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正文完)
畢業典禮這種重要的日子,成揚其實特別希望打項楓送他那條領帶,但學校統一安排著裝,他只好憾然放棄。
化工和經管還是隔得那麼遠,他拍完照跑著過去,也沒能趕上在項楓照相時給他送花,不過項楓保研本校直博,所以他還有機會。
項楓遠遠就看見成揚特別囂張地捧著一大束玫瑰過來了,不過這人還是考慮了一下他的臉皮,沒弄束全紅的,一捧里混著粉色白色和香檳色,看起來低調了一些。
他這會兒正跟舍友在學院樓前合影,成揚一臉冷漠地走過來,連笑都沒笑一下,像接頭一樣把花塞進他懷裡,然後把他手裡那束勿忘我和洋桔梗的捧花一把搶過去了。
「揚哥!」曹思進挺高興地喊了一聲,「這麼早就來啦?」
成揚這下連看都不看項楓了,馬上走過去和曹思進唐皓寒暄,只是手還緊緊摟著那束花。戴方涵又在他倆之間看來看去看了半天,走到項楓身邊,低聲笑著說:「揚愛卿還挺沉得住氣。」
項楓也笑了一聲:「是啊。」
沉得住氣的成揚對項楓非常高冷無情,只當他是根路邊的樁子,一心一意和唐皓曹思進說話,直到唐皓有些擔心地問:「你和項楓吵架了嗎?怎麼都不理他?」
成揚這才發現戲有點過,趕緊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態度。
他身為一個合格的交際村花,沒用多久就已經徹底和項楓舍友混熟,連帶著把自己那三個舍友也拉進了這個社交圈。畢業典禮這天兩個宿舍八個人約了晚上一起出去吃火鍋唱歌,成揚早早過來,就是拿這個當的幌子。
「……所以我主要還是來跟你們確認一下時間地點。」成揚面不改色地撒著謊,「順便看一眼項楓。」
「沒什麼好看的。」項楓走到他旁邊說,「都認識這麼久了,連順便都不用,你看我都懶得去看你。」
成揚對他怒目而視。
項楓笑著沖他挑了挑眉。
八個青壯年男生一起吃火鍋,只有自助能夠承受這份沉重的壓力,挽救他們的錢包。幾人愉快地邊吃邊聊,很快把空盤子圍著桌子擺出了一圈城牆。
晚上唱歌的時候,唐皓和曹思進都知道項楓的水平,領著眾人一道起鬨。成揚也沒問項楓樂不樂意唱,非常倔強地像擋酒一樣不斷起來擋了,最後大家被他弄得莫名其妙,決定真的拿點酒來灌灌他,項楓這才笑著起身,點了一首歌。
是高二那年趙老闆和老簡一起給他們唱過的,《祝福》。
那時候還只是受氛圍所感,項楓發現,如今自己看著歌詞,認真唱著,才終於有些領悟了唱著這首歌送人離開的心情,送朋友們畢業,也送別他自己的四年。
他成功讓氣氛變得異常感傷,六個男子漢都不爭氣地紅了眼睛,跟著合唱,只有成揚特別爭氣,始終平靜而用力地握著他的手,和他一起在最後一句的時候,看著對方的眼睛把那句唱完了。
其實項楓並不是不惆悵,可是若這種離愁別緒,有一個會一直在他身邊的人和他一同分擔,那感覺又會變得截然不同。
這之後舍友們就要陸續離開。最後一個齊人的晚上,項楓哪裡也沒去,和三個舍友一起打了一晚上他們的舍游植物大戰殭屍,大家都打餓了以後他們最後點了一次燒烤,因為宿舍已經關門,所以燒烤是從陽台垂了個桶,拿床簾繩吊上來的。
曹思進早早找好了工作,第一個回家,他拖著行李出門的時候唐皓掏出了一張照片塞給他,還不肯給項楓和戴方涵看,說一定要臨別再給。不過他自己也很快就要走,所以走前挺不甘心地把剩下兩張交了出來。
這張照片是他們前不久拍的,沒有人露臉,拍的是四隻手,四個拳頭抵著拳,每個人的手背上都躺著各自那片宿舍鑰匙。
照片的背面,唐皓認認真真地寫了一行字。
願此去前程似錦,再相逢依舊如故。
項楓還在本校讀研,搬個宿舍就行,所以即使戴方涵家在本地,也不如他待得久。成揚也把自己舍友們送完了,過來幫項楓搬東西,順便一起送戴方涵。
「朕此次將去巡查海外疆土。」戴方涵如是說,「不必挂念。」
項楓給成揚翻譯了一下,意思是戴方涵要出國留學。
「記得播撒我們毛線社隨地打毛線的壯舉。」成揚一本正經地說。
