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生辰八字(1)
清光緒二年(1876)春。承德館書房。
十六歲的蘇禾身材已經舒展開來,眉眼愈發清秀明麗,兩汪杏目中滿是恬靜淡雅。她嫻熟地放下毛筆,捧起散發著墨香的宣紙,輕輕地吹了吹,然後遞與一旁竹椅上的程景洵:「寫好了,大爺請過目。」
程景洵放下手中的書卷,接過字,認真地瀏覽過,點頭笑道:「想不到蘇丫頭的字長進得如此快,一橫一豎間倒是當真有些王羲之的味道來,臨摹得甚好。不過筆力尚顯柔和,不及大家的蒼勁有力——倒也無妨,你一個女孩子家,力道不足乃是情有可原。」他說著直起身,將這幅字放到書案上,很自然地伸手輕拍了拍蘇禾的後腦勺,笑意甚濃的雙眼中滿是讚賞之意,「若是佑禮有你一半的恆心,也不致如今日這般扶不上牆了……」說著抬眼望了望窗外,蹙眉嘆息。
蘇禾順著程景洵的視線向外看,窗外栽種著月季,還是當初蘇禾的建議呢。蘇禾道:「大爺多慮了,禮少爺尚且年少,男孩子年紀小的時候貪玩豈不是很正常?若是整日悶在屋子裡讀那些『聖人之言』,再提筆寫那『八股文章』,豈不是糟蹋了大好時光?」
程景洵回頭看著蘇禾,略加遲疑道:「我小時候怎麼一點兒都不貪玩?不過蘇丫頭素來有和別人不一樣的見地,我想這也是老夫人和太太都頗為欣賞你的原因之一吧。」程景洵說的不錯,當年由於蘇禾在程景洵的敦促下練字,楊沁霜不多久便注意到了這個小丫頭。楊沁霜自然不會以為一個年少的孩子能妨礙到她的利益,加上蘇禾看上去脾氣好,又會說話,久而久之楊沁霜也默許了蘇禾時常往承德館這邊來。有時候她閑來無事,甚至還主動讓蘇禾過來說幾個笑話兒或是故事一類,從她的嘴裡總是能聽到從未聽過的新鮮事兒。仆隨主子,既然邱若柯是那般沒有花花腸子的人,楊沁霜以為蘇禾也是個相安無事的主兒。去年的時候楊沁霜還跟程景洵商量過把蘇禾調至承德館來做事,可邱若柯那邊一聽,連忙不同意。再者,蘇禾本就是邱若柯身邊的一等丫頭,若是將她調至承德館,等於說是「降了級」,這事兒也就作罷。
這時候進來一小廝報:「大爺,太太回來了。」
蘇禾忙迎了出去,只見一身著珠光粉綢緞氅衣的美貌婦人笑意盈盈地走了過來。蘇禾俯身行禮:「恭迎太太。」楊沁霜打量了一眼蘇禾,道:「喲,蘇丫頭也在呢。」「是了,」蘇禾點頭,「今兒臨摹了王羲之的字。」楊沁霜一面將斗篷遞與上前伺候的婆子,一面邁步跨過門檻兒進屋,道:「你倒是長進了。明兒晚上飄香梨園看戲,你就去替咱知會小老夫人一聲,問她可有那個興緻。」
邱若柯多半是不會「有那個興緻」的,因為她對於中國傳統藝術幾乎沒有什麼興趣。今年自年初起,各地的教案就沒個停歇,什麼川東教案了,什麼皖南教案了,通通都是教民與民眾乃至官府間的衝突,總免不了死了人什麼的。老太爺已勸過邱若柯,讓她別再去信洋教了,還要她把耶和華的畫像給藏起來,免得程家有把柄落在別人的手中。可邱若柯那般固執,哪裡會聽,倒是跟程和銘鬧了個不愉快。楊沁霜說這話不過是盡到禮儀,蘇禾也是個識趣兒的,女主人回來了免不了跟男主人聊些正經事兒,蘇禾這麼個外人也該迴避。於是蘇禾點頭行禮道:「定會把太太的意思帶到,蘇禾告退。」
回了老屋,見金條兒正懶洋洋地趴在門檻兒旁邊的石墩兒上頭眯著眼兒曬太陽。金條兒有六七歲了,快要步入狗的老年了,尤其是這幾個月,飯量不如從前,也愈發懶散了。換作以前,蘇禾回來的時候,金條兒肯定老遠就能認出她的腳步聲,撲上來。可現在,它不過是睜眼掃了下,認出來人是蘇禾,復又閉上了眼,繼續曬太陽。
