子里取了元寶出來的紅魚十分心疼,「十兩一個的大元寶,成色這樣好便是打首飾都成,絞了碎銀多可惜?再說了,這可是當初大郎給你的添妝呢。」
坐在窗邊的董三娘將針往頭髮里撥了撥,就著天光又繼續低頭縫起了手上的衣裳,「箱子里不還有嘛。」
紅魚氣急,跺腳道:「便是有,可這一日日的手上沒了銀子就要從箱子里取,是什麼道理?原先那一匣子零錢說是零錢,可那裡頭除了大錢還有碎銀子呢,加一起足足五十兩!換平常人家五十兩能過十來年好日子了,可咱們呢那一匣子零錢不過半年就用個精光,如今倒好還得從箱子裡頭拿整的,我的好三娘,你才嫁到這牛家多久啊?」
董三娘手上的動作頓了頓,抬頭無奈笑道:「我哪會不知道?可你說,我又該怎麼辦?」
「你且瞅著,今日相公去了婆婆那,必定無功而返。」
「他這一日日的要練字要習文,婆婆一文不出,我這嫁妝就擺在這又是眼睛能看得著的,難不成你要我裝聾作啞不管相公?」
紅魚又是急又是氣,「你說當初好好的程家你不嫁,你非要嫁到這牛家來,你這又是何苦來哉?」
董三娘抬頭看了看窗外,牛毛般的細雨又落了下來,風一吹那潮濕的氣息直往人眼睛里鑽,「士農工商,爹給我備了這許多的嫁妝,你還不懂他的意思?」
紅魚直抹眼淚,「老太爺大娘子那是疼你才多給你嫁妝,可也不是叫你把嫁妝全貼補給了牛家啊。」
董三娘放下手上縫了一半的衣裳,起身來握紅魚的手,柔聲道:「我的好紅魚,我知道你心疼我,可就說咱們董家,有銀子是吧?可在這世道,光有銀子又有什麼用?做個買賣要往縣衙裡頭打通關係,爹跟大哥他們不知道要給多少人低聲下氣賠多少笑臉花多少銀子才能成事……咱們家就算再有銀子可也買不來一個秀才。如今我嫁給了相公,爹跟大哥他們做起事來腰也能直一些,你可懂?」
紅魚低著頭不說話,董三娘知道她脾氣犟,心裡嘆口氣面上依舊柔聲勸道:「再說你看相公明年就要去趕考,若是中了那便是舉人老爺,我就成了舉人娘子,日後走到哪都不必擔心被人看不起,這不好嗎?」
可若是中不了呢?
這白花花的銀子可不都打了水漂?
紅魚就算再大膽再和董三娘親如姐妹,這話也不敢說,只氣呼呼地扯了袖子狠狠擦了把臉,悶著聲音道:「我去廚房尋剪子去!」
「哎,外頭下雨呢,你別急著跑……」
她話還沒說完紅魚早已經掀了帘子跑了,董三娘不由搖頭嘆氣,真是個急性子的丫頭。
那門帘被紅魚甩得急了一晃一晃的,晃動間隱約可以看見斜對面的正屋,董三娘有些看住了。
相公……在那頭不知如何?
正屋。
這幾日的天氣反常得很,哪怕張氏平日再摳唆,這會子也忍不住扒拉了一小筐白炭出來在屋子裡頭燒起了炭火,烤烤衣裳也好給屋子去去潮。
想想也是,反正這炭也是白給的,若是如今不用放到下半年那還不得潮了?
再說了,就算如今用完了,只要有兒媳在,她董家還能不巴巴地送來?
這屋裡燒了炭火總算驅了點濕氣,還暖和不說,本來張氏的心情是不錯的,還願意念著點兒媳和兒媳娘家的好。
可如今看著杵在跟在死皮賴臉就是不願意走的兒子,張氏的好心情頓時沒了。
別說還念著兒媳的什麼好,此刻就恨不得能啐她兩口。
自個生的兒子自個知道。
她兒子可沒這麼多的花花肚腸,這事要不是董氏在裡頭挑撥她頭都能擰個向。
張氏的嘴角往裡收得緊緊的,她的嘴唇本就極薄,如今被她這樣刻意收著越發顯出幾分刻薄精明來。
「這事你不用說了,便是你如今娶了親,可咱家還沒分家呢。你小弟日日上工,他的工錢可不也都給我收著?」
牛秀才白凈的臉漲得通紅,「娘,可是……可是……」
他是知道家裡這規矩,可是娘子說他如今成了家,就該自個掌著銀子,若不然就是買張紙都不方便。
娘子話里話外的意思其實他能明白,牛秀才的臉不由燒得發燙。
說起來,自打他前年中了廩生之後每個月都能從縣裡教喻那領一份廩米並一兩銀子,廩米雖是陳糧不值錢,可那一兩銀子卻是實打實的,也是自打那之後家裡的日子水漲船高漸漸好過了起來。
雖說這廩銀在他手上也不過是過個手罷了,從教喻那領了回來娘就伸手拿了去,可到底平日里他若是要買個筆墨啥的娘這錢也給的大方。
可那是他沒成親的時候,自打他成親之後,娘不知道是怎麼了,便是連他買張紙的錢也不願意出。
這半年來,全靠娘子貼補他。
娘子的娘家是商戶,當時娘子嫁過來的時候嫁妝的確比一般人家豐厚些,可這坐吃山空還得供著他念書,他仔細瞅了瞅娘子平時裝零錢的那匣子都快空了。
牛秀才記得,當時娘子剛過門的時候那匣子里可是裝滿了碎銀和大錢。
娘子的不容易他也看在眼裡,而且再怎麼說他也是個男人,本就該養家糊口。
所以,他左思右想才趁著今日學里放假厚著臉皮來找娘。
只是沒想到無論他說好說歹怎麼說,娘她就是不同意。
牛秀才垂死掙扎,「娘若是不願意讓我自個管錢那也成,可等日後我要用銀子的時候,娘可別又不肯拿出來。」
反正說來說去,今日他牛秀才來這一趟的目的也就兩個。
要麼日後他的廩銀自個管著,要麼就是他日後若要用錢這錢得張氏出。
張氏何等精明,哪裡不明白這其中的意思?
她當然是兩個條件都不想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