戴方涵點了點頭,又看著他倆笑了笑,把他曾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朕祝爾等幸福。」
畢業和開學之間有幾個月空檔,沒有宿舍可住。但項楓也一點沒打算去宿舍住,和成揚一起欣然搬到了出租屋。成揚簽了一家效益很好的公司,待遇非常優渥,就是離家裡遠了點,感覺整天通勤比上班還累,所以穩定一些以後他就開始蠢蠢欲動盤算著買車。
項楓覺得他與其買車還不如換到離公司近一點的地方住,被成揚斷然拒絕。
「公司在附近小區租了房子給員工住,」成揚說,「但是沒有項楓的房子我不住。」
成揚拉著項楓看了很久的車,雖然挑出了想買的,卻遺憾地發現好貨不便宜,他一個剛出社會的小青年想現在就全款買略有些困難,何況他還有些別的小計劃。
於是成揚把買車的事情暫時擱置,拿著豐厚的薪水,卻比以前小氣不少,一心一意為了他的小計劃和未來某天的新車存錢。
項楓二十三歲生日的時候,成揚終於闊氣了一回,買了機票租了車,帶他奔向他們曾經和毛線社一起去過的那個小海島。
雖然是十二月份,但這裡地處南方海濱,氣溫和春末秋初差不多,白天太陽大的時候甚至還能下水。成揚像是要彌補什麼一樣,訂了黎原曾經訂的那個酒店,和項楓一起愉快地玩了一整天,晚上還拉著他到海灘上散步。
這時節依然是淡季,酒店客人本就不多,這會兒自己圈的海灘上更是空無一人。
這一晚的大海,在晴朗夜空下平靜而美麗。天上掛著一彎月牙,像星空帶笑的嘴角。
項楓望著海面,感到內心最後一絲陰霾也終於散去。
雖然今天不是十六,沒有圓月也沒有焰火,但他已經想不出比現在更好的大海了。
然而他這個感慨還沒想完,就看到海上忽然騰起了一大朵絢麗的煙花。
「好奇怪,」成揚在他耳邊笑著說,「今天又不是十六。」
焰火一朵接一朵升空盛放,在星幕下綻放出繽紛燦爛的光芒,項楓在它的炸響聲中努力聽清了成揚的聲音,他想扭臉看看成揚,但成揚把手放在他臉旁,讓他看著海面。
「認真看,費了我大勁呢。」成揚說。
於是他認認真真地看完了,終於能看向成揚的時候,眼前都殘留著小小的黑點。成揚也沒等他問,很快就開始解釋,或者說是向他邀功請賞。
「我問了譚星宇,是哪些人放的焰火,然後去找他們談,說我今晚有大事要辦,求他們行個方便。」成揚深沉地說,「但他們不同意。」
「……那我剛才看到的是……」
「可我給的實在是太多了。」成揚繼續說,「不過我一向不願意把人想的那麼膚淺,相信他們還是被我的英俊和口才打動的。」
項楓低低笑了一聲,攥了攥他的手,又說:「生日而已,每年都有,算什麼大事,辛苦你了。」
「因為我今天還要給你講個故事。」成揚正色道,牽著項楓的手,帶著他往海邊走。
項楓含笑等著聽他說。
「話說這天,」成揚慢吞吞地說,「海灘上有一頭特別可愛的小豬。」
他馬上感到手被項楓狠狠捏緊了,但他勇敢地扛住了,面不改色地說:「小豬在海灘上蹦躂著散步,忽然發現眼前有條小路。」
他說到這裡,項楓真的看到他倆眼前的沙灘上排了兩串貝殼,像一條白色的小路。
「這小豬就很好奇啊,」成揚牽著他,順著貝殼小路往前走,「他就沿著小路走啊,想去看看。」
他倆一起慢慢往前走,項楓的手捏得越來越緊,成揚低聲抽了口氣才接著往下說:「他走啊走,然後就看見了,特別奇怪,地上有片賊好看的葉子。」
面前的沙灘上,躺著一片綠色的楓葉,項楓蹲下來摸了摸才發現這是張過了塑的植物標本。
成揚也在他身邊蹲下,把葉片上那個小小的絨面盒往他面前推了推,說:「這葉子上還有個小盒子,小豬就又很好奇啊,就把這盒子拱開了。」
項楓的手頓了頓,但還是依言把盒子打開了。
他看到盒子里躺著一對戒指,式樣大方低調,但明亮精緻的白金指環,借著微弱的月光和星光都能看清。
項楓低頭看著戒指說不出話,可是成揚那個傻故事居然還沒講完,他說:「拱完你猜發生了什麼,可神奇了。」
他說著,在那倆戒指內圈摸了摸,取出一隻,牽起項楓的左手,給他戴在了無名指上,笑著說:「海灘上啊,突然就出現了一對特別般配的新人。」
