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雲袖山莊
天色放曉,東方日出照射在曲伏的山峁上,四人騎上馬,俞少俠對三人道:「此去一百里地左右就出了戈壁荒沙,可以進入芒芒水草的山西北部和蒙古,路途多平坦,我們也好縱馬狂奔,但是這一路基本都是流民流寇流竄的路徑,我建議出了山卯咱們往東走,越過駱駝山,至岱海,順便尋下戴莊主,也做下修整,再進一步打算。」
管下我看著這一路死人失落的大地,真真是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巴不得儘快脫離這塊晦氣的戈壁荒灘,轉眼看過杜芷衡,那張俏臉在面紗下看不出神情,但馬兒一直跟著俞少俠,他攢馬跟上說:「賢弟多行走於江湖,咱聽你的。」
俞少俠回頭看他笑笑:「哥哥眼睛通紅,想必是昨晚沒有睡好?」
安全兒急吱應道:「俞少俠,昨晚那個狼嘯可真把人嚇煞了,山牆外都是那畜牲綠幽幽的眼,那牙磨如鋸,我都能想象出那些畜牲呲牙撲過來的凶樣,杜姑娘那個藥粉真管用,往那地上一撒,那畜牲遠遠問道,光嘶叫,也不敢進前,也不知道是用了什麼做的?」
俞少俠笑道:「衡兒的靈丹妙藥多的去了,昨晚那個是怯魂散,用的正是狼裡面最兇狠的狼王的狼骨研成粉末,再拌以硫磺、白磷,狼怕光怕火,在嗅出最厲害的狼王都死在咱們手上,加以夜風夙起,沙走磷飛,硫磺瀰漫如地焰將噴,故它們只能發狠,光咬牙切齒而已。」
管下我聽得也滿是佩服,行不多遠,日頭漸高,地表溫熱,死屍開始陣陣發臭,空氣似乎都結成塊,加之戈壁一片荒涼瀟殺,破碎的灰色的天幕飛過黑壓壓一片烏鴉,到處都透射著死神的信息,感覺行走於人間地獄。杜芷衡拿出昨天搶管下我那酒來:「大家趕緊喝一口睽違露,給馬兒也喝上一口,趕緊趕路!」
管下我怔了下,馬兒也能喝酒,這不邪乎了,這回他笑嘻嘻對杜芷衡道:「你要是叫它們喝酒我就能讓它們吟詩!」
杜芷衡二話不說,跳於拿下,只見她把手心掬了個窩,送至馬嘴,另一隻手撫摸下馬頭,湊臉近馬耳旁低語,那馬兒真的把酒水吸溜個乾乾淨淨,還意猶未盡的舔她的玉手,如是三番,幾匹馬都是喝了酒的。杜芷衡翻身上馬,看得他傻愣愣的,管下我想,這回咱是個算是醉駕了,他笑著追上去道:「衡妹兒,你是如何讓它們喝下酒的,還有你剛才說睽違露,莫非你認得那酒?」
杜芷衡只顧著走,沒好氣道:「屁話,你莫問我這酒,你只說你大娘姓甚名誰?」
管下我道:「那天不是說了嗎,為兄的實在不知?」
杜芷衡道:「那你還那麼多屁話做甚?」
大家繼續往前趕了三四十里路,突然能三三兩兩的在路上看見了活人,那些人逢頭垢面、衣衫襤褸,眼珠深陷空洞,形容稿枯不堪,離著死也是很近的境遇。那些人看著他們騎馬而來,不由得大吃一驚,對視一番之後都朝他們紛紛跪下討要吃的,俞少俠古道熱腸,就要解了囊贈送乾糧,杜芷衡柳眉微豎拉他道:「這麼多人你給哪個,你是救人還是要害人,萬一哄搶起來自相殘殺咋辦?」
俞少俠面露難色:「見死不救終非大丈夫所為啊。」
杜芷衡道:「救!救!你道這一路逃難能逃到這裡來的都是些什麼人,他們哪個不是你吃了我的兒,我吃了你的囡?」
管下我正吃驚於她神邏輯一般的判斷,那些跪地的流民見杜芷衡如此說出這一通判斷,已是著急加不耐,暗淡的眼神露出了凶光,有個還有力氣的奮力向前面荒沙搖手吶喊:「哎喲!這裡有騎馬的,大家趕緊過來,奪了他們的馬來哎!」