蘇禾往自己的屋裡走,卻恰巧看見德順從邱若柯的房裡出來,大概是自己總是不在,邱若柯這幾日又正在和老太爺冷戰當中,德順就時常幫忙吧。德順已經長成一個青年,他生得很高挑,眉眼間有種說不出的鎮定,彷彿天塌下來都有高個兒頂著似的。看到蘇禾,兩人打了個招呼,邊走邊隨意地聊了幾句。
翌日清晨,承德館。
程景洵今天要去趟總櫃,一大早兒便起來了。洗漱一番,程景洵伸展雙臂,楊沁霜將銅色的褂子服侍他穿上,仔細地扣上盤扣。
「這麼多年,你也辛苦了。」程景洵似是有感而發。
楊沁霜有些詫異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大爺這是哪兒的話,都老夫老妻了,誰還計較些這個。」無意中用了「夫妻」一詞兒,大抵是忽略了自己並非嫡妻的身份,楊沁霜看了看程景洵的反應。程景洵卻不以為然道:「無奈大奶奶不管事兒,府上的家務事兒一直是你把持著,如此細碎繁瑣,還得天天兒地伺候我,你也真是哪吒的三頭六臂了。」
楊沁霜停下手中的動作:「大爺可是有話要對沁霜說?」
程景洵微微一笑:「我不過是見你辛苦,隨意說說而已。」說著瞥見牆上掛的名家字畫,隨即彷彿有意跳轉了話題,「佑禮也不是小孩子了,學業不精,他若抵得上佑祈一半兒也就夠了,你可尋著什麼法子管管佑禮?當初佑祈是怎麼管教的?有個借鑒也好。」
「佑祈我也沒多操心,那孩子打小知分寸,這一點怕是隨了您這個做父親的。可佑禮的話……真不知隨了誰。大奶奶當初好歹也是名門閨秀不是?」楊沁霜道,「依我看哪,讀書不好不見得不成材,咱是商家,有經商的天賦不就成?大爺多多引導些吧,生意上的事情,我個婦道人家,真不在行。」將袖子打直,楊沁霜伸手拿來帽子,替他戴上,「我看吶,這人的腦瓜子啊,真是件兒說不準的事兒。就說老屋那……那蘇禾丫頭吧,看不出,一個小小的丫頭還真是腦袋靈光,學什麼像什麼,說飄香梨園的幾位小官兒都跟她熟了。」
程景洵似乎很滿意楊沁霜提及的人,他沒有立即走出去,倒是在圓桌旁坐下了:「我前些日子也才發現蘇丫頭真是長大了。我之前一直把她當小孩子呢。這人吶,都是得長大的。尤其是這些丫頭們,到了年紀就該許人了。若是天天見不著她在哪兒說說笑笑,還真是不習慣。」
楊沁霜漸漸推敲出程景洵從早起到現在的話的目的,不由冷笑道:「是個好姑娘唄。大爺若是喜歡……那就收了房了唄。反正李姨娘早已沒能伺候您,現多個丫頭,又是熟悉的人,又聰明,也未嘗不可。」
程景洵竟未能聽出楊沁霜的弦外之音,他抬眼,以認真的神情道:「難得你給先提了出來。我也不是別的意思,主要還是擔心你太累了,想找個人幫你分擔著些。」
楊沁霜心底冷笑,不過是想要納妾了,還從自個兒的身上尋那冠冕堂皇的借口。她在程景洵身邊坐下:「虧大爺替我著想,那就挑個好日子把這事兒給辦了吧。」
程景洵滿意地點點頭:「那這事兒就交給你了,你辦事兒我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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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楊沁霜這個老油條才不會乖乖地把事情辦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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