項楓垂頭盯著手上的戒指看了半天,成揚腿都有點麻了,扯著他一起坐了下來,也不急,托著腮含笑看著他。
項楓默了很久,才說:「那小豬去哪兒了?」
成揚對他瞎抓重點的能力,一向是相當相當服氣的。
不過這個問題的答案幾乎立刻溜到了他嘴邊,所以他連思索都沒有思索一下,答道:「小豬在我心裡。」
項楓在「小豬要被你肉麻死了」和「你也在小豬心裡」這兩個回答間猶豫了一下,然後拿起另一枚戒指,一邊認認真真地給成揚戴上,一邊說了第二個回答。
成揚笑著吻了上來。
他倆親了半天,總算分開了,十指相扣看著夜空下暗藍色的地平線。成揚看了一會兒就忍不住拿起項楓的左手,樂呵呵地欣賞著,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旁邊,又牽了不放。
不過他後來還是放了,還把戒指都取了下來,拉著項楓的手去摸內圈的刻痕,兩個戒指都刻了字,是楓和揚的拼音字母,項楓那枚是揚,成揚那枚是楓。
「本來想刻點圖案的,」成揚不無遺憾地說,「可是給你刻楓葉,給我刻什麼呢?」
其實他可以刻朵花代表村花,成揚心想,但這不方便說。
「或者給你刻小豬,」成揚繼續說,「還是不知道給我刻什麼。」
其實可以給成揚刻只老母雞,項楓心想,但這也不方便說。
「不過反正你也不喜歡小豬這名字,所以就缺乏點想象力,直接刻咱倆名字的拼音了。」成揚總結道,把兩枚戒指仔細地戴了回去。
「特別好。」項楓湊近他,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成揚覺得,自己成功把項楓的生日變成了大喜之日,也實現了高三那會兒新生們說他倆天造地設送入洞房的預言,自以為功德圓滿,完美無缺,項楓不管怎麼給他的生日花心思,也拍馬都趕不上這個生日了。
然而他很快發現自己錯了,項楓根本沒怎麼花心思,非常簡單粗暴地丟給了他一把車鑰匙。
小小的舉動,讓成揚靈魂都開始震顫。
車自然是他挑好的那輛,項楓連挑的勁都沒費,直接去付了錢,讓他自己提車。
「你還有錢嗎?」成揚顫抖著說,「你是不是把賣房子的錢花了?」
「沒了,是啊。」項楓愉快地點點頭。
成揚誠惶誠恐地湊到他面前,看著他:「真的假的?」
「本來我媽也不是全款買的房子,賣也沒賣多少,這幾年也用掉一些了。」項楓施施然道,「原想存著養老的,不過你天天擠地鐵這麼可憐,就賞你吧。」
他笑著摸了摸成揚的頭:「我現在沒什麼時間,駕照就暫時不考了,以後你負責接送我。」
成揚對項楓這種拿養老錢換個司機的魄力心服口服,誠懇表示將來養老的費用由他負責攢。
項楓含笑看著他,心裡悄悄鬆了一口氣。
他自我感覺,在玩浪漫這方面,確實是不如成揚的。成揚已經率先送了戒指,還搭配了海灘和焰火,他除了簡單粗暴點也沒別的辦法了。
不過成揚好像也沒意識到自己的天分,雖然浪漫卻從來不拿浪漫裝逼,反而每次都會用他執著的傻勁破壞氣氛。
可見成揚這人,可能和霸總無緣。
帶他預約了觀星台去看星星,卻又帶著市民卡,喊著謝謝姐姐。開車接送人的樣子那麼帥,非要打包帶奶茶,還說什麼油多燒心。就連海灘焰火送戒指,他都要在旁邊講個小豬的故事,相當令人無語。
他就好像完全看不到擺在眼前的裝逼機會一樣,總是要把每一件事都變得真實淳樸冒傻氣。
就連成揚打著他那條楓葉領帶,穿了身筆挺的黑西裝,把頭髮梳起來意氣風發地準備出門和上司喝茶那天,項楓以為他終於能爭點氣,裝個逼了。
這次成揚要去見的是新公司的上司,他被獵頭挖去了世界五百強的保險公司,見個面權當面試。這會兒他已經不再是剛畢業那陣的愣頭青,穿了西裝沉穩幹練,派頭十足,讓項楓忍不住看了半天。
然而這人卻還是一邊往袖口扣袖扣,一邊愉快地對鏡子點了點頭,說:「我今天還真是人模狗樣的。」
徹底告別了霸總成揚。
不過晚上成揚回來以後,衣服都沒換就冷著臉非常霸氣地把項楓推進卧室摁在了床上。
項楓以為他面試不順利,也不介意自己被按著,專心看著成揚,有點擔心地問了一聲。