管下我、安全兒還有俞少俠被吃了一驚,暗想這幫人怎麼那麼不地道啊,杜芷衡似乎覺得該有這麼一出,她厲聲叫道:「趕緊跑!」話音未落,一袖煙霧朝那幫人撒了過去,那些流民頓時睜不開眼來,前面聽到叫喚的流民卻都拿了鐮刀勾刀等欲來搶馬,馬兒似乎也覺察出危險,四蹄疾奔,把前面本來攔道的人沖了個散,跑出一里,管下我笑道:「那幫畜牲,莫不是想把咱的馬烤了吃吧?」
杜芷衡道:「你他們都能烤了吃!」
俞少俠回頭大聲說:「前面平坦地不能走了,都是流民,咱們往東,趕早了走山路吧!」
管下我抬頭望去,果真是一趟趟的流民,拄棍摸拐,推車拉板,散亂不堪的艱難行走在戈壁荒灘的地表,像一堆凌亂無力的落葉。
撒開了流民,行約半個時辰,隱約看到了灰色的山脊,管下我問:「流民都知道走在戈壁沙漠會死,為什麼不跟我們一樣往東走,挨著山路呢?」
杜芷衡一臉鄙夷:「戈壁荒灘會死,鑽進山窩就不會死嗎?」
安全兒也跟著奚落道:「我的爺,小的看你是長年深居於高牆院內,食於流水長席,哪裡知道民間的疾苦,這回出來,就當作跟小的出來鍛煉吧。」
管下我本想拿出爺的口氣訓斥他,也覺得他說的也甚有道理,就道:「那你說,這是為何呢?」
安全兒很是賣弄道:「都說望山跑死馬,山之高,高呼,山之大,大乎,杜少陵游於廬山,感嘆山高路險尚且出不來,才留下那句: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你看著災亂之年,盜賊強人昌行,猛禽野獸出沒,人細小如螻蟻,行走於莽莽大山,路途艱難兇險,東南西北難辨,這一進去,不是被強人所害,就是被野獸所傷,如何使得。況且災亂之年,野獸也是跟人一樣,活下來還在林間藏匿覓食的都是些吃完了弱小的猛禽凶獸,所以說,災民選擇走平坦大路,只要不倒斃於途,大家成群結隊,有個依伴照應,是要比林莽莽大山尋死要好的。」
管下我似乎是聽明白了,安全兒看著他慢慢變化的臉色道:「爺,有俞少俠和杜姑娘在,您老人家放一百個心吧,他們是當世異人,莫道這小小山峰,就是峨眉崑崙,跟著兩位也是萬無一失的。」
杜芷衡輕蔑的看了一眼管下我,好像是說,他這個做爺的也沒有這下人這麼有見識有主見。
幾人邊行邊聊,待爬過一段灌木叢生的小山道,馬兒嘚嘚迎風揚蹄,鼻孔嘶嘶的噴著白氣,杜芷衡道:「馬兒喝有一陣子,前面肯定是有水源了。」
再行過一里地,果真聽到有綜綜流水的聲音,再行,途開風清涼,山道有流泉的氣息迎面而來,四人四馬欣悅前往,遠遠看到溪邊停駐了一隊商旅,正在飲馬汲水,再欲行時,俞少俠正襟暗道:「是賈峙等人!」並以劍充道,示意大家停住。
杜芷衡看著俞少俠道:「莫不是上次伏擊傷你那群歹人?」
俞少俠點頭稱是,並以手慢慢抽出劍柄,一道寒光劍影折射在管下我臉上。
杜芷衡著急喊出:「俞大哥,莫輕進!」
俞少俠卻疾拍馬前行,拔出寶劍一下子衝過溪邊去:「衡兒、哥哥看候,看我取狗賊命來!」
那對人馬正在溪邊修整,不妨忽然有個少年劍客疾馬進前,還沒有做出反應,俞少俠劍起鋒至,有兩個馬仔被砍翻在地,俞少俠縱馬朝溪頭直取一個十六七歲少年:「小賊拿命來!」
那身材中等的少年有些微胖,面對突如其來的勁敵有些手足無措,驚駭之下頻頻後退,不想腳跟踩空,仰面跌落於溪澗之下,這一跌,剛好讓過俞少俠刺過來那凌厲一劍,傍邊跟從驚魂甫定,一人道:「那是稼軒門的人,大家一起上,殺了他。」