「太順利了,哭著喊著求我留下。」成揚一臉高冷地說,半跪起一些,跨在項楓腰上壓著他。
「那你為什麼板著臉?」項楓問。
「難得穿成這樣,」成揚冷酷地說,「不想換個風格試試嗎?」
然後他一邊扯領帶,一邊用牙撕開了一個套子。
於是項楓發現,成揚如果真要認真裝逼的話,確實過於刺激,讓他有點受不了。
那身西裝最後被他倆折騰得都不好意思拿去乾洗,領帶也綁了不少亂七八糟的地方,皺到沒眼看。
而成揚第二天起來以後完全不在乎那套挺貴的西裝,專心捧著領帶的屍首垂淚。
項楓絲毫也不感到同情,畢竟大部分時候都是他被成揚綁著。
成揚抓起熨斗搶救那條領帶的時候,他靠在一旁冷眼看著,提醒他:「你那西裝你不在乎了?比這貴多了吧?」
「裝什麼傻,」成揚抬眼瞪了他一眼,「是錢的事兒嗎?我缺那點錢嗎?你是不是不知道我現在能掙多少?等再過些年我混出頭了,爬到總精算師,我天天換一套,專門折騰你。」
項楓嘖了一聲,由著這有錢人去挽救一條他都快忘了價錢的舊領帶。
成揚深入體會了西裝的妙處以後,就開始孜孜不倦想讓項楓穿他的白大褂回來,被項楓斷然拒絕。
「髒得要死,還全是試劑燒的印,」項楓說,「你能不能動動腦子,再說也不能穿出實驗室。」
於是成揚動了動腦子,上網買了件新的回來讓項楓在家穿。
因為是自己讓他動的腦子,項楓只好負起責任來。
總而言之,他倆過著很不純潔的快樂生活。
故事講到這裡,好像已經能看到未來每一天都同樣幸福,似乎可以掩上窺探的小窗,讓他們繼續甜蜜地走下去。
可是還有一件說重要不重要,但其實還是挺重要的小事,差點忘了交待。
他們對彼此說出重要的那三個字的這天,是個非常尋常的日子。
不是假日,不是節日,不是誰的生日,不是任何紀念日,不是項楓不再需要去看心理醫生那天,不是他們搬進屬於兩個人自己的房子那天,也不是他們一起抱回了一隻小邊牧的那天。
這一天不冷也不熱,沒有下雨也沒有下雪,就連天上的雲都不多不少。他們沒有拌嘴,也就沒有和好。沒有誰特別開心,也沒有誰不開心。就連前一晚的不純潔運動也和往常每一次一樣愉快,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
這一天平平無奇,普普通通,他們尋常地過著,尋常地感到幸福。這種平凡好像讓那三個字也連帶著平凡了起來。
他們平凡地相擁在窗邊的床上準備午睡,窗外是平凡的柔和陽光,一陣平凡的清風掀動了白色的紗窗帘。
成揚看著窗外碧綠的樹影,聽到孩童歡笑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感受著項楓蹭著他脖頸的細軟頭髮,他被一絲令人舒適的困意擒獲了,在他睡著之前,他輕輕地笑著,輕輕地說:「項楓。」
「嗯?」
「我愛你。」
「我也愛你。」
說完他們接了一個平凡的吻,然後一起睡著了。就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是他們第一次對彼此說出那個字。
可是它的光彩卻沒有因這種平凡而暗淡,反而奇迹般地照亮了這個平凡的日子,一如它照亮他們餘生的每一天。
他們不知道很多時候奇迹就會像這樣絲毫也不引人注目地發生,如同命運悄然賜予他們的嘉賞。
就好像許多年前的那一個雨天種下的種子,在不知不覺中悄悄開出了舉世無雙的花,在四季變幻的風和太陽里,堅韌地,快樂地,茁壯地生長,從此天長地久,永不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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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篇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