那跌落溪澗的少年男子看俞少俠欲復刺來,趕緊在溪澗中連身翻滾,俞少俠欲棄馬來刺,那幫隨從一擁而上,俞少俠劍法不亂,劈、刺、挑、攪,又放倒了幾個,那幫人卻不畏怯,圍著俞少俠搏命廝殺。
杜芷衡怕俞少俠吃虧,也疾馬抽鞭而上,管下我哪見過這陣勢,自打穿越之前,也是於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看電影《古惑仔》之時,涉世未深的少年學著陳浩民、山雞當街械鬥,也就幾把菜單掄幾個瓶子,多以鬥狠不致人命嚇唬對方,可眼前卻是實打實的廝殺,馬腳都沒軟,他兩個蛋先軟了,兀自獃頭晃馬,不知所為。安全兒倒是膽子大些,手上扶了劍,只是不敢衝殺。
杜芷衡鞭如游蛇,馬未至,噼噼啪啪倒抽倒了幾個,賊勢大亂,俞少俠放馬下澗,欲意手刃那溪中狼狽少年,卻聽得溪間樹林上空響起陣陣詭異的笑聲,那笑聲好似老鴰,甚是瘮人。那笑聲回徹於綿綿山谷之中,餘音不絕,感覺那人內功甚是了得。
杜芷衡道:「俞大哥,不好,那是金剛山雲里摩訶金大雕!」
那人于山谷中笑道:「小姑娘識得你爺爺的大名,算是死了也不白瞎,只是像你這麼個美人兒,咱可捨不得讓你即刻死去,陪爺爺玩幾回吧,我讓你這小情人死的利索點!」
話還在半空中,突然一道黑影於林下倏忽而至,杜芷衡再看時,俞少俠左肩已經被刮破,三道血痕從破衣裳滲透出來,像被烈隼抓過了一般,杜芷衡揮鞭打去,那人身法迅捷異常,只聽鞭響之後,那人圪立於溪邊一樹頭上哈哈大笑道:「這暴脾氣,爺爺喜歡,今天就要定你了!」
那人那長相也是一副鉤鼻鷂眼,無二兩肉枯臉,看著絕非善類,說著又俯擊過來,速度極快,杜芷衡奮力一鞭打去,不想被他以鉤爪撓住,極力一拉,杜芷衡身子傾倒,眼看著順勢倒向他去。俞少俠急忙衝上格劍,一哐當打在那人鉤爪上,鞭子前端也被砍斷,杜芷衡就勢抓了把粉,騰空一撒,頓時溪邊猶如火龍吐舌,火山噴焰,那眾人卒不及防,遂覺得目眥頭脹,幾欲失明。杜芷衡厲聲喊道:「趕緊跑!」
管下我聽到一個跑字,才終緩過神來,勒韁拍馬,直愣愣的衝過煙粉,緊跟著杜、俞二人飛馬疾跑。
那雲里摩訶金大雕咬牙切齒道:「慣使雕蟲小技,還想僥倖脫逃呼?」
俞少俠提劍再欲來戰,杜芷衡道:「黃河四鬼就在後面,想葬身此地嗎?」
四人奮馬疾行出二十多里,想必已經甩開敵人,回頭看時,卻走丟了管下我,安全兒急的打圈,杜芷衡道:「是死是活看他造化,急有何用,趕緊翻過前方駱駝山,至岱海雲袖山莊會見戴莊主,再做他圖!」
安全兒無奈,只好跟上杜、俞二人,途中不勉說起管公子恐遭歹人毒手之類,杜芷衡道:「我看他們未必殺他,他一個無用有錢人家的廢材,留著撕票也強比現殺了好。」
俞少俠不無擔憂悵然道:「管大哥倘若遭難,皆因我衝動之罪也!」
杜芷衡搶白道:「說此何益,趕路要緊。」
三人三馬速行疾奔,半日里不曾歇息,翻過前頭山巔,看見山底遠處有一個碧澄的湖泊鑲嵌在晉北高原之上,像一顆耀眼的冠上瑪瑙,山風佛面而過,遠遠眺望山底湖邊樹影婆娑,桃李掩映,猶有飛鳥彩鳳穿梭於其中,落英與彩蝶飛舞,有細小如人影牛馬者行於幽徑田隴之間,俞少俠指著彷彿神仙府地的山下道:「柴扉開,禽鳥鳴,雲袖山莊到矣!」
三人順坡下馬,斜陽正下,霞光彈落于山上,漫山流霞燦爛,並不記得人間的恩怨廝殺。